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鞭子
西间的小旺还在睡, 东间北炕的麦穗爬起来看热闹, 朝着三旺幸灾乐祸。
林岚拿了小本本过来, 做好记录架势, “从实招来。”
“我哥……”三旺犹豫着, 似乎在掂量说出来会如何。
他已经彻底醒了, 也明白了眼前的处境。
林岚瞪了他一眼, “想想左边是大肉,右边是荆条炒你的屁股肉加抄课文!”
三旺一咬牙,大哥对不住啊, 爹娘太狡猾了,我啥也没说他们就知道了,严刑逼供我不得不交代啊。
“他……他……去……去……”三旺眼珠子转呀转, 耳朵听着外面, 想看看大哥回来了没有。
“说!”林岚故作狞笑状,“小样儿, 治不了你!”
三旺吓得整个人都贴在墙上, 看那架势。
林岚铅笔朝着他比划, “变成壁虎你也上不了墙!给你钉在耻辱柱上!”
“他去打扑克了!”三旺一口气说完, 赶紧闭上眼睛。
林岚蹙眉, “打扑克?”
三旺点点头, 眯缝着一个眼睛看她,“嗯。”
“打扑克就打扑克,你这么害怕干嘛?”林岚纳闷。
当地乡下的风俗就是打扑克, 一般不打麻将。
乡下人没啥娱乐, 农闲的时候男人们喜欢扎堆家打扑克,甚至女人们也会玩儿。
不过前几年搞运动,村里的扑克都被烧了,不允许再玩,因为有些男人游手好闲的不正经上工,只想着打扑克,关键他们还赌钱。
晚上通宵赌,白天磨洋工,韩永芳一气之下,带人堵了他们几次,把扑克烧掉抓起来游街。之后让巡逻队彻夜换班巡逻,谁赌钱就抓谁。
这么又打又抓的,村里人也就不玩了。
但是其他有些大队赌博之风却很猖獗,尤其冬天农闲的时候。
虽然大家都穷没什么钱,秋天分了粮食,总归有点富裕,他们也不玩大的,几分几分的输赢,最后顶多几毛钱。
可有时候人心不足,也会玩大的,最后就会有几块的账目,甚至有人因此倾家荡产。
不过对于现在的生活水准,这也很厉害,所以韩永芳不许,一分钱都不准。
想玩可以,玩点不花钱的,比如说田间地头的那种五福棋,天下太平等等。
就算打扑克也让,但是不能有钱物的输赢,否则就视为赌博。
现在她又组织有意思的宣传队,所以村里更看不到玩牌赌博的,没想到大旺倒是会了。
这小子哪里学的?
估摸着以前跟韩青桦学的。
林岚突然想起原剧情说的,大旺一开始就是跟着韩青桦混,认识了赵建设这些混子,后来吃喝耍赌成为地方一霸。
难不成她没有改变剧情,大旺还在朝着那条路走上去?
她心头立刻有些沉重,表情都凝重起来,秀美拧起来。
三旺很少看娘这样的表情,顿时小心脏抽抽起来,“娘~~我、我招,大哥打扑克耍、耍钱……”
林岚咬牙切齿,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
三旺吓得都哆嗦了,“娘、你、你别生气,哥、他、他没输钱。”
这是输赢的事儿吗?!!
林岚火速调整好心情,见三旺一副害怕的样子,立刻笑了笑,摸了摸三旺的头,“小三哥,你坦白有功,娘给你记一功,等分了猪肉,你大哥那份儿给你吃!”
三旺却没高兴,反而苦着脸,娘哎,这是要害死他呢。
哎呀,大哥怎么还没回来啊。
他看林岚出去了,总觉得娘的背影怎么带着杀气,忙胡乱地把衣服穿上,然后登上棉蒲袜就往外溜。
麦穗喊他:“三旺,你干嘛去?”
