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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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修允却直接拒绝了:“太后恕罪,我治不了。”
    我吓坏了,脑袋嗡的一响:“治不了?难道是绝症?”
    他看向姜初照,轻笑出声:“陛下自己都不想自己能好,我还操什么闲心。”
    许是怕我继续追问,姜初照赶紧举起酒杯,把这个事儿摺了过去:“恭喜清许妹妹最终嫁给你的修允哥哥了,你开了个好头,希望后面五个也能如你这般顺利。”
    我:“……”
    悄咪咪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愀然询问:“另外五个陛下也要送走?那哀家就只剩十五个儿媳了。”
    姜初照侧目一笑,百媚丛生。
    我气不打一处来,捞起酒杯灌了一口,本想同他发个火,最后却还是妥协了,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送走就送走吧。反正已经开春许久,到了为陛下选第二茬美人的时候了。”
    姜初照:“……”
    *
    回宫的路上,苏得意照例把马车驾驶得很慢。
    我喝了不少酒,被这悠悠缓缓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带得有些困,靠在车内,一开始还能稳住身子,后来酒气上头,我便觉得脑子不好使了,身子就不受控制开始东倒西歪,四处晃荡。
    有手掌握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
    顺着它往温暖之处贴近几分,问道很熟悉又很亲切的味道,刚准备松开神经放心地睡去,转眼就觉得天灵盖上炸开一个花,把我的魂儿炸得碎成片片。
    我赶紧躲开,看着车内琉璃灯盏映衬下、脸庞微微红的他,把脊背挺得如钢铁般笔直,自责道:“对不起,我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太后。”
    “高婕妤都成功了,大臣们骂了两三天,就不骂了。”他忽然说这个。
    我揉了揉发蒙的额头:“嗯,大臣们的脾气,也变好啦。”
    比上辈子,可好太多啦。
    “阿厌,”他像是也醉了,突然唤我小名,甚至还凑近了一些,完完整整地看着我的眼睛,眉心蹙得厉害,像是有万千愁绪理不开,“就像高婕妤不想再做婕妤。阿厌,你有想过,有朝一日……不做太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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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主动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不做太后,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眉睫轻敛,目光落在我涂着蔻彩的指甲上,想抬手捏一捏,可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又骤然缩回去。
    复抬眸时,墨色的目珠里,温融柔缓,似有星光与月水满溢,似有碎光撞入湖泊里。
    “不做太后,做平民百姓,或者你如果愿意,可以……做皇后。”
    我在这样一双眸子和这样一句话中愣怔了许久,虽然他没有提到做谁的皇后,但我大概也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若我没有记错,去年也是差不多的时节,他把我抱起来放在书房桌案上,笑容明亮如许,神色晴朗无虑,拦着我问:“母后,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后母和继儿之间的爱情故事?”
    我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缓了缓,道:“高婕妤跟哀家不一样。”
    他扬起下颌,因为这个动作,鬓角散落的头发尽数划过修长脖颈尽数落在衣襟里,显得有些潇洒,又有些落魄:“哪里不一样?”
    我朝后缩了缩,离他远了一些,脑袋后仰抵在车厢上,借外力让自己撑住身子,保持清醒:“她能成功,是因为陛下想放人,她也想走人。到了哀家这里,且不说先帝已过世没法告诉哀家、他是不是想让哀家离开,单说大臣们吧,正是因为先帝过世了,所以大祁里里外外的人都会替他盯住哀家,不会放哀家顺顺当当地走,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哀家还不想走。”
    “为何不想走?”他的眸光渐渐收拢,近而沉寂,视线穿越渐红的下眼眶,落在我脸庞:“太后明明也不喜欢皇宫,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呆在这里呢?”
