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798节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卧云堂
据苏明润说,税收,其实只是朝廷获利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利益,在茶农,商人,繁荣的市场之上。
无数的人因此而衣食有了着落,成为了对国家有用的人,而无数粮食产量很低的山地,也成了茶园,能够提供不亚于良田的产出。
现在蜀中茶农的积极性很高,这是专榷时期无法做到的,具体问题产生在哪里,有什么利弊,一时我也说不清楚,要不等苏明润回来之后,请他来给母后讲讲?
要是只事关娘家,高滔滔绝对会不讲理,可现在被赵顼一说,这事情好像还事关国家大计,高滔滔也不敢乱撒泼了,说道:“苏明润如今也是国家重臣,这点事情怎敢劳烦?改日小妹进宫问候起居的时候,我问问她得了。”
羊毛垄断出在陕西,司马光明显是知道“商业互吹”这个词的,不禁莞尔:“你呀你,算了明润你赶紧去洛阳吧……我说不过你,自有人比你还要深沉老练。”
苏油笑道:“听完学士之训,自当再去领受富公的教诲。”
司马光点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明润你的意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切,还是留在书里吧……”
两队人在偃师分手,苏油又经过了一日,便抵达了洛阳。
富弼如今已然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但是思路还是敏捷,虽然有些老年疾病,但精神还不错,听闻苏油来访,便在卧云堂予以接待。
富弼的园子乃是洛阳第一,因为是大宋的郑国公,因此老百姓将这里叫做郑公园,有两山三台四洞五亭之盛。
这里的竹林,梅林都是极盛,卧云堂在竹林的东边,与园中另一座四景堂对峙并列。
左右两座假山,分别落在溪流池塘之畔。坐在此地,满园胜景,美不胜收。
卧云堂前还有一株凌霄,更是奇绝。
后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特意记载了这株花:“凌霄花未有不依木而生者,唯西京富郑公园中一株,挺然独立,高四丈,围三尺余,花大如怀,旁无依附。”
不过如今不在花期,看不到凌霄盛开的情形,不过绿竹香梅,堆琼叠翠,却也是陕西难得一见的美景。
见到苏油,富弼第一句话就是:“陛下决意西事了吧?”
苏油微微点头:“陛下从来都决意西事,自登基之时就一直在准备。”
这话也是有出处的,熙宁元年,富弼调判汝州,赵顼诏令在内东门的小殿觐见,特许患病的富弼坐轿到殿门。
赵顼当时向富弼询问治国之道,富弼说:“人主的喜好和厌恶,不能让人窥测到;能窥测,奸人就会逢迎。应当像天监视人一样,善恶都由自取,然后进行惩罚奖赏,这样功劳和罪恶都各得其实情。”
赵顼又询问边疆之事,富弼说:“陛下即位不久,应当广布恩德施行恩惠,希望二十年不提用兵之事。”
到现在,却已经十二年了,大宋先后用兵渭州、河湟、荆湖、交趾、南海,竟然是没有停止过。
富弼是大宋最顶级的政治家,有贤相之称。
性格温和,为政清廉,好善嫉恶,进退裕如。
与人言必尽敬,虽微官及布衣谒见,皆与之有礼。
而且心思周密,小人想要害他却不容易。
当年富弼在辽宋间往来,负责岁币谈判,宰相吕夷简曾经想要陷害他,交给富弼的国书,和口述不同。
富弼领受国书出了京城之后,对手下说道:“要是国书内容与口授不符,国家大事就败了。”
于是发书审视,果然,口述和国书的内容不一致,于是富弼立刻返回京城,面见仁宗,要求将国书改正,让吕夷简的谋算落了空。
这是一个有原则但是懂机变,有底线但是够圆滑的人物,天生的政治家。
后人王夫之曾评价说:“夫富公固非有异志者,而观其生平,每多周防免咎之意。”
而苏油身上,富弼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自己的影子,非常看好他。
当年苏油赴任回京,富弼离京前特意去找了他,要他和王安石通力合作,先保住已有的政治地盘,留待有用之身,为朝廷效力。
害怕苏油执拗,要和王安石顶牛,破坏朝堂政局,为此甚至不惜说出你自管委屈求全,我会在笔记中为你“平反”的话来。
但是苏油很好,虽然年轻,但是手段之圆熟老道,甚至青出于蓝。
政治上,苏油并没有完全听从富弼的劝告,而是对王安石的施政瑕疵提出了明确的意见,并且附上自己的改良建议。
而且绝不光是说说而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放手大干,既不违反王安石的大政方针,又用自己的精微操作将王安石的新法当做一个壳子,装上了自己改良之后的瓤子。
此举给大宋带来的利益难以言喻,让新法派无言以对,也让保守派大感振奋。
而苏油的政治实力和政治盟友,也在一次次交锋中越来越厚,越来越多。
大宋需要改革,这是所有政治家都明白的事情,而保守派和变法派的意见分歧,其实是集中在如何改上。
说白了,就是财富的重新分配。
两派都认为,天下的财富是有定数的。
保守派的观点认为,财富不当损失百姓而集中于国家,哪怕国事衰疲,也不能饮鸩止渴。
这样造成的坏处远大于好处,国家虽然一时强大,但最后必将自食苦果。
而变法派则认为,以大宋的国力,先将财富集中到国家手上,才能够在国际竞争中占据决定性的优势。
老百姓虽然暂时受一些苦,承担一些代价,但是相比万世基业,这样的阵痛是可以承受的。
但是苏油却甩出来另一套完全独立于两派的方法——你们,都错了!
