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521节
那娃一脸的古怪:“这个……好像还真说过……”
接着又赶紧解释:“不过那是十来岁时候的事情了!”
“哈哈哈……”苏油兴奋极了:“怎么样?莘老你看,承认了吧?你女婿承认了吧?!”
这娃就是黄庭坚,此番随孙觉北行,是要去陕西榆林太和做知县。
这娃小苏轼八岁,如今也是大苏的好友,大苏有一次看到他的诗文之后,认为超凡绝尘,卓然独立于千万诗文之中,感慨“世间久无此佳作矣。”
非常推崇,也是因为他,黄庭坚的文名开始传扬。
孙觉有些无语:“小时候的事情……我说你这记性……”
苏油得意洋洋:“说过我的坏话,盐法就不能白给,呵呵呵,你说拿什么来换?”
黄庭坚没办法,只好从行囊里取出一幅稿纸:“这是前几日习练的草书《千字文》,感觉不错就留了下来……呃,能算数不?”
“算!”苏油赶紧一把抢了过来:“一会儿你就去找何执中,他如今对盐务精熟,你在太和一定用得上。”
说完又贼腻兮兮地笑道:“另外教你一个乖,路过京口的时候,一处断崖之上,有一副《瘗鹤铭》石刻大字,对你的书法绝对有莫大的帮助。”
“作者有争议,一说为东晋王羲之所书,由唐人孙处玄所撰的《润州图经》最早记载;二说是为南梁陶弘景所书,我大宋多数书家比较赞同这个观点;三说,书者乃是唐朝的王瓒。这个问题,你到了那里慢慢研究吧。”
黄庭坚大喜:“能得少保推崇的书法,那一定是上上的佳作。”
苏油没准备就这样放过他:“听说你对香道也很有研究?”
黄庭坚瞪眼:“少保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苏油摆着手:“这不是杭州有市舶之利吗,香木香粉来得方便,我也想研究研究,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香方,抄录一份给我?”
黄庭坚看了看孙觉:“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时间上……”
孙觉笑了:“难得你们年轻人谈得来,那鲁直你就留几天,给明润将香方写下来,我先去京口等你,《瘗鹤铭》,嘿嘿嘿……老夫先睹为快!”
苏油都无语了,老头你别说早看几天,就算你早看几年,书法一道怕都不是你这女婿的对手。
送走了孙老头,黄庭坚自有秦观陆佃等人接待,秦观说蔡京在西湖边上设了一局文会,晁补之叛逃到晏小山那边去了,鲁直你来得正好,咱得赶紧过去与他们放对。
跟你讲贺铸这丑鬼了不得,今日正好演唱新剧《王昭君》第一折,小苏太保的诗开局,里边也有俺一首词,各路高手纷纷助力,你这一趟绝对没白来!
如今的大宋,就跟后世的网文作者圈子一样,说起来能写的人那么多,而真正金字塔上的那帮子,相互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因为——圈子太小了,人数太少了。
杭州几个顶级文化人坐镇,那就是苏油的脸面,如今苏油都不用再亲自出手,下面人就能给他张罗得井井有条。
将章惇接到自己书房里,泡上茶:“当年大苏和在杭州和人斗茶,最后用惠泉水才打了个旗鼓相当,这是我到两浙路挖出来的几种好货色之一,余杭县凌霄峰的径山野绿,加惠泉水,你来品评品评。”
热水入杯,一股特有的鲜芳便在室内流转开来。
章惇赞到:“好,好茶!此次外贸,就是送的这些?”
苏油呵呵笑道:“想多了,老外们喜欢拿茶叶煮奶喝,越老越浓他们越喜欢,所以他们还嫌这绿茶不够浓烈,都是用老叶老梗制作的发酵茶,泡出来的茶汤发红,称为‘红茶’。”
章惇都傻了:“你就拿那样的东西出去骗蕃人?他们就那么傻?”
苏油怒了:“你懂个屁,红茶里一样能出极品高端货!现在嶲州的小金坨多贵你知道不?!”
