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
林岚:“给我看看。”
小旺把本子捧过去, 笑滋滋的, “娘, 你看。”
林岚一眼就看出这字是三旺的, 还想模仿小旺的笔迹呢, 她瞥了小旺一眼, 这孩子是真大了啊, 原本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里都透出狡黠的光芒。林岚感觉自己老母亲的心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感叹。
小旺太单纯老实的时候吧,她总担心以后孩子离开自己跟前受人欺负。这会儿他表露出自己的小聪明,她又担心他纯真的心灵受到影响。
小旺看林岚的眼神, 立刻内疚起来,一下子抱住林岚,“娘, 对不起, 我再也不这样了。”他可舍不得娘难过生气了,自己脑补一下:他不好好学习, 不正经做作业, 娘肯定会生气。再看林岚目光带着审视, 他立刻就溃败投降。
一秒钟都扛不住的。
林岚低头, 看他仰着白嫩的小脸,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满含着歉意, 她笑了笑,捏了捏他漂亮的鼻头,“把你这几天糊弄的作业好好写一遍, 再给你的数学老师好好道个歉。”
小旺:“遵命, madom!”
林岚笑起来,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做作业去吧。”她又朝外面道:“大儿子,把三驴子带回来。”
很快,大旺和三旺从外面进来,大旺面色如常,三旺一脸生无可恋,瘪着嘴一副要哭还哭不出来的样子。
林岚:“你现在训练之余,安排文化课吗?”
三旺忙不迭点头,“娘,有的有的。”
“什么课呢?”
“语文、数学、英语都有的。”物理化学历史没有,但是政治有点,因为要学时政喊口号,这些不能不会。
林岚就问他学到什么范围,随便抽查一下,语文凑合,英语不错,数学一塌糊涂。
林岚拍拍三旺的肩膀,对小旺道:“小旺老师,你的教师资质被取消,从今天开始你是小三哥的同学。你俩每天把作业拿回来给姐姐哥哥检查,要是有不过关的就罚小旺同学。”
她摸了摸小旺的头,“听明白了吗?是罚小旺、你,而不是你同学什么的。”到时候别玩文字游戏。
小旺乖乖地点点头,“娘,我知道啦。”他又拉着三旺,“小三哥,你听见了吗?我还能不能当个好人,就看你啦。”
三旺:“……”这样的好人我一点也不想当啊。
林岚又道:“对了,咱们收到樊笑、季廷深还有傅正源他们的信了,得给人家回信,都交给小三哥来写。”
“娘!我再也不敢啦!”三旺脸色都变了。
“哈哈哈,该!”大家都笑起来,欢迎通信员三旺上岗。
翌日一早沈遇就告辞回山咀村去。
这几天韩青松特别忙,下乡三天没回来。
早上林岚到革委会先去办公室瞅瞅,韩青松果然还没回来,她只好去自己办公室。
林岚的宣传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挺轻松的。她不像其他干事那样怕被下面公社的优秀宣传员抢了自己的风头,她下力培养下面的人,让他们把工作顶起来互相分担。她只把握大局,需要宣传什么,或者上面有什么任务,就可以直接安排下去,让他们操作,这样她又轻松又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她一进宣传办公室就看到几个干事儿在那里讨论新下来的任务。
“最近有点不对劲啊,怎么又在批孔、反击右/倾翻案?不是过去了吗?”
“是呀,这是为什么啊?”
