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175节
及至仁宗亲政,有希合上意,言其阙失者。
仁宗降诏,应明肃垂帘时事,更不得辄有上言。
圣德广大,度越古今,陛下所宜法而行之。”
韩忠彦亦言于帝曰:“昔仁宗始政,群臣亦多言章献之非,仁宗恶其持情甚薄,下诏戒饬。
陛下能法仁祖,则善矣。”
还收集了仁宗禁言章献垂帘时事诏书,交给赵煦御览,更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吕希哲上奏:“君子小人用心不同,有昔时自以过恶招致公论,坐法沈废者,朝思夜度,唯望乘国家变故、朝廷未宁之时,进为险语以动上心。
其说大约不过有三:
一谓神宗所立法度,陛下必宜修复;
二谓陛下当独揽乾纲,不可委信臣下;
三谓向来迁谪者,当复收用。
三者之言,行将至矣,陛下不可以不察。”
这是朝臣们对政治反复开始有所担忧。
癸丑,漏勺代赵煦执笔制词,颁布了赵煦亲政之后的第一道诏书:
“圣人之兴,默契天运。逮我圣考,蚤厌万国。惟末小子,未堪多难,则亦圣祖母躬受其艰。
始终九年,臣民以宁,社稷以固。
欲报之德,未获其所。惟周人以讳事神,以谥易名。明诏圣德,以示后嗣。
恭惟大行太皇太后,实天生德,作合皇祖,无私如天,博爱如地。
政无旧新以便民为先,人无戚疏以守正为用。
故士耻奇衺,民知向方,行规守业,遂底于今。
雨旸小愆,责躬菲食。饥馑时告,振廪辍漕。
忧世之心,常若不及。饥寒者得以衣食,流散者得以安处。
虽燕处于中壶,实大赉于万邦。
自二王一主,洎于外家,均遇以法,无侥幸之求,处躬以俭。
肇自治平,格于元祐,历年踰世,家无一人翱翔任事乎显要之路。咸以抑畏退藏,承教自励,罔或一毫之私。
是以贵戚近习,相视而愧;元臣耋老,闻风而叹。
体坤用乾,妙乎其不为首。未尝出聪明,见适莫,专智擅事,或罹偏吝之累。
每有升降,必下两府;进退以正,劳谦有终;
唯誉唯功,不由好恶;研极论相,以统百官。
代天器工,分乂庶务。故当国大臣,敬委任责,咸得程申故实,曲列详说,周旋事端,不留下情。
畅乎上闻,以疏壅塞之弊。
不言而化成,不威而心服。自三代汉唐,一人而已。
哀恫邦国,临朝悯然,未知攸济。
惟绍神考之遗志,述宣仁之厚风。将率德以自广,必致公以尽诚。
以闻。”
这道诏书,是赵煦正式向天下公布自己的政治纲领,他将要继承神宗的遗志,昭述太皇太后的仁德,领导这个国家。
诏书给与了高滔滔极高的评价,并且将的“元祐之治”,定性为了对神宗“元丰之政”的良好过度与继承,而他也将继续继承父亲和祖母的政治理念,和他们保持一致。
是为“绍述之政”!
诏书下达之后,“群情于是获安,神器以之增重”。
保守派们对于新朝政治反复的担忧,终于免去了几分,朝廷一边商议高滔滔的死后哀荣,一边将重心调整到政务上来。
今年秋收,大部分地方还是丰熟的,还有江南淮南的抢种,不能因太皇太后的逝世而停止。
苏油接到诏书不由得叹息,国丧当前,对辽的攻略,怕是又得调整节奏了。
不过他早已在准备,这个也不是大问题。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宋辽两国国力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在这个趋势和前提下,机会有的是。
内政不清,而谋外国,这是因小失大,取死之道。
于是行文四路,自说今明两年是四路恢复之年,务求安静。
宋国力求安静,辽国却又开始热闹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亲政
秋高草长,塞马肥捷,正是攻战的好时候。
元佑八年十月,壬子,辽遣使籍诸路,命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率兵援倒塌岭。
甲寅,辽主驻藕丝淀,乙卯,命以马三千给乌库部。
辽国的秋粮下来之后,耶律洪基总算是缓过来了一口气,大军开始在金山北路集结,准备与阻卜进行决战。
不过王经上奏,因为秋收耗用了大量人力,导致铁厂备料再次严重不足,恳请将铁厂落地时间展延半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按照辽国现在这般尿性,大铁厂真要建好,只怕烧不了两个月就得停炉。
不过苏油却不答应,拿出宋辽协议,要求辽国依照合同执行。
延期可以,请辽国支付大宋每日百分之一的“违约金”。
这尼玛简直是个巨坑,王经拿到苏油发来的信件不禁如遭雷击——协议里边,啥时候有对我大辽如此不利的内容了?!
让手下取出两国协议原本检查,果然,上边写得明明白白——如果双方中的某一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导致拖延,使工厂不能按时建成开工的话,那么过错的一方将支付给另一方每日百分之一的“违约金”。
一天就是三万五千贯,真要拖上半年,大宋不但啥都不用给辽国,辽国还反过来倒欠大宋二百八十万贯!
