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苏厨 第8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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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鄜延路转运使李稷,也是个轻忽人命的家伙,在河北西路转运判官任上,修拓深、赵、邢三州城,“役无愆素,然峭刻严忍。”
    于是被人告状,又被御史弹劾父死二十年不葬,为了脱身,李稷主动申请提举蜀部茶场。准备攻陷大宋最后一片不受茶禁的地区。
    结果当年羡课七十六万缗,王安石大喜过望,擢三司盐铁判官。
    李稷倒是升官了,丢下蜀茶那么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很快弊端就涌现了出来。
    王韶得不到茶叶,着急向苏油求救,紧跟着青唐乱起,苏油以此为契机,上奏赵顼废掉了这项乱政。
    要是严格说起来,苏油是李稷的政治敌人,连带着也是李察的政治敌人。
    因此如今正厅中的一帮子里,范纯粹算是正人,但是有些迂腐;吕惠卿是明白人,但是两人只能三分合作,七分提防;李察,路昌衡算是敌对势力;只有一个地位最低下的毕仲游,是自己人。
    大宋官场,人人不得肆意。也不知道赵顼是故意还是出于本能,派了这样一帮子文臣守陕西。
    吕惠卿看了一圈,只能自己来开这个口:“明润,此次西来,陛下和中书有何指示?”
    苏油说道:“陛下许高国舅动用封桩库了。”
    吕惠卿倏然而惊:“陛下要大举西事?”
    “岂可如此草率!”苏油还没答话,范纯粹先说道:“兵食足备否?士马足练否?将帅足定否?”
    “国有七患。七患者何?”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七患
    “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如今大宋方才营造数京,并未推至边城。此固强本之良计,然非兴讨之良机。”
    “诸京于国,如宫室;陕西数路,如城郭沟池。如今国家尚在扶干强本,岂可又生事于边腋?”
    “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三代之治,本国为疆,边国为蕃,蕃外方为敌国。”
    “一国遇敌,上国遣使下诏,四邻集兵救之,中国则无患。”
    “今大宋与青唐接,与青唐战;与西夏接,与西夏战;与辽国接,与辽国战。且败多胜少,此边国至境之患也。”
    “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
    “大宋隆待宗室,厚赏武臣,然勇士不见用于沙场,而见于春池;武将不见用于边庭,而见于榷市。一国财用,泰半耗于军甲,而国土日狭,虏势益张。”
    “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
    “元丰以来,国家财富日丰,然入者有增,出者同样不少。”
    “仕者不见芟削,而俸禄倍增,下至胥吏,都有了津贴。民间奢侈之风日盛,渭州中平之家,数日一食胡饼,羊羹。王安石修恶法,其人去后,君强继之,群臣缄口,不知反正。”
    “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疆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
    “今朝中唯喏喏之臣,徒快君上之意,骄情一起,怠堕随之。南海纳土,横山有固,则以为天下易为,灭敌国如拾芥,非不明不智而何?”
    “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
    “朝中秉政之人,蔡确,王珪之流,其实有执政之才欤?其实徒掩饰之徒欤?王珪号称至宝丹,蔡确名曰谢过虫,其人可知。”
    “文公,司马公,富公,二苏之辈,忠贞历朝,文名显世,而置于下僚,放之湖海。”
    “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
    “陕西中户,均四十亩,五口力耕一年,不过得足温饱。胥吏多了津贴,敲剥不减;豪强亩产提升,不闻降租。朝中近臣,颁赏过滥犹不心足,贪墨渎职,河决之患尚不加刑。”
    “墨子所言国之七患,大宋无一不有,尚不知战兢警惕,而欲构深怨于外国,加重弊于民人吗?”
    苏油看着滔滔不绝的范纯粹,一时间都感觉自己那老堂哥重生了。
    微微一笑,说道:“德孺兄这些话想说很久了吧?苏油还要谢过贤兄,没有上章弹劾,直指我是佞臣了。”
    范纯粹拱手道:“明润是理学宗师,文章义理,军务政治,皆有建树。此次回朝,士大夫莫不以宰执期之,以为救民水火,致君尧舜。然终是好名而惜身,重节而亡义,少了天下己任的担当!”
    靠,那就会走上你爹的路子,最后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了!
    也对着范纯粹拱手:“德孺批评得是,也有些过誉了。苏油其实是自感资历浅薄,宦年轻幼,不足以大任。”
    “然士大夫所为,不正是去国之七患吗?”
    “你说的这些问题,有的的确还存在,也有不少的还需要完善,但是说全如德孺兄说得这么严重,却也是不见得。”
    “我们还是从墨子七患之说说起,‘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范兄以四京比宫室,以边境比沟池,我认为并不恰当。”
    “起造四京是一个大计划和总体工程,最关键的是道路,其次是工业,其次是民生,城防倒在再其次。”
    “它的目的,是建设大宋的经济中心,然后连通经济命脉,让资财运转起来,形成金融流通和商品流通,从而增进繁荣。”
    “有了这个基础,大宋的国赋,才能在没有增加百姓赋税额度的前提下,从一亿贯涨到了如今的一亿五千万贯。有了这些钱粮支撑,陛下才同意拨付给陕西封桩钱,用于巩固国防。”
    “既然范兄都说‘城郭沟池不可守’,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高固城郭,深广沟池?这不正是陛下启用封桩库的目的吗?”