其实在批林批孔之后,这股风就过去,正常了挺长时间,结果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露出批孔的苗头。对政治斗争敏感的,就知道批孔基本就是针对总理来的,批刘、批右基本就是冲着邓副主席去的。只是这时候政治斗争太频繁,大家也只是心里有数就好。
他们看到林岚过来,就招呼:“林干事,你来看看嘛。”
他们把《人民日报》《文汇报》的一些文章拿给林岚看。
林岚看了一眼,却懒得仔细看,这俩报纸现在就是四人组的刀,砍的无非就是他们的异己,根本没什么难懂的。
她道:“这个是中央的宣传工作,咱们就做咱们县的吧,宣传还是要接地气的。我们要是下乡去这样喊口号,批这个批那个,老百姓也不热情啊。”
再也不是文g刚开始的时候,农民工人学生都一个个打鸡血,现在大家冷静下来,越来越认清现实,毕竟谁能不吃饭不穿衣服就整天喊口号呢?多大的理想也撑不饱肚子啊。
还是宣传一下如何多打粮食、多赚钱,怎么过好日子吧。
他们看林岚不热情,也就不再说什么。办公室虽然有利益冲突,不过这些干事儿们对林岚印象都很好,因为林岚从来不和他们抢这些功劳。她的宣传点总是很偏门、很土气、很接地气,全是针对下面社员、女人孩子的,从来不去逢迎上头。
比如说,林岚现在研究那个什么地震宣传,大家都觉得她没点正事儿。当地有什么地震啊,就算69年地动得厉害,也就是房子前移了三尺而已,并没有如何,一间屋子都没塌呢。
当地根本就不会有大规模的地震,不必杞人忧天。所以,他们都不担心她会跟自己竞争,有事情反而喜欢和她讲。
林岚又去找江春霞聊了聊,然后骑自行车去宝石研究室。
李工和吴工正跟工匠师傅们在说话,几个人有些气愤。
李工道:“最近有些小彪子又冒头,真得好好打击打击他们。”
吴工:“可不是怎的,那天我从区里回来,出了火车站,兜里的粮票和两块钱竟然被人掏了去。你说谁的手那么快呢?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一个工匠师傅道:“我那天从老丈人家带了两只小母鸡回家,想养在一边下蛋给孩子娘下奶,竟被人给翻墙摸了去。好好的两只鸡,只留下两根鸡毛,真是火大呢。气得我绕着街骂了半天,屁用也没有,只能自己出出恶气。”
林岚:“怎么了,县城现在这么乱呢?”
“林组长来啦,谁不说呢,也不知道怎么的,从今年初开始,总能看到那些游手好闲的四处晃悠。去年还没那么多呢。”
“尤其是车站、农贸市场。哦对了,下面公社、大队集上,说是也多起来呢。怎么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小偷小摸的啊。”
“可得让韩局好好抓抓他们。”
吴工:“这生活好了吧,有人心思就活,总想不劳而获。”
大家都穷的吃不起饭的时候,有一口都塞进肚子里,也没人惦记着偷抢的。现在有点余粮,就有人惦记着偷了去,自己不劳而获。
林岚叹了口气,其实不只是他们县,别的县更厉害呢。尤其大城市,外来人口多,鱼龙混杂,简直是什么人都有。八/九十年代的各大城市火车站,简直就是犯/罪市场,偷抢拐骗无奇不有。
李工感慨道:“到底是物质败坏了人心,还是人心本就欲壑难填?要真这样那还是革命的好,起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林岚笑道:“李工要变成哲学家啦。”
“那组长,来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林岚:“老师们可饶了我吧,我就是个半文盲,哪里懂这么多。反正我就知道物质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人性是不一样的,有人天生向善,有人注定为恶。”
性本善的,扔进泥淖里也能努力探出头来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性本恶的,泡在蜜罐里他也能把蜜罐变成恶臭腐朽之地。
所以金钱有什么错呢?金矿银矿钻石矿,和煤矿铜矿铁矿有什么区别?亿万年沉睡的石头而已。
要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好吗?当然好,可那得建立在劳动不是人类谋生的必须手段的基础上,要是家徒四壁、靠凉水撑肚子,掉也没的掉,偷也没什么好偷的,还真说不上好不好。
对于这种社会现象,他们也只能谴责感慨一阵子,想着回头跟韩局好好举报一下,看看能不能刹刹这股子邪风。
林岚知道韩青松也有难处,他能用的人手就那么几个,学坏的小偷小摸越来越多,累死他们也抓不过来。更气人的是,这些小偷小摸抓到教育一下,还得放,放了他们还犯,你要是为这点事打折他的手,那又来麻烦。更何况,李副局把县城看得死死的,再不允许韩青松跑到县城端老窝那种情况发生,实在是打他的脸。
而那些人消息灵通,嗅觉敏锐,知道县城是避风港,可不都藏在这里?