“还不是欺哄吐蕃人的玩意儿……”章惇还是摆手,端起茶杯:“我等风雅人物,当然得这清新隽永的绿茶才能匹配。”
两人闲扯了一通,章惇才说道:“蜀国公主那件事情,你知道吧?”
苏油叹气:“这回可是欠了好些人情。”
章惇笑了,意味深长地道:“可也有不少人欠了郡君的人情。”
苏油摆手:“算了,人情毕竟不是生意,真计较也计较不过来。总之人啊,少不得内省之心,忘不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
章惇说道:“嶲州佛法昌盛,王公子过去,好好读读佛法,万一就悟了呢?”
苏油呵呵冷笑:“悟了?怕了还差不多!我还担心他在嶲州给元贞找麻烦呢。你说蜀国公主,算得是历朝公主里最贤惠的了吧?怎么遇到这么个人渣!”
章惇笑道:“人在嶲州,要圆要扁还不是任你拿捏?”
苏油摇头:“我可没有拿捏他的心思,说到底,这是公主家事,主要还要看公主的态度。”
章惇叹气:“那就没办法了,元贞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恶心呢……对了,说起恶心人,呵呵呵,福建子,有点厉害啊……”
第七百七十三章 出发
苏油笑得吭哧吭哧的:“你老兄可也是福建人,当年拿邓文约这老乡笑话我,现在可怎么说?”
章惇手扶脑门:“报应啊……”
“哈哈哈哈……”苏油终于痛快地笑了出来:“整人那是真厉害,但我就问政绩出了啥?就一个手实法,还想在我东南试行,结果还不是给老哥你怼得灰头土脸?”
章惇说道:“那也不可不防,这次郊祭大典后,推举你为殿学士,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哈?”苏油乐了:“我有苏湖开发大局在手里,二十万顷良田打底,整到我头上,其实是不智之举。吉甫公不是不聪明,这完全是被权力的欲望蒙蔽了心智。”
章惇笑了:“我也是如此与韩相公说的,陛辞之时还提醒了陛下注意身边人才凋零的情况,没想到一转身他就跳出来应景。哈哈哈哈,何其快哉!”
苏油拱手:“是,子厚兄大才,所以接下来就有事拜托了。”
章惇吓得跳了来:“少来!曾子宣和吕望之,被搞得跟你家佃户似的,你少来编排我,我就是来湖州享福的。”
苏油贼笑:“可龙里的佃户,日子怕是都比他们好过多了。别闹说正事儿,一州之地,怎能显得兄长的才能呢?所以嘛,我打算让你将杭州事务也一肩膀挑了,接下来我另有大事,交给你们怕是做不好……”
章惇傲气又起来了:“帮你挑起杭州事务没问题,不过话先说清楚,什么叫交给我们做不好,非得你苏明润才行?”
苏油掰着手指头:“钟山天文台,皇宋银行两浙路经济规模前景预测,三酸两碱工业体系,棉花油菜种植,新法织造,丝织和棉纺产业提振,新法捕鱼,海洋渔业产业升级,海图绘制,洋流季风分析,军工产业部署,枪支弹药,军品制造……那要不我们换?”
章惇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走开!不换!先说好,只帮你再管一个杭州!”
“行!”苏油起身:“那一会你去找蔡京拿印信,然后他就要全心投入水利司事务了……对了提醒你一条,《潮报》是与民发声的喉舌,你只能在《两浙新报》上以理服人,不能以官府之势压人。”
章惇傻了:“喂等下,怎么说走就走?你要去哪里?”
苏油说道:“我啊,剿匪!先还两浙路百姓一个安定和谐的发展环境!”
