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339节
诸船已经移到了五殿东面,对临水殿排成行列,一叶小舟将一军校送到近千,手里握着一根长杆,上挂锦彩银碗,将之插在近殿水中。
红旗招展,号炮轰鸣,远处两行舟队上的军士开始疯狂划桨,鸣鼓并进。
沿岸观众欢呼喝彩,下单买注,为自己的船队加油助威。
就连一众官员,也纷纷下注,这是慈善彩票,过瘾的同时,还有好名声。
捷者得标,来到殿前山呼拜舞。接着远处虎头船之类有开始出发,各三次争标而止。
春池景明,欢声笑语,几要摧破纤云。
只有一老一少两人,眉头深皱,在这一派融融春色里,陷入各自的沉思。
金明池夺标大赛完毕后,小船们在此将大龙船引入奥屋,皇帝再次出发,驾幸琼林苑。
琼林苑在顺天门大街,与金明池相对。
大门牙道,皆古松怪柏。
两傍有石园,榴园、樱桃园……园内也是亭榭,同样多是酒家所占。
琼林苑东南一脚,是一座人造的山岗,高数十丈,山上有横观层楼,金碧相射,山下有锦石缠道,宝彻池塘。
柳锁虹桥,花萦凤舸。一处处花圃点缀其间。
素馨、茉莉、山丹、瑞香、含笑、射香,好多都是从闽、广、两浙进献来的南方花草,汴京城其它地方难得一见。
有月池亭、梅亭,牡丹亭……诸亭不可悉数。
一路游览,苏油左顾右盼,随圣驾来到宝津楼。
宝津楼之南有宴殿,平日里有伴驾的妃嫔,官眷,车马便停留在这里,是整个公园里唯一一处禁人出入的地方,有内官监之。
殿之西有射殿,殿之南有横街,横街外,是汴京人击球蹴鞠的大草坪广场。
沿着琼林苑周围一圈街道,全是特色餐馆,来游玩宴赏骑马弄球的汴京市民,根本不用担心玩饿了没有吃的。
平日里这里还是大校场,门边长期拴着御马。门的两壁之上,皆高设彩棚,士庶只要缴纳些许钱钞,就可以登棚,愉快地观赏禁军训练百戏杂技。
等等,刚刚好像说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是的,大宋禁军的德性,就是这么荒唐!
今日的御马挪去了金明池那边,琼林苑外张黄盖,击响鞭。
这个名目,叫“御马上池”,每逢御马上池,及龙船出奥,必定游人增倍,争睹天颜。
苏油陪同赵顼登驾上得宝津楼,赵顼坐定之后,阅兵式,啊不,杂耍开始了。
首先上来的,是十多名鼓手,一人摇着双鼓,鼓点齐整划一,嘴里唱着“青春三月蓦山溪……”,正式拉开了开幕式的场面。
一曲唱罢,鼓手们堆成一座人肉平台,一名红巾者跃上,翻弄大旗。
接着狮豹入场,坐作进退,这是驯兽表演。
接着又一红巾者,手执两白旗子,跳跃入场,旗子在身周,头顶,脚下旋风而舞,谓之“扑旗子”。
两壁观众疯狂喝彩叫好,彩声如雷。
苏油悻悻地对李宪说道:“那些是不是就叫——作壁上观?”