三旺朝着她作揖,“姐,亲姐,你救救我。”
麦穗摆手:“我又打不过大哥,你还是求爹去吧。”
三旺一溜烟跑了,看林岚站在门口等大哥呢,他鸟悄地从草垛后面钻过去,直接往西再往北跑去找大旺。
大旺、二旺正跟着韩青松跑步呢。
韩青松虽然转业,但是每天的操练从来没落下。
现在他带着大旺二旺一起跑,韩青云有时候也来,还有柱子几个孩子跟着跑呢,不过他们跑一会儿就掉队了。
十月天,韩青松里面一件军装背心,外面一件单军装,高大挺拔、宽肩窄腰,惹得不少人有事没事就去路上瞅瞅。
大旺和二旺自然也穿不了棉袄,都穿着褂子。
大旺还好,二旺冻得哆哆嗦嗦,不过跑起来也热乎乎的。
三旺在路边草垛后穿梭,看着大旺过来,就开始嘴巴卟滋卟滋,给大哥信号。
大旺看到,刚要停下,却被韩青松喝道:“继续跑!”
大旺只得继续,三旺急得了不得。
韩青松原地跑步,看向路边的三旺,朝着他招招手。
三旺见被发现只得蹭出来。
韩青松:“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三旺:……躲着你呗。
“看……看你们跑步。”
韩青松:“你也想跑?”
三旺刚要说不,韩青松道:“脱了棉袄,跟上!”
三旺:“!!!!!”
不是的!!!
韩青松却不跟他开玩笑,既然起得来,还跃跃欲试的,自然不会拒绝三旺的加入,看三旺还在为难,立刻喝道:“执行命令!”
三旺吓得赶紧把棉袄扒下来。
小风一吹,妈呀,这刺骨的清晨寒风啊。
韩青松把他的棉袄拿着,一二一地吆喝着他跑起来,一边跑还纠正他跑步的姿势、频率以及呼吸等等。
三旺冻得啊,一边哆嗦,一边听黑爹口令,一边还得盘算着大哥是不是被娘给揪着了,简直心力交瘁不能再好了。
等他被又一圈的大旺追上的时候,他立刻卟滋卟滋,用压抑扭曲的声音,“暴露啦~~”
大旺扭头看了他一眼,想放慢脚步问清楚。
韩青松:“匀速!”
大旺虽然不想听话,但他的身体比他的灵魂更容易遵从黑爹的命令,下意识就保持匀速跑开了。
三旺悲愤地大喊:“暴露啦!!!”
大旺不知道为什么哆嗦了一下,顿时忐忑起来。
他已经跑完,这是最后一圈,到了南边就往家拐,却发现林岚站在路口,手里拿着那根荆条,正在手心里轻轻地磕着,还用一副小子你完蛋的眼神看他。
大旺:…………黑手二人组,雌雄大盗,重出江湖。
跑步回家,进了院子里,还要原地踏步,继续背诵家规。
之后才能解散,做整理运动,压腿之类的。
然后去拿手巾蘸着热水擦擦身体,再穿衣服准备吃饭上学。
林岚看三旺冻得嘶嘶哈哈的跑进来,挑眉,“哟,小三哥,你这么积极上进呢?”
三旺想死的心都有了,爹绝对是故意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娘才是大黑手!
“呜呜,娘~~~我是亲儿子……”三旺蹦跶了几下就想去穿衣服。
韩青松:“原地踏步,背诵家规!”
三旺开始胡乱背,被不轻不重地抽了两下,立刻改正。
差不多了,这才和俩哥哥一起进了屋里。
他也不擦洗,就往炕上一摊,“娘啊,完蛋了啊,好日子到头了啊。”
大旺坐在凳子上,脸色沉沉地看他,“三旺?”
三旺蹭得坐起来,“大哥!”
两人对了个眼神儿,无声的交流了一下,情报传递完毕。
二旺:“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麦穗已经做好饭,听见他们的话就憋不住地乐。
三旺:“姐,你太坏了!”
麦穗哼了一声,“你们吃烧饼的时候,咋不想着姐呢?”
三旺:“我们没吃!”说完他猛得捂住嘴,完了,暴露了。
大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责怪,还揉了揉他的头。
麦穗:“喔,你们完了。”
三旺哀嚎一声,“我不好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啊……你们谁……谁帮我……把……把党费交……啊……”
麦穗乐得直捶他,“别演戏了!”