    马车似是压到了一块石头,惹我骤然颠簸,心脏也跟着收缩。
    “为什么不说话呢,能不能告诉朕你现在在皇宫里待着的理由啊,朕真的有些好奇,”他也靠在车厢内壁上,自嘲地笑了几声,泪泽却从眼角落了下来,“是贪恋太后的地位,贪慕儿媳的姿色,还是,贪求乔家的昌隆。”
    此话如刀刃,如剑尖,如冰锥撞击,如顽石滚落。
    不痛苦,不痛快。
    不见血,不罢休。
    我下意识想反驳,想说这些都没有。
    可下一秒就回想到入宫前我踌躇了两年的打算,回想到我劝乔正堂让我嫁给老皇帝的话,回想这一年来支撑我自己继续做太后的动力,发现确实是他说的这三样:尊贵地位,乔家家运,天仙美人。
    “你怎么还是不说话呢?”他又笑了几声,一如既往地凄凉又无奈,“朕等着你反驳,等着你骂朕呢。”
    我掀开窗帘一角,把夜风让进来,好吹散这狭窄空间内的低迷气氛,与昏沉酒气。
    往车外看了一会儿,开口前却还是把窗帘落了下去。
    “你说得都对,所以哀家无从反驳。但是,正如哀家去年跟你讲过的,某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京城,更不可能发生在皇宫。”
    “真快啊,一年过去了。”他像是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随便接了这样一句话。
    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的。
    仰起头,看向车厢顶棚晃晃悠悠的垂饰,一边费力抑制住哭腔,一边严厉起来,不满道:“陛下可长点儿心吧。容妃去年来指责哀家,被哀家训了一顿才消停下来,不再提这件事,结果今年,娴妃也瞧出你心思不在后宫诸妃身上了,后宫其他姑娘早晚也会瞧出来。哀家为了避嫌,即便偶尔是拍一拍你的肩、你的手,也惦记着身份,都会隔着衣袖,也从未主动去找过你,已经这样小心谨慎了,但依旧受儿媳猜忌指摘。实话讲,哀家心里不太痛快。希望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儿,我是你的母后,你不能对我不敬。”
    “为什么要隔着衣袖?为什么除了朕生病,太后从来不主动找朕?甚至连朕生病了,都是林果儿和苏得意请你,你才过来瞧朕一眼,”他眼睑被泪水打湿,上下眼睫交错难分,于是目光被剪碎,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朕次次腆着脸去找你,这一年过去,你大概就已忘了少年岁月,与朕形同陌路了。”
    我又想反驳。
    可今夜不知怎么了,每当我想反驳的时候,再一细思,就觉得,他说得很对。
    “乔不厌,这一年来,我开心的时候其实很少,难过的时候却很多。有时候想想你做的这些事儿,恨不得以后都不理你了。”
    “你可以不理我呢,”我一点一点地掐着指尖,努力掩饰住这寸皮肉下,针扎一般绵密的痛感,“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
    姜初照终于收起了笑,侧着脸看我,虽然神色非常倔强甚至还很不屑,但嗓音里却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但怎么办,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朕前一秒想再不搭理你,下一秒就想骂自己,为什么要对你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打算,你要是知道会不会难过,再也见不到我,你会不会想哭。”
    我终于敢看他了。
    四目相对,发现我俩都不太好过。我的眼里潮水鲜明,他的眼里,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阿厌,”他苦笑一声,“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很像是两条被别人养在天井之中的小鱼?”
    “什么?”
    “一开始,我们都很想从鱼缸里出去。后来有一天,我们迎来了一场大雨,鱼缸满溢,我俩被冲出来砸落在地上,互相遥望的时候,发现对方都在浅洼中翻身打滚,溅起无数雨点,可任我们再怎么挣扎,就是回不去当初的鱼缸了,我们最后,都会被倾盆的大雨冲走。”
    “姜初照……”
    他对我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听他说完:“现在,我提前被被雨水冲出来,落在地上了。你却还在鱼缸里,对着大雨,欣喜万分。我很苦恼,想到底是再努力一些,跳进去把你拉出来,还是等着你被雨水冲落。”
    “你说得太复杂了。而且被养在鱼缸里,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他却很较真:“其实原本可以的。你可以不嫁进皇宫,我可以不回来继承皇位。尤其是我,我甚至可以直接跑去你家,拦着你……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西疆快马加鞭,还是回来迟了。我们本来都不必受鱼缸的约束的,可偏偏又被养进去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初照。
    会反思,会琢磨,还会把他思考的这些讲给我听的姜初照。
    但我又很难过。
    上辈子快到尽头的时候,我就整天这样瞎琢磨,而且越琢磨越高深,越思索越虚无。所以我更能感同身受地知道,姜初照确实过得不太好——
    一个人要是健康无恙,平安无虞,快活自在,逍遥不羁,怎么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弯弯绕绕的东西呢?
