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苏厨 第6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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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看来,御史们的弹劾,也不为无中生有。即便苏颂之事尚需调查,可苏轼文章诗词有问题,乃是事实。”
    “对了,李中丞今日前来,便是案情有了进展?”
    李定袖中如今便揣着苏轼的笔录,但是其中少了何正臣抽去的那几张。
    想到刚刚贾种民的那下场,哪里还敢取出来,只好说道:“案情尚在收集整理之中,不过关于大多数诗文里非毁朝政的内容,苏轼已然服罪。”
    赵顼说道:“还是操切了,我要的是事实,不是一定要苏轼服罪,御史台先弄清楚这一点。”
    “既然还在整理之中,那就整理好在奏报不迟。”
    李定脑门上汗都下来了,也不敢伸手擦,只好说道:“是。”
    蔡确这才继续言道:“陛下,至于苏油是不是有问题,现在也言之尚早,虽然以臣在陕西与他的交往来看,苏明润,真是实诚君子。”
    王珪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闹哪样?给老子说好的一起狙击呢?
    却又听蔡确言道:“不过苏油既然已经自赴乌台,也就没有必要再急急忙忙地让他出来。”
    “苏明润常说一句话,一个错误,不能用另一个错误来掩盖,否则就是犯了两个错误。”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如让御史们放手去查。”
    “查了没有问题,那就正好还了苏明润清白的名声,证明朝廷委他方面之重,机衡之要,乃实至名归,以后谁也挑不出不对来。”
    “查了要是有问题,那就让御史台密报陛下,由陛下来权衡轻重,或惩或赦,皆自上出,也不会震惊朝野中外。”
    “要是现在急着赦免他出来,反而会不清不白。”
    “一来可能会污了苏明润的名誉,二来,会让朝野以为朝廷害怕边臣,今后更是难制。”
    “不管是一是二,想来即便是苏明润自己,也绝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场面。请陛下熟思之。”
    王珪心底里给蔡确点了个赞,蔡持正果然厉害,这还真是行风又搅雨,滴水不沾身。
    蔡大帅哥风度翩翩侃侃而谈,让赵顼也颇为欣赏,说得也句句在理,点头道:“蔡爱卿所言甚善,既然已经这样了,合当如此办理。”
    “蔡卞。”
    蔡卞又转了出来:“臣在。”
    赵顼说道:“拟一道内旨,就这个意思,告诉苏油,不是朕不信他,而正是相信,才让他继续配合调查。”
    说完想了一下:“写完之后便装到密匣里,由李定给他带回去。”
    李定都傻了,要真是这样,苏油还怎么审?
    当即跪倒:“陛下另遣一黄门即可,设若由臣代劳,这案子就审不了了。最好是密折也停了,没有听说过进了乌台的人还能给陛下写奏章的,这实在是不合制度。”
    赵顼想想,对童贯说道:“也是,那一会儿童贯你去宣喻。”
    “另外,苏油只是配合调查,不是待录的罪囚,这奏事之权,当然还是要给的。”
    蔡确瞥了王珪一眼,正好王珪的眼神也瞥了过来,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深深的无奈。
    事已至此,只好一起躬身:“陛下圣明。”
    当天晚些时候,御史台都厅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李定怒气冲冲地从宫里回来,舒亶和何正臣正在就可贞堂的搜检情况进行分析。
    同时,御史台前期发文给苏轼的朋友们,要求收集大苏的诗词,现在也回来了一些。
    何正臣与其说是在找茬,不如说是在欣赏:“这首意味实在高妙,乃刘恕罢官出京之时,苏轼写与他的。”
    说完摇头晃脑地念道:
    “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
    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去方知冀北空。
    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可辨雌雄。
    庐山自古不到处,得与幽人子细穷。”
    “妙极,苏轼诗中含典实在是有些多,学识丰博大,让人不能不叹服。”
    的确令人叹服。
    这诗首句,先是以孔子的不怨不容的典故,形容刘恕如孔子。
    次句的典故是东汉时,郑玄向马融问学,学成后返回山东,马融感喟:“吾道东矣。”故以比之,意思是说刘恕离京,便如当年学识随着郑玄学成东去那样,京中再没什么学问人了了。
    三句颔联以汲黯比作刘恕。“汲黯在朝,淮南寝谋”。
    其实就是说刘恕的刚直令王安石畏惧。苏轼将王安石比作淮南王,也很巧妙,隐在“淮南”之后的“王”字,指王安石的姓。
    四句“归去方知冀北空”,出于韩愈《送温造赴河阳军序》:冀北之地产马,“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这句感慨,是说随着刘恕一走,史馆无千里马了。
    五句用“嵇绍昂昂,如独鹤在鸡群。”的典故,又用《淮南子·说山训》:“鸡知将旦,鹤知夜半。”的典故,将刘恕比作鹤,以新党众臣为鸡,意为刘恕一去,朝中小人们再不用胆战心惊了。
    六句出自《诗经·小雅·正月》:“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而当时新党将王安石和吕惠卿比喻为孔子颜渊,正符合“具曰‘予圣’”这个典故,苏轼的意思,分明是骂他们相互吹捧,以圣贤标榜自己,实际上只是一群乌鸦。
    第七句说的是匡裕求道,周天子想着要让他出山相助。但是他并不想过问这些世俗人的纷繁事情,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只想一心学道而成仙,走入深山无人之处再不出来,最后成仙而去。
    后来人们把匡裕求仙的地方称为“神仙之庐”。这就是庐山,匡山,匡庐这三个名称的由来。
    而庐山在江西,刘恕正是江西人,这是将刘恕比喻为品行高洁的神仙老乡。
    第八句“幽人”,除了形容刘恕品性,还有隐藏的祝福。
    《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孔颖达疏:“幽人贞吉者,既无险难,故在幽隐之人守正得吉。”
    五十六个字,八句话,里边隐藏的信息量大到惊人,句句精辟,典典稳妥,完全就是给刘恕量身定制一般。
    虽然用典多到爆炸,但是因为行文自然,即使是普通的诗词爱好者,读起来一点不觉得突兀,将不熟悉的典故放过,一样是一首好诗。
    而对于进阶者来说,这种诗越读会越加敬畏,这就是欧阳修给苏轼改卷子的时候,苏轼编造典故,欧阳修却害怕是自己书读少了的原因。
    这同样也是苏油连司马光,王安石的诗,都敢于陪和,而对大苏却敬谢不敏的原因。
    这尼玛,怎么陪得?