吃饭的时候一切如常,韩青松表情看不出什么,反正他除了对林岚,对别人基本都这样。
林岚却一直皮笑肉不笑地瞅大旺和三旺,而等他们抬眼看她的时候,她却又笑得很温柔,好像刚才那个阴恻恻的笑跟她没关系一样。
三旺已经不行了。
大旺虽然还绷着脸,心里已经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
“赶紧上学了,别迟到。”
这是不打?
大旺和三旺对视了一眼,立刻飞奔而出。
麦穗领着小旺,二旺背着书包。
小旺自从昨天去了一趟县城,好像又有什么领悟似的,一直在研究他的新口琴。
吹得流畅自如,声音清脆圆润,比以前又多了几分变化和层次。
“小孩儿吹得更好了。”林岚亲亲他,“上学去吧。”
小旺就跟林岚摆摆手,“娘拜拜~”
等孩子们上学后,林岚给韩青松使眼色。
韩青松看她。
林岚看看外面,去把大门关上,免得有人来。
她把韩青松推进西间,又把房门也闭上。
韩青松:“!!”有情况。
“三哥~~”林岚轻声叫他,她得小心翼翼地跟他讲大旺的事儿,免得被人听见惹事,也不能激怒他,免得他直接把大旺拖回家一顿暴打。
韩青松耳朵尖红了,凝视着她,欲言又止:“……”
“我和你说……”林岚拉着他低头,附耳低声细语。
韩青松感觉胸口一股热流涌过,却也顺从地低头,脸颊贴着她的嘴边。
她手拢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他有些无法自持,双手用力抓住炕沿。
“那个……”他决定还是开口。
林岚:“嗯?”
“现在不行。”他说。
林岚:“咋不行?你急着上班?不耽误你几分钟,很快就完。”
韩青松:“……几分钟?你确定?”
林岚点头,肯定道:“真的几分钟就好。”
他顺势将她压在墙壁上,低头吻她,“你身体……还没好吧。”
虽然激动,却十分克制隐忍。
林岚感觉某处嚣张地顶着自己,大有不服气被说几分钟要证明一下子的架势。
林岚:“………………”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说大旺呢。”
韩青松“哦”了一声,却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过去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嗓音有些低哑,“查明真相了?”
林岚小心翼翼地看他:“……你别生气。”
韩青松:“……他犯法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跟人打扑克了。”她笑得有点勉强。
韩青松大手摸摸她的脸,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别笑得这么累,还有什么?”
要是单纯打扑克,她不至于这样,肯定是犯了更大的事儿。
林岚:“打扑克,耍了点钱,得教训!”
韩青松脸色顿时一沉,眼神都变得冷硬起来。
林岚感觉气温都低了呢,搓搓自己的手背,她道:“现在大旺已经改进很多。但是耍钱这个事儿,绝对不能姑息,必须教育……教育为主。”
韩青松把她揽在胸膛上,最后起了她一下,“交给我。”然后放开她,开门大步往外走。
林岚忙追上,“记住是自己亲生的!别往死里打!”
韩青松走到屋门口回头看她一眼,摆摆手,“我上班去呢。”
林岚松了口气,她感觉韩青松很生气,真怕他不讲道理先去把大旺狠抽一顿。
他那手劲,又在气头上的话,她可真怕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
但是大旺小小年纪赌钱这个事儿,是一定要教育的!
