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李蓉转眼看了跪在地上的裴文宣一眼,裴文宣抬头朝她笑了笑,李蓉见到这个神情,便知他是心里有数。
苏容卿皱起眉头,站在远处低头思索。
双方争执不下,正在推攮之间,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柔妃拉着肃王,从门口跨门而入,柔妃面上带笑,“这个案子,不如就交给诚儿吧。”
听得这话,全场骤静,所有人都诧异看向柔妃,只有李蓉始终保持着微笑。
柔妃拉着肃王景来,朝着李蓉笑着点了点头。
李蓉行了一礼,柔妃便带着肃王跪了下来。
“陛下,臣妾听闻平乐殿下举荐诚儿为督查司司主,诚儿虽然年幼,亦愿为陛下分忧。如今科举一事,既然朝臣没个定数,不如就交给诚儿,由臣妾领着诚儿彻查去见那些书生,看看他们所求为何。”
李明听着柔妃的话,一时顿住。
上官旭见柔妃愿意背起这口铁锅,赶紧给下面人使了一个眼色,一个臣子立刻出列,高呼出声:“柔妃娘娘高义!肃王殿下贵为亲王,若接手督查司,此案由肃王殿下接手,再合适不过。”
这人一呼,其他臣子立刻随着都出来,事情虽然还没定下,却纷纷夸赞起柔妃和肃王来。
柔妃笑着看了李蓉一眼,李蓉见得她得意得目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李明迟疑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既然诚儿想要接这个案子,那就由诚儿去吧。不过,裴文宣,”李明抬眼看向裴文宣,“你既然想办这个案子,那就命你为科举主考官,与刑部苏侍郎一起,协助肃王和柔妃娘娘承办此案。”
“微臣领旨。”
裴文宣恭敬叩首,柔妃拉着肃王起身:“那臣妾这就带着诚儿去宫门口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陛下,”李蓉笑起来,“儿臣也想去凑个热闹。”
“去吧。”李明挥手,“想去就去,也给肃王殿下做个见证。”
柔妃领着李诚行礼,随后便转身出去,李蓉跟着上前,陆陆续续便有大臣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李蓉和柔妃并肩走在宫城之中,李蓉缓慢道:“柔妃娘娘近来运气不错,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指点?”
柔妃听到李蓉的话,便知她是猜出了崔玉郎的存在,但李蓉这么问,便不知道她身后人是谁。
柔妃笑了笑,只道:“殿下在说些什么,我有些听不懂呢。”
李蓉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没再多话,柔妃矜雅点了点头:“我还要领着诚儿去办事,殿下慢慢过去吧,也与您没有多大关系。”
“你……”李蓉似乎是想骂人,柔妃笑出声来,领着李诚快步往前。
等柔妃走远了些,裴文宣缓慢步到李蓉身边,与她似乎是偶然并行。
“好好的,招惹她做什么?”
裴文宣嘴唇嗡动,低声询问,李蓉笑了笑:“她还不够狂,我给她多点心理安慰。我倒要问问,你这是做什么?”
李蓉冷着脸:“要是柔妃不来,你是什么意思?要在陛下面前,坐实了你是□□?”
“柔妃是你搬过来的?”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挑眉看她。
“知道苏容卿要算计,”李蓉声音平淡,“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早让崔玉郎入了宫,让他说服柔妃,这是个绝好的立功机会,一堆地方小宗族,案子好办的很,又收拢人心,又得陛下喜欢,还能在督查司立威,一箭三雕啊。”
李蓉似笑非笑:“我都动心了。”
“殿下高明。”
裴文宣侧头笑了笑,李蓉却不想听他这夸赞,她和裴文宣即将到达宫门,看着宫门一点点打开。
“裴文宣,我看明白了苏容卿要做什么,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宫门之外,书生跪在地上的场景如画卷一般展开,柔妃拉着李诚站在门口,柔妃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说了些一定会为他们做主的话后,跪在地上的人顿时感动起来。
“你们有什么冤情,都告知肃王殿下,肃王必会为你们做主。”
柔妃说得十分动情,跪在前方的人激动出声:“娘娘,今日我们在此,所求有三。”
“其一,希望朝廷能彻查我等名额被顶一案,还我们一个公道!”
“这是必然的。”柔妃应下声来,“我与肃王在此,就是为了此事。”
“其二,”那人没有被柔妃打断,继续道,“我等恳求朝廷,今年科举,能加殿试,由陛下亲自监考,以防有人滥用私权,行舞弊之事。”
听到这话,柔妃皱起眉头,她没想到,这些书生竟然有这么多要求。
跟随而来的群臣也有些担忧起来,李蓉静静看着那些书生,听最前方那个人举起手中卷轴,最后掷地有声:“其三,我等恳求朝廷,将科举作为唯一官员选拔之制,废世家推举入官之渠道,以求公正!”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柔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苏容卿冷眼看向裴文宣,李蓉小扇敲在手心。
许久后,她缓慢笑起来,看向静默着看着全场的裴文宣。
“好。”她赞叹出声,“好得很。”
“裴文宣,”风从宫城内涌惯而出,吹得李蓉和裴文宣衣摆猎猎作响,她微笑着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由衷夸赞,“你可真是厉害。”
第132章 夜归
这些书生的要求, 不仅吓白了柔妃的脸, 也惊呆了她身后众多朝臣。
以科举作为唯一筛选官员的办法……
亏这些人也想得出来!
