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推倒大魔王 第35节
五十六
有方教练发话,莫乔果然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活动,只接受了几个实在推脱不掉的采访,之后很快就回到中心恢复了正常训练。
古教练对此很是欣慰,运动员最害怕的是什么,一是伤病,二是缺乏上进心。有些队员就是太容易满足自己的成绩,一旦拿到世界冠军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意义已经得到了实现,不再去追求,或者不敢去追求更高更远的目标。
纵观国乒队历史上那些拿到大满贯的队员们,没有一个不是敢想敢拼,浑身血性的人,古教练希望莫乔将来也是其中一员。虽然他还只是拿到了三大赛中的第一个冠军,可古教练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他心智成熟、天赋出众,对胜利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求,也许,他真的能成为下一位大满贯。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初,经过最后一周暗无天日的复习,期末考试终于拉开的序幕。
因为期末考试,学校的气氛仿佛突然凝重起来,整个高二(3)班估计也就陈一唯一个人不慌不忙,好不容易考试结束,大家都忙着对答案,或者收拾书本准备离校,他还乐呵呵地向谢雪宁推荐最近刚看的小说,“……不骗你,真的特别棒,看得我如痴如醉。”
谢雪宁无语,“你走!”
陈一唯有点失望,“不看算了,我去找小祁老师,她一定喜欢。”
谢雪宁白了他一眼,正要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追着陈一唯跑了出来,“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
“干嘛?”
“我有事儿要跟小祁老师说。”谢雪宁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些纠结的样子。陈一唯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了,不由得问:“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还是没考好?”
谢雪宁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去小祁老师办公室再说。”
俩人噔噔噔地一路小跑进了祁慧办公室,谢雪宁还特意把门都给关上了。祁慧略觉疑惑地看着他们俩,“干嘛呢,神神秘秘的?闯祸了还是干坏事儿了?”
陈一唯指指谢雪宁,“她有要事跟您汇报。”
祁慧虽然不觉得他们俩会真的闯什么祸,但脸上还是配合地摆出严肃的姿态,正色问:“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雪宁紧绷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愤怒,“卢雨琳被人欺负了,身上全是伤,我问她她又不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弄的,气死我了。”
校园暴力!祁慧心里一惊,立刻坐直了身体,连呼吸都沉重起来,“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一唯也傻了,旋即想明白了什么,挠挠脑袋道:“难怪这几天热得要命她还长袖长裤捂得严严实实,我还以为她感冒了呢。”
谢雪宁点头,“我就是看她穿得奇怪,觉得不对劲跑去问她怎么了,卢雨琳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听范颖说她身上好像有伤,我就偷偷跟着她去洗手间,果然发现她胳膊上一片青紫,腿上也一样,肯定是被人打了。”
这个问题就严重了。祁慧沉下脸,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她以前也听说过校园暴力,但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落在自己学生的头上。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让谢雪宁把卢雨琳叫过来。
陈一唯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陪着祁慧,特别贴心地劝慰她,“小祁老师您别生气了,也许只是个误会呢,卢雨琳虽然不大爱说话,但跟班上同学的关系处得还不错,而且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的,连胡向宇都没人揍他呢,怎么会跟卢雨琳过不去。”
祁慧也相信自己班上的学生不会干这种欺善怕恶的事,可保不准还有别人呢。
等了好一会儿,谢雪宁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进屋就摇头,“没找到人,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去哪儿了。”
“跟她住一起的范颖还在学校吗?”
“在,我刚刚看到她了。”谢雪宁赶紧掏手机打电话,几分钟后,就把范颖叫到了办公室。
范颖是个特别老实乖巧的小姑娘,跟老师说话都会脸红,一听祁慧问起卢雨琳,范颖立刻紧张起来,想说什么却又努力忍住了,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吭声。
祁慧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害怕恐惧的神色,猜测她并不是不敢说,而是可能跟卢雨琳有过承诺不肯说。祁慧想了想,让谢雪宁和陈一唯先回去,等他们俩走了,这才柔声问:“是不是卢雨琳不让你跟老师说?”