李宪如今也是军职,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得有身份才上得去,一般人只能早点包下旗亭酒坐,听闻还有以此为业的。”
苏油不禁无语,大宋党争不断,可只有这党千年之后都还有存续——黄牛党。
要不是表演者是军人身份,让苏油感觉心里膈应,其实杂技是相当好看的,甚至可以说,开幕式非常精彩。
除了上竿、打筋斗之类热闹的个人项目外,还有乐部举动,琴家弄令,接下来的大型团体操那才叫精彩。
花妆轻健军士百余,前列旗帜,跑步进场,各执雉尾蛮牌、木刀,排成行列。
拜舞之后,互变开门,夺桥,偃月等阵法,就好比后世尬舞前的相互挑逗。
接着乐部演奏起蛮牌令,乐声变得密急,双方两两蛮牌钢刀出阵对舞,开始武术套路表演,攻防非常激烈,最后一人作奋击之势,一人作僵仆倒地之状。
苏油眼尖,一眼就看出那蛮牌虽然看似坚固,其实就是二林藤盾,不过糊了纸,画了猛兽面额;那刀也是薄薄的弹簧钢片,表演起来花里胡哨动作飞快,其实毫无杀伤力。
听苏油一解释,司马光恍然大悟:“我就说今年的蛮牌舞怎么比去年快多了……”
接下来还出场了五七对,都是以枪对牌,剑对牌之类,看台上不明真相的群众只见到刀剑闪烁倏忽,壮士腾跃翻滚,不由得齐身高赞:“好功夫!”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是文臣,这时候也被唬住了,司马光赞到:“好!此番对舞,总算有点练军之意了。”
苏油哑然失笑:“君实公,介甫公,我家薇儿就是技击高手,她说囤安军凶悍,钉鞋有一小半的功劳,努力抓地站稳控制好重心才是王道,对战当中腾身纵跃,基本就是找死。”
就在这时一身炸响,烟火大起,刀盾手退下,一队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如鬼神状者上得场来。
这些人身穿青帖金花短后之衣,帕金皂裤,跣足,携大铜锣随身,步舞而进退,谓之“抱锣”。
绕场数遭,施放烟火,之后又一声爆仗,《拜新月慢》的曲子响起,紧张对抗的场面,变成了滑稽稀奇的慢戏。
第五百章 女骑
面涂青碌,面具金睛,饰以豹皮锦绣看带之类的妖魔鬼怪上场了。
当然这是苏油的理解,经王安石解释,才知道这些玩意儿叫“硬鬼”,其实即是鬼差。
鬼差们或执刀斧,或执杵棒,一步三探,作势蘸立,为驱捉视听之状。
这个表演相当精彩,就好像鬼差们在和一群人眼看不见的小鬼们在缠斗追逃一般,废了不少的力气,才让那些看不见的小鬼们一一就擒。
关键在于虚拟表演显得相当的真实,反正苏油看得是毛骨悚然。
接着又是爆仗一声,有假面长髯,绿袍靴简者上场,傍一人以小锣相招,绿袍人跟着应和舞步,一步三停,抖手抖脚的上来,姿态非常的滑稽。
苏油拍手:“这个我知道,钟馗!”
司马光正在同赵顼介绍,闻言扭头:“此谓之舞判,是社戏郊祈的傩舞遗风。”
钟馗身后,继有二三瘦瘠、以粉涂身,金眼白面,如髑髅状,系锦绣围肚看带,手执软仗,各作魁谐趋跄的小鬼也跟了上来,果然,套路和五哥在玻璃江边的傩舞游行差不多。
慢曲过后,一声炮仗,音乐又开始激烈,金鼓铮铮,苏油如今已经非常熟悉开幕式套路了,这绝壁又是武戏上场。
果然,烟火涌出,烟中跳出七人,披发文身,着青纱短后之衣,锦绣围肚看带,内中一人金花小帽、挥舞白旗,其余皆头巾,执真实的短刀,开始格斗击刺,作破面剖心之势。
“好!”苏油到现在,总算喊出了第一声好,这是绝对的近身格斗真功夫。
就连赵顼都忍不住回头:“还真是个识货的,得你一声好可不容易——这是御龙直里贴身护驾的高手,他们表演的这叫‘七圣刀’。”
跟着又是一声爆仗响,烟火复出。待到烟雾散去,表演场上青幕围绕,慕中端列数十辈,皆假面异服,如祠庙中神鬼塑像,一动不动。
观看开幕式的百官群僚纷纷起身,曾公亮对赵顼告罪,转身离开,看那步态有几分狼狈,似乎要赶着去如厕。
其余官员或者整理幞头胡须,或者三五围聚闲聊,或者取食点心汤饮,只有苏油一脸懵逼:“谁?谁按的暂停?”