大宋国家的财力,还大有潜力可挖,只要让有限的财富流动起来,就足以产生加权效应。
一文钱,完全可以变做两文钱三文钱来花!
只要这些钱用到了恰当的地方,就能够形成良性的经济循环,大宋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同样能够一边抵御外辱,整顿军备;一边开发良田,改良工坊,增长人口,改善百姓生活。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只要让国家经济循环流动起来!
而且仅凭物质救不了大宋,还要改造精神!
这种说法在二十年前提出来的时候,相信的人没有几个,哪怕张方平以三司副使的身份亲自撰稿,相信《金融论》的人都寥寥无几。
而发精神改造初声的《士德论》,除了获得一份喝彩,真正体行不悖的,其实也不多。
不过如今信的人却越来越多了,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苏油不但提出了理论,还付诸实践。
相信苏油的人,都获得了长足的回报,苏油在大宋凭空做出了许多蛋糕,还邀请那些相信他的大佬们,加入了瓜分这些蛋糕的行列。
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影响力越来越大,受邀者的身份越来越贵重,等到赵顼成为最大的受益人之后,苏油的理论终于水到渠成。
这个过程苏油走得慢条斯理,优哉游哉地走了二十几年,走得别人都替他着急。
走到从乌台出来,开封府,枢密院,三司,大佬们就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
真正精明的大佬都知道,大宋国势扭转的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不是赵顼,而是苏油。
但是让富弼最感到宽心的,是大宋这些年发生的战争。
相比以往,大宋似乎发生了一种战略思维上的变化。
战争这种自古以来就是纯消耗的事情,竟然被苏明润打出了丰厚的利润。
其实战争只要是战胜,那必然是有红利的。
但是苏油主导的战争,哪怕是在本土进行的防守反击,也一样获得了红利,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论政
在富弼的眼里,青唐,荆湖,南海,最初实在是无利可图。
唯一的作用,就是苏油曾经提出过的“门锁论”。
门锁只会让主人花钱,不会给主人赚钱。
但是它能够保证主人房子里财富的安全,因此也是必要的存在。
苏油就是用这样的理论,骗到了转运陕西的差遣,当时朝中的大佬们包括自己,认为苏油只要守住陕西不被夏人继续肆虐,就能够给他打个满分的时候,这娃不但做到了守土抗敌,还将门锁变成了聚宝盆。
从政治才能来讲,苏油当时虽然还不满二十,却已经超越了所有镇守过陕西的前辈。
不但在战场上纵横捭阖大获全胜,而且让陕西大治,解盐和羊毛,甚至能够反哺京师!
羊毛的利益,让朝中现在无人再以为横山青唐可有可无,如徐禧种谔之辈,甚至叫嚣西夏必须消灭,漠南必须纳入国土。
高遵裕在华阴厉兵秣马,目标不问可知。
但是大宋,真的准备好了吗?
富弼的日子过得很潇洒,几个绝色小萝莉在一边弹琴吹箫唱曲,唱的是大苏的新词。
给苏油作了个手势,富弼示意他品茶:“明润平日里都作何消遣?”
苏油苦笑:“哪里还有什么消遣,家中两个魔王,晚上辅导作业就够呛了。”
这老头是有前科的,就是喜欢培养小明星然后送人。
苏油对他防范心很重:“大苏来信,说黄州知州徐君猷病重,临死前将家中仆妾尽数发遣,仆妾们欢天喜地一哄而散,没有一个以徐太守的病情为忧,愿意守到他去世的。”
心思昭然若揭,老头给了苏油一个白眼:“你放心,我送妾侍也是要看人的。就你夫人那般性子,送你妾侍就是害了人家。”
说完又补了一句:“更是害了你。”
嘿——苏油表示不服:“我家薇儿性子很好的,你们怎么就是不相信,不纳姬妾是我崇高的道德品质和精神修养,非得归咎于我惧内不敢呢?”
富弼微微一笑:“因为知好色而慕少艾,才是人之常情。或者等你坚持到介甫,君实一样的年岁,大家就信了吧。”
苏油根本就不跳富弼在言语中巧设的陷阱:“我没有坚持啊,我是觉得现在这样本来很好。”
“要看美女,去教坊司梨园大戏院欣赏戏剧就可以了,周南的《青冢怨》,得了昭君九分神髓。”
富弼又笑了:“明润你谨言慎行,颇有老夫当年风范。也是,跳过少艾之慕,直接到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的阶段,也挺好。元丰四年是改制元年,明年的大朝会,就是明润努力的结果,不错。”
苏油摆手:“跟我没关系,到时候我能不能赶回去都不一定。”
富弼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搭好戏台,编好戏曲,然后看别人登台,拿着自己的本子唱戏,自己却躲在旮旯里安静旁观,明润好本事。”
“富公这话说得。”苏油苦笑摇头:“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不是小觑天下英杰?”
富弼不再提这茬:“平夏战局,以你的预计,什么时候开始?”
苏油说道:“富公离京前,曾经劝陛下二十年莫言军事,相信富公的意思,指的乃是国战。”
“军机处的意见,平夏战略,重在消灭西夏有生力量,形成实质性占领和有效控制。应当先分割西夏临宋各大军司,然后以逸待劳,各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