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976节
苏家庄子看似松懈,其实即便在新年里,暗中都有布置。
金属哨声响起,猧子们纷纷吠叫起来,庄子大路两边出现了不少手持弓箭,器仗的庄客,庄子大门外的几处篝火点燃了起来,墙头上有不少人影开始晃动。
骑军首领见状暗赞了一声,不顾得下马,先高喊道:“吾乃殿前副都指挥使,武康军节度使燕达,奉太后懿旨,护送判将作监丞苏轶、军器监丞陈梧入觐!”
张麒已经批衣起来,一看火光下那员武将,赶紧打开城门:“燕节度,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两人是老相识,打南海的时候张麒负责大后勤,跟负责具体军事操作的燕达打过不少交道。
燕达对张麒施了一礼,却不下马:“事态紧急不容多叙,张郎君快让两位少爷起来吧,哦对了……”
说完从怀里递了一道诏旨和一个明晃晃的铁片项链过去:“这是内降指挥,那铁片是延安郡王给的,说是信物。”
张麒只扫了一眼那铁片:“我们立即出发!”
苏家的马极好,很快三匹健马准备得当,张麒带着扁罐和椅子加入燕达的队伍,朝汴京城狂奔而去。
元夜,两制上官员都起得很早,盛装准备。
但是他们很快收到传报,今年大朝会取消,官员各自静守家中,等待消息。
这道命令极不正常,所有收到命令的人都是大惊失色。
很快,各种小道消息传来,三省和枢密院,王珪蔡确等主官昨夜半夜就已经入宫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很快王珪、蔡确、韩绛、出现在都省,宣两制上官员。
群臣终于得到确切消息,不过却是坏消息,上不豫,而且很严重,中风!
甲辰,赦天下。
命辅臣代祷景灵宫。
乙卯,分遣群臣,祷于天地、宗庙、社稷。
王珪请奏,效英宗朝旧例,自帝不豫,三省、枢密院当日诣寝阁问疾。
太后从之。
舒国长公主入问起居,荐钱乙、唐慎微举医案。
至是赵顼“疾小瘳”,能够以手书谕王珪等。
但是赵顼的身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了下去。
甲辰,蜀国公长子苏轶转右班职,授飞骑尉,内殿崇班,延安郡王仪卫率直,仍令伴读。
保和殿学士陈昭明子陈梧,授延安郡王府书记,仍令伴读。
二月,辛巳,开宝寺贡院火,命礼部锁试别所。
上疾再作。
汴京城中,人心浮动。
蔡确宅邸,邢恕正与蔡确商议。
当朝大佬,各自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赵顼的身体明显已经不行了,大渐之期,也就是数月之事。
蔡确的门庭最近也多了很多人,眼见朝政大变在即,大家都在私下钻门路。
邢恕低声道:“相爷,应该决断了。”
蔡确把玩着手里的南海方竹笔筒:“此际进退两难,我倒是羡慕起苏明润来了。”
邢恕说道:“他有什么好羡慕的,远在眉山,儿子和侄子却被陛下置于郡王身边,脱不了干系还捞不着功劳。”
说完拱手道:“相爷年前让我联络司马公,即为后计,此刻纵然相爷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就不是错,既然动静皆可能有错,那还不如趁此机会,动一动。”
见蔡确还在寻思,邢恕又道:“韩琦、富弼之功,才是相爷可望的功业啊。”
蔡确抚摸着笔筒上的酸画竹叶,似乎有些神思不属:“钱乙、唐慎微人称医道国手,今上必然痊愈。”
邢恕低声道:“我与太后侄儿公绘、公纪交好,曾密问公绘,他将陛下疾情告诉我了,言疾……可忧。”
蔡确叹息道:“如此奈何?”
邢恕说道:“自古传位,不外立嫡、立长、立贤,今延安郡王幼冲,而雍、曹二王,以雍王最贤,朝臣中多有归心者。”
“现在就差一个倡言之人,设若今上手诏苏明润、君实公回朝,他们肯定会建言立太子,到时候功劳就归于他们了。”
蔡确说道:“公绘、公纪兄弟二人,如今在料理河渠,说白了就是两个工头,他们能有何能为?”
邢恕说道:“此兄弟二人虽无能为,但是其父高使相有能为啊,军机处教育厅首,皇家军事学院山长,还有西军众将正在那里学习。至少要探得虚实,也好行事,对吧?”
这话没毛病,蔡确终于将笔筒放回桌上,将笔一支支插入其中:“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意思吧。”
邢恕得到蔡确授意,立即邀请二人,结果俩兄弟也不傻,“辞不往”。
邢恕只好回报蔡确,蔡确命人将二人招置官署,在办公室接见他们,名义上是布置防汛任务。
等到交代了一半,王珪召蔡确入问起居,蔡确才道:“剩下的事情我都交代给邢恕了,你们去找邢职方吧。”
两人这才来到邢恕办公室。
等到公事谈完,邢恕才说道:“家中近日出了一件奇事,或者是好兆头。”
高功绘问道:“敢问邢兄,却是何等奇事?”