范颖犹豫了半晌,终于点点头,“我答应过她的。”
“我知道你是卢雨琳的好朋友,希望能为她保守秘密。可是现在的情况跟平时不一样,如果老师不能及时地解决这件事情,她可能会继续遭受校园暴力,这不仅会对她的身体带来伤害,也不会给她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影响。”
“不是校园暴力。”范颖小声反驳,话一说出口她又有点后悔,垮着个小脸特别沮丧,想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其实……抖是她爸妈打的。他们家特别重男轻女,卢雨琳有个弟弟在读初中,学习不好,家里想把他转到私立中学去读书,可又没钱,就让卢雨琳退学去打工。卢雨琳不肯,跟家里吵起来了。她爸妈特别过分,老打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祁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当然也知道很多地方很多家庭都存在重男轻女的现象,念大学的时候就常听室友抱怨家里长辈如何不公平,但顶多也就是什么给儿子买房不给女儿嫁妆之类,她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卢雨琳身上,而且还如此可怕。
“她……卢雨琳是回家了吗?”
范颖摇头,“我也不知道,考试结束她就失魂落魄地走了,我叫她来着她也没听到。”她顿了顿又小声道:“祁老师,我总觉得卢雨琳这两天好像不对劲。虽然以前她也被家暴过,可是情绪不像这次这么低落。我怕她会出事。”也正是出于这种担心,她才会不顾之前跟卢雨琳的承诺向祁慧坦白。
祁慧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她意识到仅凭自己可能无法处理好这件事,决定把事情报告上去,遂赶紧给许畅打了个电话,说完了又问:“您说我是不是该去报警啊。”她说完又有点后悔,担心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兴师动众了,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有点慌。
电话那头的许畅安静了几秒,“那就报警吧。”
因为担心卢雨琳出事,许畅联系了保卫科,让他们在学校里找人,他则陪着祁慧一起去学校旁边的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民警跟许畅认识,听他说完这事儿也跟着紧张起来,“小姑娘不会想不开吧。”
这几年中学生闹自杀的案子层出不穷,警察几乎一听到这个这事儿就条件反射地害怕出事儿,立刻就领着许畅和祁慧直奔卢雨琳家。
卢雨琳的家在城郊,祁慧刚接手三班的时候去她家做过家访。周五的路上很堵,加上有段路在维修,颠得够呛。到天快黑时他们一行三人终于赶到卢雨琳家,却被一把铁将军拦在了门外。
屋里没人,隔壁邻居告诉他们,“他们家俩夫妻在城里打工,孩子们在学校,平时都没人不在家。”
“卢雨琳没回来过吗?”
邻居面露同情之色,“周末偶尔会回来一趟。还不如不回来呢,一回家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伺候一家子人,还动不动就挨打挨骂,没一句好话。那丫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那么个爸妈。”
祁慧心里愈发地不好受,许畅和跟着一起过来的年轻警察也都沉默了。
三人又依原路返回。刚进城就堵了,汽车半个小时走了一公里,祁慧都快疯了,许畅也一直皱着眉头,偶尔给保卫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依旧没有卢雨琳的消息。年轻警察见他们俩脸色不好,笑着劝道:“你们俩也别太担心了,学生走丢这种事儿太常见了,大多都是去找同学玩,过不了两天自己就会回来,也就是吓唬吓唬老师和家长。”
祁慧勉强勾了勾嘴角,“希望如此吧。”
说话时祁慧的手机响了,翻出来,是莫乔打来的电话,祁慧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莫乔微觉意外,“怎么了,你?听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
“学生不见了。”祁慧蔫巴巴地把卢雨琳失踪的事说给他听,又道:“真是急死人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啊?”
“没去同学家吗?”