所以,跟韩青松说也没用,他都忙得不见人影。他这个副局长和李副局比比,真是个劳碌命。
吃过晌饭,林岚就去后院正屋休息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思有点烦躁,怎么也静不下来。好不容易迷瞪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醒了。
她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就是书中原剧情关于韩青松的死。
这本有现实人物当原型的小说,更像一本半真半假的人物传记。林岚前世看过的,也只能大体记得男女主的感情和事业线而已,细节记不得。穿进来之后,她接收了身体的记忆,同时还神奇地知道了自己家人未来的剧情。
这些未来的剧情,刚穿来的时候她粗略过了一遍,后来就没仔细想过,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最初她和韩青松以及孩子们没有太多感情还好,后来纠缠越来越深,她已经完全融入其中,不再当自己是个外来穿越者,那些凄惨的结局她连想也不愿意去想了。
尤其书中韩青松之死,她一直都没去探究过。
她就当自从穿过来以后,未来已经改变,原剧情就是本扭曲的同人小说,反正自己的人生这样真实,谁也没法跟她说是假的吧。
现在她心里突然就冒出这个念头:韩青松是怎么死的?
要想的话也颇费了她一点心思,毕竟感情抗拒去想,理智逼着去想,总是有点打架的感觉。
于是就在半梦半醒中想了起来。
按照剧情差不多今年过了年,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四人组又掀起各种政治运动,不允许民间悼念。群情激奋下,民间自发组织各种悼念活动,自然也有不少人趁机浑水摸鱼。
那个时候,大旺是不读书的,他在县城面粉厂干活儿,实际已经被黑s会那些人拐带。经过几年的考察,他们觉得他天赋奇高、值得信任和深层次培养,就正式让他加入。他们悄悄把他拐带给老头领,让头领亲自教导,这样几年以后他就可以接班成为了新的头领。
对于他们来说,有一个有天赋、有魄力、有狠劲的头领非常重要。虽然几个头目各有特长,但是互相之间不服气,没人能当头领。如果没有首领,就是一盘散沙,为了不散了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力量,他们着力培养几个有前途的年轻人。
其中大旺是最优秀的,另外还有一个老头领的孙女。
在那个秘密组织的搅和以及某些人的不作为下,县城、各公社治安非常乱,韩青松顶着压力带领属下展开打击行动。
他在办案的过程中,发现大旺误入歧途,要求务必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他带着属下四处奔波,同事掣肘、家里也更变本加厉地闹腾,让他心力交瘁。
刘春芳、韩金玉、韩老太太等人总会见缝插针地散播她配不上他的说法,再编造些无中生有的女人出来,谁谁谁看上韩青松,谁谁谁想怎么的。结果只要他不在家,她就怀疑他出去和谁鬼混。又因为他越来越不喜欢碰她,就更肯定是外面有别的女人。
因为他总不回家,她就去公安局大闹几次。最后一次揪着个漂亮的女同事大打出手,非说人家狐狸精勾引他,让她把人交出来。
恰好韩青松从外面回来,那女同事受了莫大的屈辱,非要他给个说法。原主也闹着让他跟狐狸精一刀两断否则她就带着孩子们去跳河,老局长实在调解不行就说不如离婚拉倒。韩青松没同意,给女同事赔礼道歉,又让人把原主送回去。他连休息也没顾上便又走了,这时候他已经四五天没怎么休息。
最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公安局找到他的尸身已经是十天后,身上被捅十几刀,最致命的是一刀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