王安石笑着对他招手:“这叫歇帐,有一刻钟的时间,明润,过来聊聊。”
苏油上前,王安石给他端了一杯汤饮,苏油赶紧伸出双手,恭敬接过。
王安石对苏油笑道:“观感如何?”
苏油叹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都是面子,不是里子。”
王安石哑然:“明润你这话……听闻胄案研发出了犀利军器?”
苏油说道:“犀利是犀利,可是价钱不费啊,差不多就是以往能装备五万人的费用,用此等军器,只能装备千人的概念。”
王安石不由得叹息:“那还是不得用。”
苏油说道:“理工之道就是如此了,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能不能用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用的问题,再解决成本问题,只能一步步的来。”
“不说那个,如今胄案的弩矢,已经从十年前的一支百余文,降到了如今一支三十文,生产效率,还比以往提高了三倍。”
“介甫公你想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我大宋军士,从以前携十发,变成成本不加的情况下,可携三十发,进步已然不小了。”
王安石点头:“民赋不加,而国用可足。”
苏油赶紧补充:“然而这是十年内数次改良,方才达成的成效。介甫公,没有能让大宋一吃万灵,一吃痊愈的仙丹,如果有,那大概率是兜售骗钱的铃医。”
王安石深深看了苏油一眼:“明润还是改良那一套,大宋的问题并非不可为,而是不为。须知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之下。我也历任过地方,发现只要主政得力,下面跟随更张,那是水到渠成。”
苏油有些无语:“介甫公,一项得不到大多数人赞同的政策,要推行起来,那叫事倍功半,为何不多方取计,从大家都认为该做的一些易为事件先做起来呢?大宋就是一架半朽的大车,还负担着沉重的货物,猛地给它来一下,怕是车没动起来,车架子先散了。”
“唯一的办法,只是慢慢加力,在保证架子不垮的前提下,先一点点跑起来,等速度起来之后,推动它就不费大力了,如此在腾出手来加固车架,减轻负担,不是更好吗?”
王安石沉吟半晌:“明润,这样要多少年?”
苏油说道:“二十年。”
王安石问道:“我大宋宰执,一任是多少年?”
苏油有些无语了:“两年到三年。可是陛下他……”
王安石以为苏油明白了:“你觉得陛下能等你二十年?”
苏油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历史上,赵顼似乎没有活过四十岁。
表演再次开始了,现在是“抹跄”,百余人或巾裹,或双髻,各着杂色半臂,围肚看带,以黄白粉涂其面,各执木棹刀一口,成行列战阵状。
击锣者指呼,向皇帝拜舞之后,呐喊变阵,成一字阵,两两出阵格斗。
夺刀击刺,状态百端,一人被夺刀虚劈之后,后跃直身,硬邦邦地平着摔到地上,摔得啪啪作响,谓之“板落”。
观众席上,自然又是一通叫好。
接下来是一个田舍儿打扮的演员入场,一通念唱作打之后,有一装村妇者入场,这是乡下小两口,两人配合表演之后,村夫以杖挑起村妇,背着下场。
之后便是杂剧段子,诸军缴队,露台弟子表演杂剧折子戏,最后是合曲舞。
苏油不禁瞠目结舌,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特么不就是后世春晚的小品,歌曲大串烧加难忘今宵吗?
和春晚合唱后就散场睡觉不同,今天的高潮才刚刚到来。
合曲舞旋讫,诸班直常入祗候子弟骑兵出场了!
当先先一人空手飞奔入场,谓之“引马”。
次后一人肩磨大旗,谓之“开道”。
次后又有一骑,抱这个大红绣球奔入场中,掷于地上,用红色锦索拖着狂奔。
数骑追逐射之,左曰“仰手射”,右曰“合手射”,谓之“拖绣球”。
又以柳枝插于地,数骑以划子箭,或弓或弩射之,谓之“蜡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