文学五一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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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夫人站在庭院门口等了许久,但晏初未曾注意到她,心思全然沉浸在书中。
    “阿初!”
    一声呼唤将晏初从书中唤醒。
    晏夫人步履款款走近,眉眼温柔:“娘知道你喜欢读书,但也不可太过用功,应劳逸结合才是……”
    伸手抚平晏初衣服上的褶皱,晏夫人话语未停:“今日读的什么书?可曾喝了药?过后还要去练武吗?”
    晏初知道母亲一开口便没完没了,只得出口打断:“娘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晏夫人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的念叨全然偏离了方向。
    “你整日除了练武就是读书,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对自己太过严苛了。今日是顾家小姐的十岁生辰,顾府为此专程租了一条游船。你不如随我同去,在船上游玩一番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晏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晏夫人自己笑得眉眼弯弯。
    虽说晏将军和顾丞相一向不对付,但晏夫人和顾夫人却是闺中密友,实在是妙事一桩。但晏初一贯不喜贺宴祝会之事,且不说祝酒时的虚与委蛇,只那些饭桌上的嘈杂吵闹,已足够让他厌烦。
    “我身体尚未好全,怕给顾府染了病气,便不去了。”
    晏初说罢又思虑了一阵,解下随身佩戴的一把镶嵌着绿宝石的短柄匕首,递给晏夫人:“这个就请娘帮我送给顾盼当做贺礼吧。”
    晏夫人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便接过信物去了顾府。
    晏夫人走后,晏初又翻开书卷细细研读,只是这次,墙外偶尔的喧闹声,总会让他不自觉想起湖畔的那条大船,和小姑娘那首歪歪扭扭的打油诗。
    顾盼十岁生辰后,顾家便不准许她练武,怕她以后性子野了不好管教,惹得夫家人诟病。
    从小到大,顾盼爬房揭瓦、爬树摸鸟的事儿没少干,但顾老爷子护着她,未曾训斥过半分。顾夫人更是宠她宠得没边儿,整日什么心肝宝贝的喊,就是顾盼想要天上的月亮,顾夫人也得想方设法给她摘下来。为了继续来将军府学武,顾盼仗着顾府上上下下的宠爱,撒泼耍赖磨了顾丞相好几天。每次顾丞相想训斥她几句,看见顾盼那双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心又软了下来。
    罢了,罢了。
    终究是见不得小女儿受委屈,允了顾盼隔一天去一次的许可。
    晏初与顾盼相识之时恰逢立春,不知不觉已到了冬至。二人皆由晏老将军教导,关系日渐熟络。小姑娘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孩子,但没想到性子倔得很,一旦学起剑法来便心无旁骛,倒让晏初刮目相看了几分。
    这一日照例自练武场回到府邸,天色已深。晏初缓缓漫步在冬日深沉的夜色里,不经意一抬眼,瞧见一抹黑影从自家墙头上跳了下来,鬼鬼祟祟直奔库房而去。
    动作并不算轻,身形虽小却也算不得轻盈,落地的时候隔了老远也能听得一声响,但并无护卫过来查看。晏初狐疑地瞄了一眼暗处岿然不动的暗卫,不动神色跟了上去。小贼轻车熟路直奔库房而去,摸到库房上的门锁,似乎还暗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嘟囔了几句。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
    晏初在暗处看了许久,心中那缕疑惑转了两转便已了然。将军府防备森严,岂是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就能偷跑进来的?无非是晏老将军的纵容和默许。
    他轻手轻脚移到小姑娘身后,低声轻语道:“需要帮忙吗?”
    少年人的声音自带了一丝凉意,顾盼正一门心思在那门锁上,清冷的气息伴随着话语从身后飘来,把她吓得一个哆嗦,未曾转身便先尖叫了一声。
    晏初轻笑了一声:“是我。顾盼,你这点胆量,如何做的了飞贼?”