简直是异想天开。
朝臣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书生, 目光一瞬变得凌厉起来。而跪在地上的书生神色不变,只道:“娘娘既然出来, 想必便是做好了为我等寒门弟子请愿之准备。我等寒门弟子,苦读数十载, 承举家之希冀,只求得个功名。我老父为供养草民读书, 病不敢医, 食无米粮,好不容易得了我成为乡贡消息, 大喜, 故而彻夜不眠。却不曾想,我数十年之希望,却尽毁于一夕之间。”
“此事本宫为你查清楚, ”柔妃反应过来,她皱起眉头,“只是如何甄选官员,与此事无关。”
“如何无关呢!”书生掷地有声,“朝廷开科举, 便是想要广纳人才,可敢问娘娘,科举至如今已近十年,可有一位寒门子弟, 通过科举成为五品以上官员?”
书生说着,从袖中取出卷轴,铺在地面:“这些,便是这近十年科举之中非贵族出身的官员,娘娘且看看他们至如今在做些什么。如今朝廷为世家把持,上下积弊,危如累卵……”
“放肆!”
一个官员猛地大喝出声来:“宫门之外岂容你这竖子胡说八道,来人,将他拖下去!”
士兵闻言上前,几个身材高大的学生立刻站起来,大声道:“做什么?你们这是打算杀人灭口,封了我们的嘴吗?敢做还不敢说?柔妃娘娘,这就是你要为我们讨的公道?”
学生这么一问,士兵便不敢再动,他们打量着柔妃,柔妃轻咳了一声:“此事兹事体大,各位还是起身来,我们一件一件事处理。”
“那娘娘打算何事处理?”
为首的书生紧追不放,柔妃迟疑了片刻,就听那学生道:“娘娘不是打算先将我们哄入宫中,安抚之后,再做打算吧?”
柔妃的确是这个意思,但被书生这么直接揭穿,她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沉吟了片刻,终于道:“本宫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是这样大的事,本宫也做不了主。但本宫本就是寒门出身,年幼时,我父亲为了二两银子,就将我卖入宫中,你吃过的苦,我都吃过,甚至于,因我为女子,比你苦得更多。”
柔妃一番话说下来,人群稍有动容,书生沉默下去,柔妃深吸了一口气,亲自去扶他:“你且放心,能给你的公道,本宫粉身碎骨也会给。你们都先站起来,等一会儿,我便同肃王殿下去督查司,你们一起过去,你们的冤屈,我们一个一个处理,绝不会敷衍大家。”
柔妃的身份,就是柔妃最大的利器,她一番话说出来,加上她红了的眼,好似不相信她,便是你的罪过。
那书生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书生就一口应了下来,领头闹事的书生见得这样的场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由柔妃扶起来,然后柔妃安抚了他们一番,便让人带着这些学生浩浩荡荡往督查司过去。
安抚好了学生,柔妃带着肃王和群臣回了朝堂,柔妃让李诚将方才得事重复了一遍,李诚在柔妃引导下,磕磕巴巴把事情说完之后,李明沉默着没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明的回应。
这件事最关键的,早已不在那些个学生被顶替的事儿上,而是那些学生说要改选拔官员的事儿上。
这些学生突兀出现在这里,明显是有人授意,如果说之前大家还在揣测这是一场朝廷官员内部之间的党争,此刻就不得不怀疑,这些人是李明安排的了。
李明意图打压世家已经十几年,从他重用裴礼之开始,开科举,努力提拔寒门,甚至于后来宠爱柔妃,加封肃王,无一不是在打压他们。
今日这些书生提出来的建议,看似是给他们讨一个公道,可最终这朝堂之上最大的受益者,正是金座上的李明。
大家在心里揣测着李明的意思,而李明只是喝了口茶,什么都没说,便退朝下去。
等退朝之后,裴文宣便迅速看向李蓉,李蓉根本不看他,直接走出大殿去。
裴文宣心里一时急了,转身疾步行去,想跟上李蓉,但还没走出大殿,就被太监拦住,对方低声道:“大人,陛下让您过去。”
裴文宣顿住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就这么一来一往间,李蓉已经走远了。
裴文宣看着李蓉背影,片刻之后,他提步出门,就看见苏容卿站在门口。
裴文宣没有理会他的心情,擦身而过得瞬间,苏容卿突然开口:“那个温行之是你的人。”
温行之便是今日告状的人。裴文宣听到苏容卿问话,只笑了笑:“苏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着,他便提步出去。
裴文宣去见了李明,李蓉刚出宫门,便被李明的人拦了下来。
李明的人同她要督查司的官印,她也没有含糊,径直将准备好的官印扔了出来,缩回马车,冷声道:“走。”
马车出了皇宫,李蓉感觉周边安静下来,她呆呆坐着,缓了好一阵,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靠在位置上,一时有些疲惫。
她之前问裴文宣关于这些书生的事,他就刻意岔开话题,当时她便知道,裴文宣是不想让她参与此事,他应当是在谋划一些她不喜欢的事。
如今虽然有些不明了他具体想法,但他大致的想法,她算是明了了。
他要在这时候,改选官制。
改革选官这件事,是他们上一世争了很多年的。
她喜欢世家推举,因为当官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学问多高,而是能做事。科举制每年都出一大批书生,可那些摇头晃脑的书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偶尔有一些聪明的,大多也心术不正。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些寒门出身的子弟,从读书那一刻开始,为得就是做官,这也就注定了,做官于他们而言是一笔生意,所以在上任之后,贪污受贿,屡禁不止。
可裴文宣就爱科举,哪怕科举选出来的人常常不适合官场,裴文宣也无所谓。
因为他更在乎公正。
哪怕这种方式不合适,但这是能保证公正最好的方法。
如今裴文宣要在这时候改选官制,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公正。
他有她的理由,可他却不告诉她。
甚至于,他还刻意瞒着她。无论她说过多少次让他多信任她一些,他骨子里始终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