“我让谢雪宁一个个地去问过了,都不知道。这小孩儿也没什么其他朋友,真不知道能去哪里。”
莫乔想了想,“那……可以试着上网问一问,你有她照片吗,发一张给我,我发微博上让球迷们帮忙找找。”
祁慧一拍脑袋,“我怎么就忘了这个。不过,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要不,我还是让雯雯找她表哥帮忙吧。”
“《京城晚报》那个?那也太慢了。我没关系,这也算是做好事了。”
祁慧稍一犹豫,还是打开邮箱找出里面存档的卢雨琳的照片给莫乔发了过去。两分钟后,莫乔的微博上就更新了一条寻人启事,几乎是同时,西城区某建筑的楼顶上,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第五十七章
五十七
祁慧和许畅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卢雨琳还在手术室没出来,卢妈坐在走廊的哭得伤心,见祁慧过来,她像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挥起胳膊朝祁慧轮了一耳光。
亏得祁慧反应快,一见不对劲慌忙往后躲,加上许畅在前头顶着,她才险险地避过了这一巴掌。她为了这事儿操了一天的心,到现在连眼睛都没闭上过,累得人都快牺牲了,竟然还要被这种不称职的母亲责打,祁慧满肚子的火再也压不住,噌地就开始发飙。
“你还好意思打人?家暴!为了让儿子读高价私立学校,逼女儿退学!有你这么当妈的吗,那可是你亲身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还是不是人?人家虎毒还不食子,你呢,连畜生都不如,你把她当什么了?卢雨琳多乖的孩子,又懂事又刻苦,从小到大成绩好,每年拿奖学金,换了别人家不知道该怎么疼,你们呢,有没有把她当成过自己孩子,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夫妻俩就等着法律制裁吧……”
祁慧骨子里是个火爆脾气,平时收敛得比较好,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温柔可爱,可真发作起来,一般人吃不消,反正卢妈被她骂得根本找不到话回,索性一屁股坐地上,撒泼地嚎啕大哭。
走廊里早有不少记者蹲守,见状赶紧拍照摄影,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酝酿着要拟个怎样劲爆的标题才能吸引网友了。“家暴”、“重男轻女”、“少女自杀”,每一个标签都是热点,一定能引起众多关注。
一向冷静的许畅这次并没有拦着祁慧,而是冷冷地在一边旁观,等到她发泄完了,这才把她拉到一边坐下,又向医生打听卢雨琳的伤情。
记者们蜂拥而至地冲上前采访祁慧,“你是学校老师吧,请问你对卢雨琳跳楼自杀的事情怎么看?”
“卢雨琳家长说她在学校过得很不开心所以才想不开,你能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你刚刚说卢雨琳被家暴,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慧一个字都不想说,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卢妈,眼神儿里简直藏着刀,一丝想要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记者们看着也觉得好笑,当记者这么多年,谁没采访过几个老师,体制内的人说话多少有点顾虑,哪里见过这么一言不合就直接怼人的风格,怼的还是学生家长,还这么直截了当,咬牙切齿,一看就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
许畅上前把记者们拦住,沉着脸解释道:“很抱歉我的同事有点激动,从下午到现在我们一直在找卢雨琳同学,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大家都很痛心,尤其是我的同事,作为卢雨琳的班主任,她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所以情绪有点失控。关于卢雨琳同学的事情由我来向大家解释说明,今天下午期末考试结束后,有学生向老师反映卢雨琳同学有遭受暴力侵害的问题,她的班主任老师立刻展开调查,结果证实并非校园暴力,而是被家暴。得知此事后,校方立刻报了警,并与警方一起去了城郊卢雨琳的家,可是没有找到人。之后我们又通过微博发布了寻人启事,希望能尽快找到她,制止悲剧的发生。很可惜,我们没有赶在悲剧发生之前找到她。”
许畅无比庆幸当时他附和了祁慧的意见选择报了警,不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一切的污水都只会往学校和老师身上泼,而祁慧这个班主任一定会承受最多的责难和压力。
即使许畅觉得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到位了,可第二天的网络上依旧冒出了许多□□,因为卢雨琳的家长否认了“家暴”的说法,将她身上的伤推到学校头上,一时间,“校园暴力”这个话题又被推上了热门。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祁慧已经说不上话了,学校专门安排了主管宣传的副校长负责此事,祁慧虽然没有被停职,但上头的意思很清楚,让她暂时在家休息,不要再出来发表“不恰当”的言论。
祁慧在医院里大骂卢妈的视频被人拍了下来,一番剪辑后成了网络热门,好在当时走廊里光线昏暗,又有人遮挡,再加上手机像素不高,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她来。可祁慧依旧心塞,翻着视频底下的评论,越看越生气。
虽然绝大部分的网友都站在学校这边,可依旧有不少不长脑子,不分是非的人在底下人身攻击,“现在的老师真是越来越素质低下,这样的女人也能当老师?真让人恶心!”