    顾盼慢慢转身面向晏初,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眼中隐约还有泪花,红通通泪闪闪的模样,反倒像是晏初欺负了她一般。
    “怎么是你?”
    晏初故意板起脸吓唬她:“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怎么是你?”
    顾盼皱起一张小脸,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他,跟见了猫的小耗子似的,不知该往哪里藏。猛然撞上晏初探究的视线,顾盼立时吓得像只惊弓之鸟,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姑娘本就身形瘦小,翻墙时又沾染了满身灰尘,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晏初心底骤然软下去一块,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莫不是把我将军府的库房错当做了卧房?”
    “没错,确实如此……”
    “继续编。”
    小姑娘当真傻了吧唧继续往下编:“一不小心,就找错地方走到这儿来了……”
    晏初把小姑娘拉进库房,随手把木门关上,声音里藏了一丝笑:“丞相府的珍宝之多难以计量,唯独只有一件是将军府有而丞相府没有。是为了前几日圣上御赐的那把绝世名剑?”
    顾盼颇有些心虚地点点头,稍微退后了两步。
    “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顾盼闻言朝他慢吞吞挪动了几步,不情不愿的小模样跟赴死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了。晏初失笑,抬手想拂去她遗落在发间的草屑,小姑娘却以为要打她,下意识偏过头躲了一下。晏初一怔,随即解释道:“是草屑。就这么怕我?”
    小姑娘倒先委屈起来了,义正言辞控诉道:“你方才像个吃人恶鬼一样,饶是谁见了都会害怕。”
    “我并不是要凶你,只是你想看那苍玄剑,为何不直接去问你师父,反倒要偷偷来此?”
    “师父说圣上御赐的宝剑,是不能随随便便拿给外人看的,否则是对圣上的不敬。”
    听到此处,晏初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你是如何得知,那把苍玄剑放置在这里的?”
    冬日的夜风分外冷峭,小姑娘冻得鼻头通红,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成白雾,洋洋得意道:“师父那些珍藏多年的兵器,哪一样不是放在这间库房里?这不是此地无银一百两嘛。”
    “此地无银一百两?你是不是少了二百两?”
    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天真烂漫:“一百两还不够多?”
    晏初难得被冬日冷峭的夜风呛了一口。
    顾盼没理会他,自顾自四处张望着,伺机寻找那把绝世名剑的蛛丝马迹。小姑娘毕竟还小,只知道按照自己喜好做事,随心所欲惯了。
    晏初一板一眼教训她:“看你对将军府如此熟悉,想必也不是头一次翻墙进来了,万一被当做歹人,后果可是不堪设想。所幸今日没有护卫发现,但以后不可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我又不拿走,只是摸一摸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如果别人不同意,就算再喜欢也不能碰。”
    小姑娘生无可恋般泄气,一副天塌地陷的崩溃模样。
    又可气又可爱。
    晏初故意板起脸吓唬她:“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定要罚你抄书禁足半月不可。以后做事不可如此肆无忌惮了。”
    “鸡蛋?什么鸡蛋?”
    “……”
    顾盼奶声奶气的稚嫩回答,总能堵得晏初哑口无言。
    小姑娘真的该好好读点书了。
    夜色昏暗,独独她一双眼眸发亮:“这样传世百年的名剑,我以后也定能拥有一把。”
    晏初逗她:“你?你连牙还没长齐呢。”
    小姑娘气冲冲朝他龇牙:“我长齐了!上个月刚长齐的!”
    不知何时遮月的云已经尽散,月光四散,连带着平时森严的库房都柔和起来。晏初由着她闹,迟疑之际,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便说出了口:“你为何如此喜欢练武?”
    小姑娘讨价还价:“你让我看一眼苍玄剑,我便告诉你。”
    “我也不曾见过苍玄剑,怎会知道它放在库房哪里。”
    小姑娘没了兴致,闷闷道:“算了算了,我回家了。”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摆摆手:“不用送我。”
    “我怕你半路被人贩子拐了去。”
    小姑娘一副跃跃欲试的娇俏模样:“人贩子打不过我!”