韩青松骑着自行车离开家,先拐去学校找韩青平。
孩子们正在上课,原本还稀稀拉拉地念书,有人捣乱有人说话,这会儿看到韩青松过来,一个个立刻正襟危坐,大声朗读起来。
讲台的韩青平吓了一跳,还寻思自己突然这么大魅力,孩子们怎么这么认真?然后他就看到了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韩青松。
“青松啊。”他迎下去。
韩青松跟他招呼一声,大步走进教室,手掌压了压做了个停的手势。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这整齐划一的状态让韩青平很怀疑这是自己的学生。
韩青松站在那里,负手而立,高大挺拔,英俊的眉眼却锋利无比,他缓缓地扫视过每一个同学,视线扫过大旺的时候,大旺心里咯噔一下子,硬扛着。
好在韩青松也只是在他脸上略停留两秒钟而已,然后就看向三旺、麦穗、二旺,还有中间夹着的小旺。
小旺仰着小脸,看爹那么严肃,他也扳着小脸一本正经。
等把学生们每一个都扫视一遍,韩青松开了口:“最近公安局严查赌博现象,如果你们的家人、朋友有暗中赌博的,一定要及时举报。一旦核查线索属实,公安局会给与奖励。”
小旺举手。
韩青松看向他,“说。”
小旺起立,奶声奶气的,“爹……韩局长,请问什么是赌博?”
他想叫爹,又想起大家在外面都叫他韩局长,赶紧改口。
韩青松示意他坐下,“这个问题很好,赌博就是耍钱,但是不限于耍钱。比如说打扑克……”他扫视了一眼,继续道:“扔骰子耍钱、斗鸡、斗蛐蛐,各种游戏,用钱或者其他物品做筹码,那就是耍钱赌博,现在严厉打击!”
说完他摆了一下手,“同学们要留意,举报有奖,好,到此为止。”说着就转身离开。
韩青平追出去,小声道:“韩局长,这事儿是真的?”
韩青松:“当然,赌博和盗窃一样可恶,甚至更甚。”
韩青平点点头,“我有线索。”
韩青松就和他边走边说。
原来村里现在赌博又有抬头,尤其那些从前就不务正业的,土改加几次运动之后不得不参加集体劳动的,一直都手痒痒。只是前几年经济不好,大家吃都困难,也没人赌博。
这几年经济好起来,他们又开始露出马脚,他说了几个人名。
韩青松道:“老师,这个线索很及时,关于这个我们会重视起来,派人摸查收集证据。”
韩青平很高兴自己也能出一份力,目送韩青松离去,他高兴地感慨,“真是个好干部,知道为老百姓做实事。”
他一高兴回来课上又把韩青松好一顿夸,“你们都要跟韩局长学习,好好学习,为人民服务!”
有学生道:“老师,读完连中就回家修理地球,学习好不好有啥关系啊,反正修理地球也是为人民服务啦,交公粮嘛。”
大家笑起来。
韩青平拍了一下桌子,“这学习好的,到时候也能当个干部啥的,人家选拔人才,自然要学习好的。你要是有文化,种地都种得格外好呢。”
“那老师你文化高,种地肯定好,咋不种地呢。”孩子歪缠起来也是厉害的。
韩青平就拿韩青松举例子,好好学习如何如何。
“老师,韩局长是军人转业,不是学校出来的!”
韩青平:“……都给我肃静!”
管不了你们这些兔崽子了!
三旺在下面捅咕大旺,低声:“大哥,爹……是不是知道啦。”
大旺也心里揣着个小鹿正疯跑呢,抿着唇冷着脸,“还不是你当叛徒!”
三旺苦着脸,“哥,娘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是让爹查出来,那咱俩都完蛋……起码……”
大哥自己挨罚,自己能逃过一顿揍,虽然跑步也很折磨人,他觉得大哥肯定逃不过一顿狠打了。
大旺脸黑得要打雷似的。
瞅着没人的时候,三旺还小声跟他叨叨:“大哥,我……没全招呢。就说了打扑克耍钱。”
大旺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悲郁,笨蛋啊笨蛋,你开了口还能留下什么?
你没听人家说韩局长是狗鼻子,别让他闻到一点味儿,否则给你查个底朝天。
赵安贫、黄河大队大队长,还有一些人,都是怎么完蛋的?
大旺也是心烦意乱的,咋办呢?死不认账?还是主动坦白?坦白多少?