    因为经历过,所以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变成上辈子的我,于是又掐了掐手指,连嗓音也提高了半分,好让让自己显得更坚定一些:“姜初照,你现在在往死胡同里钻。我们这样没什么不好,你的皇位越来越稳,处理起君臣关系来也越来越顺手。以前大臣们天天骂你,现在变成了偶尔骂你,连卫将军这种暗线遍布、盘根错节的大将都被你连根铲除,连杨丞相这种武断强势、雷厉风行的文臣都只能暗戳戳地通过女儿给你使绊子。哀家亦是如此,到现在满朝文武没人觉得哀家不够格,就连后宫,在哀家带领下,总体上也是平稳祥和的。”
    我们都比上辈子,做得好太多太多了。
    良久过后。
    他轻巧地笑了:“倒是很会劝人。”
    说着,视线下移,倏忽之间,蓦地朝我伸出手来。
    我吓得一抖,又往后缩了缩。
    他却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我的手掌,把我的食指从拇指指甲下解救出来,用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揉/搓着。
    “掐了一路了,疼不疼啊。”他沉声埋怨我。
    我安静下来,小意道:“待会儿我自己吹吹就不疼了。”
    他怔了一下,捏着我手指送到他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微甜的酒气落在我指上,还带着些温暖的潮雾。
    “朕大概是喝醉了。今晚说的话,太后别介意,”他松开我的手指,轻声说,“你若是还想当太后,朕就陪着你。”
    说到此处,那双桃花眼眸里又出现星星点点的碎光,连笑都被光芒浸染,朦胧、遥远却好看,像月光成纱翻山越海几万里奔赴我心上,笼罩下来时惹我心尖泛起一片柔腻。
    “谁让我们是认识这么久的两条小鱼呢。”他说。
    *
    京城四月,绿上枝头,落英缤纷。
    久居丹栖宫未出门的丽妃,心境终于开阔了一些,走出宫门,随着其他儿媳过来给哀家请安了。前两日,当初六位精神出/轨的美人里,又有三位被姜初照大赦出宫,嫁于良婿,如此一来,哀家的儿媳,便只剩十七位了。
    对了,还有两个姑娘,一个选择不出宫,继续在天子身旁,心猿意马地当娘娘;一个的情郎似乎并不喜欢她,早已有家有室有了满月的女儿。世间事,并不总是如人意的。
    思绪再回到丽妃身上。
    我冲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我身旁,把多宝研究的第三版阿胶糕剥开一个,递到她手上:“丽妃尝尝呐?里面添了玫瑰、桃子酱和熟芝麻,超级好吃。”
    她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些红光来,整个人也鲜活了一些:“多谢母后。”
    “觉得味道好,就让果儿给你送几盒去,你瘦了好多,”我故意叹了口气,“当然啦,哀家明白,很多时候变瘦不是因为吃不好,而是因为太生气没胃口。听闻前天,罗绮宫有个宫女故意去丹栖宫找茬?哀家已经给你安排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宫女,下次再遇到找茬的,该训斥就训斥,该掌嘴就掌嘴。”
    本来还阴阳怪气,从进门就对丽妃百般挑刺的娴妃,见到我的态度后,当即福身一拜:“太后息怒!丽妃姐姐息怒,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回宫后立刻罚那丫头。”
    常婕妤抬眸一笑:“不用姐姐操心啦,母后已经让臣妾来处置这件事了,还让臣妾统计了后宫其他姐妹受到的来自罗绮宫宫女的欺负,”说着走到我面前,掏出来厚厚一本册子,再也不是连一万字的检讨书都写不出来的常婕妤了,“臣妾已经列好了三万字的受欺负事项清单,请母后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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