    晏初闻言笑了笑:“你现在还欠火候的紧,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纱,一双眼睛依旧遮不住的粲然:“说的也是,你这样厉害的剑术,武艺再高的人贩子也是打不过你的。”
    晏初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翻墙这样越矩的事,晏初还是第一次做。小姑娘倒是看起来轻门熟路的,三两下便翻了过去。晏初跟在她身后翩然落地,如蜻蜓点水。
    顾盼越发坚定了学习轻功的决心,嘴里还不忘碎碎念道:“你家的墙还真够高的。”
    雨中狂奔和半夜翻墙,大约是他做过的唯二出格的事情了。晏初正出神想着,已不知不觉行至顾家府邸。眼见顾府大门紧闭,晏初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歪了歪头,神情满是干净的坦然:“我在家也是翻墙偷跑出来的。”
    ……
    可真有你的。
    第4章 学字
    虽说顾家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文人世家,可顾盼身上一点儿书卷气也没有,反倒不知从哪儿沾染了一身匪气。
    但书总是要读的。
    顾盼生就一副肆无忌惮的性子,胆大包天的事儿没少干,教书先生被她气走了好几个。顾父顾母为此头疼得紧,管也管不住,又舍不得打她。要是真打了,且不说能不能过得去心里这道坎儿,第一个不乐意的就是顾老爷子。
    你能拿她怎么办?你舍得拿她怎么办?除了宠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在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晏家公子言听计从,整天追着晏家公子跑,像条软软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顾父顾母便委托晏初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督促顾盼学习功课。不求小姑娘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只求她识几个字读几本书,也算遂了心愿。
    小姑娘上午在练武场学武,下午在将军府学字,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晏初自练武场回来时,果不其然,又瞧见小姑娘在门廊上等他。明明只要他一回府,必定先去找她,但小姑娘还是会等他,每日雷打不动。小姑娘耳朵尖,还没见着晏初的面儿,已认出了他的脚步声,提着小裙子蹦蹦哒哒跑过来。
    “上午比试时把你的发绳砍断了,这个就当赔罪了。”
    晏初才向她伸出手,小姑娘连忙拿过发绳,快得像怕谁抢走。迫不及待把它编进发辫里,小姑娘朝他甜甜一笑,露出颊边浅浅的小梨涡。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春衫,跟个糖娃娃一样,似乎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蜜糖融化的香气。
    晏初此时尚不知,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小姑娘,长大后却和他渐行渐远之时,心中该是何等酸楚。
    顾盼不情不愿在书案前坐下,恹恹抄写这些“之乎者也”的无趣学问。晏初坐在一旁拿了一卷札记研读,小姑娘一面胡乱写着,一面时不时偷偷瞟他一眼,双腿无意识在椅子下晃啊晃。若瞧见晏初的目光巡视过来,小姑娘立时乖巧坐正,假模假样抄书。
    眼见着晏初放下手中札记走过来,小姑娘暗道一声不妙,一时慌了手脚胡乱添了几笔。
    小朋友心虚得很,躲避纠察的心思昭然若揭:“你不看你的书了?”
    “我啊,我来瞻仰一下您的墨宝。”
    “这个字抄错了,”晏初大致看了一遍,把错字一一圈出来,“那个也错了。”
    不等晏初说完,小姑娘在纸上一股脑涂了几笔,写好的一张字尽数被毁。
    晏初也有些恼了,咬牙切齿道:“再重新抄写三遍。”
    衣角被紧紧攥住,晏初的月白色春衫霎时被捏了几处墨水印迹。小姑娘委委屈屈看向他,娇俏的眉眼沾了些手足无措的孩子气。
    “一遍好不好?我保证认真抄写,绝不犯错了。”
    声音娇娇软软的,故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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