邢恕说道:“近日京中桃花开放,此次让两位兄台过来,就是议论关于桃花汛的预防,可巧家中有桃著白花,根据《道藏》所言,白桃花可愈人主疾,你们说,是不是好兆头?”
高氏兄弟对视一眼,一起拱手道:“求幸枉一观。”
待得两人到达邢恕家中,却见中庭一株桃花正在盛放,却是红的。
高功绘惊问:“敢问职方,白花安在?”
邢恕拉住二人之手:“右相令布腹心,上疾未损,延安郡王幼冲,宜早定议。”
“雍、曹皆贤王也。”
高功绘和高公纪兄弟吓得脸色煞白:“此何言,君欲祸我家邪!”
赶紧甩开邢恕的手,离开此处嫌疑之地。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毒土
邢恕碰了一鼻子灰,拿不到高层动向,但是雍王赵颢至今在宫内不出,邢恕认为这个信号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而王珪如今已经看清了蔡确的卑鄙,日日入问,出来很多事情也不与蔡确知晓,让邢恕断定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会是什么阴谋呢?只可能是雍王赵颢有凯觎心,皇太后在犹疑抉择,而王珪实主其事。
于是回报蔡确,高氏兄弟守口如瓶难知消息,不过他还有一个消息渠道,就是高使相当年的机宜幕僚王棫,已经致仕回了开封,据他说,太后有择立雍王之意。
蔡确却再次犹豫起来:“陛下的疾病,已有好转的迹象。今日起居,疾向安,将择日御殿。”
邢恕微哂道:“上疾已经二次再作,失音直视,听说禁中已别有处分,首相外为之主。”
“公为次相,而独不知,这说明什么?说明王相公已然抛开相公,独行其是了!”
“一日片纸下,以某为嗣,则公片功不立。”
“相公自度,是有功德在朝廷乎?是天下士大夫素归心乎?待到苏明润,司马公回朝,则公未知死所矣!”
蔡确终于竦然:“然则计将安出?”
邢恕咬牙:“富贵险中求,王珪既与高氏同流,相公就只能另辟蹊径!”
“于今之计,唯有效韩魏公所为!”
蔡确有些紧张:“然太后那里……”
郉恕说道:“从高氏兄弟的态度来看,太后也在两可之间。”
“延安郡王今春出阁,去冬陛下固有成言,群臣莫不知晓。”
“公何不以问疾为由,率同列俱入,亟于上前白发其端,请立东宫?”
“当年永厚新立,章献太后不也曾游移哭诉?如非韩富二人坚持力劝,事机只在翻覆之间。”
“再看如今韩家是何等的富贵?相公,若东宫因公言而早建,千秋万岁后,公安若泰山矣。”
这就叫首鼠两端,之前想推赵颢上位,结果察见赵颢的“支持者”似乎已经太多,立马调头抢赵煦的“冷灶”。
见蔡确不再说话,邢恕又道:“然此事当先设备,现在可以确定高使相不愿意插手其中,其实便已经去了大患。只需要些许外力,定可成事。”
蔡确轻咳了一声:“何人?”
邢恕说道:“其曲折第告子厚,余人可勿使知。”
“章惇?”蔡确怎么都没有想到,邢恕会给他这样的建议:“章子厚与苏明润有交情吧?”
邢恕不以为意:“相公,我与司马公,章子厚,亦有交情。”
“章子厚如今为门下侍郎,有些事情绕不过他去,此为第一。”
“太后临朝,司马公入朝之势必不可阻拦,章子厚与司马公性同水火,政见素来不一,他的心中,只怕比你还要忧惧。”
“苏明润与之有交情,但那是在苏明润不挡他路的情况下,官场之上,哪里来什么历久不变的交情?”
这话蔡确也比较认可,他和王珪,之前为了狙击苏油,也曾经好得穿一条裤子,待到苏油一去,立马连环挖坑搞得王珪权柄丧尽。
想明白此节,蔡确终于点头:“和叔往见子厚,与具言之。”
……
宝慈宫,高滔滔坐在内室,舒国长公主侍立,隔着帘幕,对被中官带进来的钱乙问道:“钱国医,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乙躬身道:“是,臣于工部翻阅前朝档案,后宫兴建之处,于地下埋有朱砂、雄黄、石灰、木炭等物。”
“最初的目的,是驱蛇虫、避邪秽、怯湿恶。然宫室营造百年之后,后宫地下的这些东西,已经化作毒物,对后宫健康……都极为不利。”
“还有子嗣,之前仪国公的病症,或者也与此有些关系。”
高滔滔问道:“真宗好丹汞,此事我自知晓,但是你说后宫地下有毒,此话实在是过于骇异,可有验证?”
钱乙将身子埋得更低:“后宫里边,除庆寿、宝慈二宫,只需要掀开地砖,取其下一尺之土,臣可为太后演示。”
高滔滔紧捏了一下手中的绢帕,却又松开:“张士良,去,命人掘土,不,你亲自去掘来!就取延和宫的基土来,不可命他人得知。”
张士良应声去了,钱乙说道:“那下官还需准备一些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