“妈的这贱人怎么不去死……”
“肯定是走后门进去的。”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人家妈妈都已经够伤心了,他还把责任推到卢妈妈头上,我也是醉了。”
“……”
祁慧气得把手机都给扔了,祁爸在外头听到动静,吓得赶紧敲门,“慧慧啊,你在屋里干啥呢?要不出来跟爸爸说说话,别闷在屋里头。”
“我没事儿,挺好的。”祁慧起身开门,垮着小脸叹了口气,“心情不好,说话冲,一会儿说不定还要把您给惹恼了。”
“老爸还能跟你计较吗?快出来坐,吃点东西。你看爸爸早上出去买了你最喜欢的大虾,晚上我们吃红烧的还是椒盐的?”
“我想吃蒜蓉的。”祁慧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依旧气鼓鼓的,“您说那些网民们怎么一个个都不长脑子吗,事情都这么清楚了,重男轻女又家暴的父母不去指责,跑来骂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敢情当老师就是原罪!”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祁爸耐着性子劝她,“脑子欠费不好使呗,智商方面有点缺陷,俗称脑残,你跟他们计较干什么,气都不够受的。这事儿你做得一点也没错,对得起学生,对得起自己的内心,这就够了。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问心无愧就好。”
祁慧撇嘴还是不高兴,“雯雯给我打电话说这事儿现在挺麻烦的,毕竟家暴的证据只有学生的证词,卢雨琳又一直昏迷不醒,要是她家长一口咬定她身上的伤是在学校弄的,我们也无计可施。”
“啥意思啊?”
“意思就是,学校说不定最后会把我推出去做替罪羊。”
祁爸顿时火大,“怎么能这样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凭什么让你受这种冤枉,这简直就是胡来。我不管,他们要是敢把责任推到你头上,我就去教育部告状,大不了就不当这个老师呗,也一定要讨回公道。”
祁慧斜眼看他,“你还说让我别计较,自个儿倒先急了。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雯雯也就是给我打个预防针。”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您也别太担心了,这事儿全校老师都看着,我又没做错什么,学校要是这么不讲道理地把我推出去,其他老师难免心寒。对我来说,就算丢了工作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雯雯说卢家现在还跟学校闹着要赔钱,祁慧听说后仿佛吞了只苍蝇般恶心,直到现在,她才真实地感受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父母和父母之前的差距如此之大,同时也愈发地觉得祁爸的伟大和可贵。
虽然祁爸一直在劝,祁慧依旧气得吃不下饭,脸上还起了好几个痘痘,又痛又难受。
为了避免祁慧被网上的某些言论气出病来,祁爸把她的手机关机没收了,电脑也搬到了祁爸屋里,祁慧只能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感觉自己好像与世隔绝。
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祁慧透过猫眼看了半天,是莫乔,遂赶紧开门,“你怎么来了?”
“你电话打不通,我过来看看。”莫乔往屋里看了两眼,“你爸不在?”
刚说完祁爸就出来了,“莫乔来了呀,快进屋坐。你快劝劝慧慧,陪她说说话,这孩子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光坐着生闷气。你看她都上火了!”
祁慧赶紧捂住脸上的痘痘,不高兴地瞪祁爸,“您嘴巴怎么这么快啊?”
莫乔笑着摸摸她的头顶,“我给你带了蛋糕,吃点甜食心情会好。”
他一来,祁爸就放了心,换了件衣服出来道:“莫乔晚上在这里吃饭哈,我出去买个菜,你们俩先聊着。”
莫乔满口应下,又把祁爸送出门,这才回到祁慧身边坐下,“还在生气呢?”
“不生气才奇怪。”祁慧狠狠咬了一口蛋糕,“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