……
长兴镇牛头山麓,两浙路转运司神泉监铸币厂外,一支在如今宋人看来非常古怪的部队正在集结。
黒呢裤,灰呢服,红杠杠,黄铜肩章,帽徽,钢盔上高高的红缨。
皮靴,武装带,皮质铜按扣的弹药匣,身后五枚手抛型震天雷。
背上硬皮包,里边是毛毯,单兵口粮,侧面是多用工具夹层,背后还有一柄控鹤囤安两军传统的工兵铲。
身前有两个炒面袋,是长长的腊肠形。
队伍站得笔直,身侧是一支两浙路自行生产的熙宁七年型神机铳,和之前的神机铳最大的区别就是枪管变成了圆管,重量减了不少,枪管下还多了折叠式三棱刺刀。
真家伙,六个月训练七十步十发八中老规矩。
上四军的操典结合新军新法,被狄咏和王中正练到了极致,现在的两浙路衣锦新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苏油穿着没有军衔标志的军服,在王中正和狄咏的陪伴下,来到队伍面前。
王中正背着手,冷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似乎在挑剔谁军容不整,谁军姿不肃。
狄咏抽出佩刀,正步走到队列前,舞出一个标准动作:“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所有军人昂首挺胸,左手控枪,右手平举捶胸,发出一声整齐的闷响。
狄咏原地转身,将佩刀正立胸前,然后一个斜撇:“衣锦新军,应到一千一百人,实到一千一百人,集合完毕,请少保训话!”
“稍息!”苏油同样敬了一个标准的捶胸礼,然后将手放下。
队伍又发出一声整齐的闷响,集体换了一个姿势。
苏油对部队非常满意:“当兵吃粮,报效皇宋,保卫疆土和百姓,是每一个大宋军人,天生的义务与责任!”
“各位都是层层选拔的军中精英,粗识文字,应当知道《武德歌》中的内容,应当知道,一个军人,应有的素质和品性!”
“精忠报国,至高荣誉!”
“忠烈祠里的万千英魂,没有人问他们的出身来历。全体大宋人,只知道他们曾经为这个国家,为华夏丕裔,为纲纪伦常,流尽了自己最后一滴鲜血!”
“所以他们成了神,终年香火,绵延不断。”
“只要大宋国纪长存,他们就永垂不朽!”
“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像他们那样,他们的牺牲,成就了今天的我们,我们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将皇宋的军旗,插到大宋每一个敌人的坟墓之上!”
“所以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你们是重振大宋军威的种子,之后还有无数强敌等待着你们去征服。我们的万里征程,才刚刚踏出了第一步!”
“两浙路,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随着可耕种土地面积的增加,随着商业流通的加速,已经初步形成民生安定,欣欣向荣的局面。”
“因此两浙匪患,相较年前,已经得到极大程度的缓解。”
“但是,还有那么一小撮沾满血腥的暴徒,冥顽不化,抗拒天威,霸占着山头水路,对两浙路人民,犯下滔天的罪行,造成两浙路安定繁荣的隐患。”
“今年三月,鄱阳湖水匪刘三苗,劫了永平监一船铜料,残忍杀害了随船的转运司随员,舟子,共计十二人。”
“七月,饶州玉山口,一支商队被匪首刘横虎截杀,三十七人无一幸免。”
“九月,歙州大障山匪首叫天齐,纠结几路盗匪,进攻歙县常平仓,企图抢夺秋粮。”
“形势依然严峻,各地州府在清理流民的过程中,遭遇极大阻力。各路豪强和匪首纠合,企图阻扰穷苦百姓移民,不愿意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继续做他们永远压榨的奴隶!”
“各路州府纷纷上报,请求两浙路转运司给予有力支援。我能依靠谁?只有你们!”
“善视黔黎,恢慕君上。残驱枭猄,力捍家邦!”
“要永远记住,你们是皇宋的军人,是陛下的军人,是天下百姓可以依赖的军人!”
“凡是与皇宋为敌,与陛下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所以我要求你们,以泰山压顶之势,荡灭强梁,震慑宵小,还我两浙路百姓,一个朗朗的乾坤!”
“该怎么做?!”
军士们被苏油鼓动得热血沸腾:“杀!杀!杀!”
苏油取过王中正递来的转轮铳和背包背上:“登车,先去歙州!”
上百辆四轮轻便马车,已经等待在谷口,除了空车,还有部分运送给养弹药。
军士们以极其迅速的动作登车,然后沿着杭州通往歙州的官道驶去。
王中正坐在苏油的对面,一边被颠簸得身子直摇,一边啧啧连声:“少保这行军前的说道厉害,看看兵娃子们这劲头……这是又学到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