    舒亶表示不服:“庐山自古不到处的格律为平平仄仄仄仄仄,这句不妥,且末句第五字,没有换用平声来救。算不得好诗。”
    何正臣偷偷翻了翻白眼,一味追求格律工整,本身就是落了下乘。何况在前六句格律规整的情况下,第七句突然用了这么一个拗句,更增全诗的“傲兀”。
    这也是和刘恕离京的背景相合的。
    所以你可以不懂,但是也请不要乱说好不好?
    第九百五十七章 吕公著
    见到李定进来,舒亶说道:“资深来得正好,你来品评一下这首诗如何?”
    李定哪里还有这个心情,从袖中抽出苏轼的供词,交给了何正臣:“君表,有劳你将上午抽走那几页补回去。”
    何正臣接过供词:“却是为何?”
    李定没有理会他,直勾勾地望向舒亶:“上午纪录的苏颂供词,因何到了陛前?”
    舒亶莫名其妙:“此话何意?上午苏油来到衙门,是你叫我们暂停录问,一起商量对策,之后便交由你归档,现在却来问我?”
    李定呵呵冷笑:“你知不知道?因为御史台和大理寺关于苏颂的供词不一致,陛下差点让御史大夫录问我们?!”
    “要不是我心思转得快,指出大理寺供词里边,被抽走数页篡改了文意,倒霉的就该是我们了!”
    “如今大理寺那边还不知道怎么记恨与我,我只问你,那份记录如何抵达的御案?!”
    舒亶愤怒地站起身来:“你怀疑是我干的?!”
    何正臣赶紧也跟着起身:“资深不要着急,信道你也不要生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讲清楚吧。”
    “你也少装好人!”李定对何正臣一瞪眼:“差点被你的馊主意害死!大理寺丞便是如你那般作为,现在已经落职,自劾待罪,完蛋了!”
    这下轮到何正臣大呼冤枉,三人吵嚷了半天,最后见不是事儿,才又将今日的事情捋了一遍,唤来当班的书记严加询问,才搞清楚大致什么情况。
    原来上午三人商议对策的时候,舒亶将笔录留在了几案上。
    因为临走时交代了今日录问结束,所以书记便按照正常流程作结,经李定过目后,送往档房归档。
    正好是档房在准备每月送入宫中的文档,书记见档案架子空着,便将记录放到平日里存放档案的老地方。
    今天是档头最忙的日子,等到忙完后回来一看,架子上文明还落下了一份,便赶紧将这份记录放到了入宫的那些文档里。
    至于入宫之后,为何这一份口供被人挑了出来,放到了赵顼的案头,那就不得而知了。
    待到李定问清了这边是怎么回事儿,再将今日陛见时遇到的事情一说,三人都是背心里直冒冷汗。
    这事情里边透着古怪,怎么就这么巧?
    大家都没错,可……可事情咋就歪着歪着歪远了?
    李定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苏颂和苏轼的录问,不能在像原定的那样搞了,贾种民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何正臣说道:“要是这样,那就真不好办了,苏颂咬死了不认罪,谁也没有办法。”
    舒亶说道:“好在苏轼已经认了,至少我们拿下了一个。”
    李定想了想:“那就重点攻苏轼,还有苏油,我不信他和苏轼的往来里边,就没有一点干犯文字!”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声轻笑:“三位,记录文字的东西,可不一定只有白纸素绢。看我找到了什么?”
    三人一起向门口看去,却是张璪,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紫砂壶。
    张璪原名张琥,与苏轼同年登进士第,又在凤翔共事两年,关系曾经非常好。
    后来张璪入京,曾经在同年面前表露出得意之意,苏轼当时就写了一篇文章叫《稼说》送给他作为赠序。
    文章写得非常好,全文以种庄稼开篇,以穷富两种人的耕种环境、耕种方法以及收获成果作比,为下文的治学之道做了铺垫;
    下文则着重阐释了治学与种庄稼的联系,进而揭示文章的主旨:种庄稼要等到成熟才能收割;学习也是如此,要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最后文中说自己有个弟弟在京城,如果张璪进京后见到他,便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他。
    这是苏轼有感于当时士大夫中滋长着急功近利,浅薄轻率的风气,因而特地写了这篇短文,希望能与之共勉。
    文章虽然好,但是语气却全是大哥训弟弟的语气,给了当时正意气风发的张璪一瓢冷水。
    张璪的心胸可不宽宏,认为苏轼在蓄意讽刺他,表面上称受教,私下里却切齿,一有机会,立即疯狂打击报复。
    所以说苏轼这一辈子就坏在了那张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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