    “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
    “范兄说得有道理,三代之治,本国为疆,边国为蕃,蕃外方为敌国。周天子立诸侯的本意,不外如此。”
    “然我朝立国于五代丧乱之绪,本就先天不足。如今留垂百载,中间虽然经历数次大败,然而奋进到今日,河湟终为青唐之边;横山终为西夏之边;交趾占城终为南海之边;高丽獐鹿二岛终为北海之边。”
    “这些地方,不是别人拱手让与的,是靠所有人努力争取,流血拼杀才换来的。我们正在打造这个‘大宋边蕃防卫圈’,并非毫无进展。”
    “而这些进展,没有一处是坐在家中,就像天上掉馅饼一般现成得来的。”
    “如今的宋辽和平,是寇相公,富相公力争而来的结果,可前两天造访韩公园,就连富相公都说,靠别人施舍而得的太平,不是真正的太平!”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而且不能寄望于敌国的施舍。”
    “西夏问题要解决,这是大宋所有人的共识,唯一的争议,就是我朝如今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
    “这个我们后续再谈,现在只说,‘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之患,我们一直在努力解决,而且在财政丰裕的今天,我们当然要继续推进消除西夏威胁这项国策。”
    “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
    “大宋隆待宗室,厚赏武臣,这固然是事实,但是我要说的是,大宋不光隆待宗室,厚赏武臣,同样厚遇士大夫,推崇文官!”
    “范兄所言的冗兵,弱军,怯将,国耗等问题,也并非没有改正。”
    “然治病救人,先急后缓,我朝国策乃强干弱枝,自然当从京师改起。”
    “我要告诉范兄的是,京师禁军经过汰裁,如今已然只留下了五万人,而其余禁军,散于三畿四辅,厢军一体裁撤,转为建设兵团。”
    “不然如何腾得出手来关注西事?”
    “陕西情况特殊,陛下这才让我过来考察,最终的目的,也是要建立一套机制,赏罚分明,升黜有依,解决西军的问题。”
    “至于先尽民力无用之功,是真的吗?陕西如今的民力,范兄也不用遮掩。莱山一号推广之后,陕西户均亩产提升三成,而陛下怜惜陕西被兵数十年,赋税按旧制未加一丝一毫。”
    “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
    “元丰以来,国家财富日丰,然入者有增,出者同样不少。范兄所言的是事实。”
    “但是这里有个比例问题,范兄并没有考虑进去。”
    “入者有增,是增加了一亿贯基础之上的二分之一,即五千万贯;而出者有增,主要在加天下官吏的俸禄,不到一百万贯,仅仅是以前支出的百分之一。”
    “两者之间差别那么大,难道仅仅一句出入皆有增,就可以抹平的吗?”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反驳
    “民间奢侈之风日盛,渭州五口之家,都能吃上胡饼和羊羹了,这难道还不是好事儿?”
    “到渭州的第一年,我给龙首村村民承诺的,是一年之内,家家有余粮,户户有猪羊。”
    “现在范兄甚至做到了渭州家家吃胡饼,数日一羊羹,这难道不是范兄的功绩?”
    “所谓的修齐治平,不就在此?何侈之有?”
    “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疆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
    “今这一条也请范兄放心,陛下登极,已近二十年;英睿之姿,毋庸置疑。”
    “每日尚且进讲,王安礼,我族兄,吕公,皆在其列。”
    “以我朝武备不修,特命苏油提举军机处,命高遵裕在华阴编练新军。这哪里是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疆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
    “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
    “朝中秉政之人,却也不仅仅只有王珪,蔡确。油纵不才,也还有冯当世,吕诲叔,族兄,王和甫诸多能臣。”
    “文公年高,富公多病,不在朝堂,那是陛下体恤元老,以三公之位待之,并非置于下僚。即如司马公,这不也入京了吗?”
    “君上没有什么过失,大臣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劝谏的,这也并不能说明大臣就一定唯唯诺诺,只知道仰从希息。”
    “范兄纵然信不过王禹玉,蔡持正,难道连我也信不过?”
    “谏君不是忤君,我朝士大夫就是有这样的臭脾气,一封上章闹得天下皆知,自以为风骨。”
    “但是我却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这样的弹章,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求搏一个直名,却将君上至于尴尬的境地。甚至有要约声势,制造舆论,逼迫君上屈从之嫌。”
    “这种手段,用于人主昏乱,天下衰悖之时方可。但是偏偏就奇怪了,那样的时节里,这样骨鲠亡命的谏臣,反而少了。”
    “范兄,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
    “今年陕西的秋料,收得并不费力吧?各处常平仓,义仓,已然一扩再扩吧?刚刚范兄自己都说,渭州民能吃上胡饼,羊羹,那何以言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呢?既然畜种菽粟足以食,那又何以言大臣不足以事之呢?”
    “薪俸改革,天下胥吏皆颂恩感德,何以言赏赐不能喜?有了足额的薪俸,他们就没有了贪腐的理由,接下来如果犯事,诛罚必然随之,台谏改革,检察到县,正是为此而设。”
    “范兄,有问题我们就说问题,有情况我们就反映情况。但是我觉得,问题与情况,必须落到实处,这样我们才好有目的的解决它,你说呢?”
    范纯粹不由得有些语塞,拱手道:“有些话或者我说得有些过了,但是陕西百姓刚过了几年好日子,负担不能再加了。”
    “对。”苏油说道:“这一点我赞成,陕西为了大宋的后方,做出了太多的牺牲,我认为,做出相应牺牲的地区,国家理应给予相应的补偿。”
    “比如调运物资,我觉得就应该以另一种形式来完成,而不走以往征发的路子。”
    范纯粹想到了以前苏油在陕西的举措,不由得怦然心动,但是又有些不确定:“明润的意思是说……”
    “国家,理所应当给予力夫们足够的报酬!日给盐菜钱百文,然后不闻不问,只管逼迫的日子,不应当重现于今日的陕西!”
    “此举大可不必!”却是吕惠卿说话了。
    “哦?”苏油很有耐心:“吕公有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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