王经不禁勃然大怒,将负责具体谈判事宜的官员抓起来拷打——老实交代,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条款?为什么要卖国?!
官员们哭喊着叫屈,说这都是秉承着丞相和陛下的旨意办的啊!
当时丞相和陛下说过,要让宋人无可抵赖,投产的日期只能提前不能拖后,因此才制定下此条款啊!
宋国司徒当时还表示抗议,说这一条过度苛刻,要求将违约金从百分之一调整为千分之一。
我们上奏过丞相,是丞相亲自批示,说这一条断不可改。
这些都是有当时档案文书可查的啊!
这下王经总算是想起来了,好像当时的确有这事儿,不过在自己的理解里,这一条,明明是为了约束大宋,使其不得借故拖延工期而特意制定的。
鬼……鬼他么的知道,在合同签订小两年后的今天,辽国竟然成了不愿铁厂早日开工的一方!
这事儿没法理论了,王经只好给耶律洪基写信,一边哭诉请罪一边求援——陛下,这事情讲理咱实在讲不过,只得由你老人家出面了……
耶律洪基只得赶紧往大宋派遣吊哀使,然后利用面见赵煦的机会,请求延期。
这是赵煦亲政之后辽人的第一个请求,而且辽人这一次是头回主动认错,承认问题出在自己那方面,但是也声明这是因为春天的水灾和后来的民乱导致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宋朝看在两国兄弟之邦和睦友好的份上,原谅他们的这次失误。
还是赵煦好心地提醒他们,在法律上,灾害和民乱这些,应该叫做“不可抗力”。
还有,虽然协议当中写明了“不论什么情况”,但是很明显,贵朝当时的主观意愿,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条将来会约束到自己,而只是想以之约束大宋。
在毕爱卿的法律解释中,这也应该叫做“重大误解”。
司徒当时没有明确解释这一条对辽国也同样有效,且没有告知贵朝并核实你们已经主观上意识到,如果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贵朝也是要赔偿违约金的,这就是当时协议制定时工作没有做细。
当然话要分两头说,这么明确的条款都没有意识到对双方的约束力,这件事情辽国还是要负主要责任,太不应该了。
不过鉴于朕刚亲政,贵国陛下与燕王就提出这样的请求,这第一次,朕也不好拒绝。
而且听说燕王元妃也生了儿子?那我朝同意延期半年,让司徒不再追究违约金的事情,算作是我这当叔叔的,给小侄子的贺礼了,好不好?
辽使的眼泪都下来了,对赵煦真是感激无比,宋朝陛下实在是太体贴人了,那我们顺便再告司徒一黑状。
于是说苏油那里油盐不进,声称什么许诺、信任和义务,乃是契约的基本特征,还说如果这都得不到保证,那么他就会对宋辽贸易契约的约束力产生怀疑,会让獐子岛海关下调辽国的信用等级,会有无数的反制措施针对辽国——比如提高契约保证金,提高辽国商贾拆借利息,缩减贸易规模,不再为辽人办理托运之类……
可吓死个人了。
赵煦不禁摇头苦笑,告诉辽使,司徒那样做的确是大宋如今海关贸易的常态,也是正确的做法,他说的那些措施,的确存在。
不过这一次情有可原,也就算了,今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否则法度俱在,朕也帮不了你们。
一场“贸易危机”,在赵煦的干预下,总算是化解了过去。
己未,范祖禹上奏,以辽人无礼,名为吊哀,实为求利,宋朝不可长辽人骄肆之风,请陛下留意。
赵煦板着扑克脸,解释说这摆明了就是司徒给辽人挖的坑,大宋没必要利用人家在商贸合同方面的经验不足,为对方设计这样那样的陷阱。
这样会让宋朝失去大国风范,也会降低大宋在周边外国那里的信誉。
不过范爱卿说得对,辽人在此事上的确失了礼数,对太皇太后不够尊敬,当命鸿胪寺予以申诫,一事归一事。
群臣皆拜服。
是月,礼部侍郎杨畏上书:“神宗更法立制以垂万世,乞赐讲求,以成继述之道。”
且密奏万言,具陈神宗所以建立法度之意与王安石学术之美,乞召章惇为相。
杨畏是“徐邸官”,徐王赵颢死后,杨畏担惊受怕,于是投靠吕大防。
吕大防素称畏敢言,便事先密约杨畏助己,然后推荐给赵煦。
赵煦在赵颢活着的时候,对“徐邸官”防范极深,但是这些阴暗层面的东西,是拿不到朝堂上明白说的,且当时高滔滔对赵颢推荐的官员全部进用,而赵煦为了体现“两宫一体”,也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
之后杨畏嚣张到弹劾苏轼苏辙,赵煦依旧没有动他,倒是高滔滔醒悟过来,将之调整到了国子监。
现在又被吕大防超迁到礼部侍郎。
高滔滔将用范纯仁复相,杨畏尝言不妥,而范纯仁并不知晓。
吕大防提拔杨畏之前,范纯仁曾劝他:“上新听政,当求正人;杨畏倾邪,不可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