只是他做好了早上就挨揍的准备,可早上娘和爹没打,现在爹来说了一通,他做好中午挨打的准备,结果晌午韩青松没回家吃饭,韩青云回来说他去了县里。
大旺就准备着晚上挨揍。
结果晚上韩青松回来,虽然面色很严肃,却也没打他,吃饭睡觉一切如常。
钝刀子拉肉最让人恐惧!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旺竟然失眠了!
从来都是躺下就着的人,失眠了。
睡不着的时候,听着别人睡得呼呼的,那个难受啊。
三旺那小子明明当了叛徒,却睡得最香,嘴巴吧唧着吃什么好东西,脚上手上还演着全武行,肯定在做梦护食儿。
最后好不容易睡着,又一整晚的噩梦,不是被爹打,就是被娘冷笑热哈哈地瞅,再要么就村里人翻白眼奚落嘲笑。
终于随着鸡叫醒过来,他感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跟心里那头小鹿下了崽跑进脑子里一样。
韩青松已经起来轻轻吹哨子,这是叫几个出早操的呢。
大旺二旺立刻起床穿衣,三旺依然睡得呼呼的。
大旺一来气一把将被子扯掉,露出三旺光溜溜的屁股蛋。
昨晚上烧火热乎的炕,这会儿已经凉了,随着被子被扯走带起一股冷风,冻得三旺一个激灵,蹭得坐起来,“屋子漏啦!”
大旺嗤了一声,“出早操啦。”
三旺假哭起来,“大哥,饶了我吧。”
外面韩青松冷淡的声音传来,“1、2……”
大旺和二旺蹭得就跑出去。
三旺吓得也赶紧穿衣服。
之前大旺二旺的时候韩青松顶多数到3,今天因为三旺,他数到5,还在继续6……
麦穗:“三旺,你赶紧的,别耽误我睡回笼觉。这会儿一分钟顶十分钟舒服呢。”
三旺委委屈屈地跑出去,韩青松这才停止数数。
大旺三旺已经在做热身运动。
韩青松则亲自指点三旺,让他做几个简单的动作。
林岚拿笤帚敲敲窗户,“以后出去做热身啊,别在窗外面,闹腾!”
韩青松一挥手,孩子们就跑出去,他道:“知道了,你好好睡吧。”
林岚抿着嘴偷乐,她这是给大旺施加压力呢。
以前她从来没表示过嫌闹腾,今儿这样,大旺肯定得多想。
果然大旺这一早上一边跑一边想,心里脑子里的小鹿已经折腾得他无力思考,最后一团糟,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还是自首吧,免得钝刀子拉肉。
等跑完回家,整理运动昨做完,他收拾利索笔直地站在堂屋门外,“报告,我要自首!”
屋里带着麦穗做饭的林岚抿不住嘴角,又不想笑出声来,赶紧跑进西间,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大旺同学终于被算计了。
麦穗担忧地看了一眼西间,扭头对大旺埋怨道:“大哥,你看你把咱娘气得,这几天就难受呢,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
外面的韩青松面无表情,不过低垂的眼睫也泄露了他的心思,好在没笑出来。
林岚晚上躺在他怀里嘀咕,对付大旺这种孩子,不能单纯靠打,他不怕打,会打皮,反正你也不能打死他。
他会跟你耗下去!
所以得让他自己犯嘀咕,让他自己怕,让他自己乱了阵脚。
这样,就可以拿捏他了。
说到激动处她就乱动。
韩青松刹住思绪,抬眼看向大旺,“自首什么?”
大旺虽然鼓足勇气喊出来,可真要是坦白,下意识地就想狡辩,这也是犯错人的正常反应。
韩青松看他面色犹疑,就知道他想什么,冷冷道:“男子汉,敢做就敢当,既然要自首,就要痛快,不要遮遮掩掩。”
大旺被他这么一吆喝,一咬牙就交代了,“去县里那天,我没买饼,拿着两块钱去打扑克了。”
说完就微微低头,表示认罪。
林岚出来,关注点却是,“那你们就一直空着肚子呢?”
三旺看大哥招了,立刻跳出来道:“没啊,我们吃包子呢。”
林岚:“你们哪里钱买包子?”
大旺:“赢的啊。”
林岚:“……”哎呀还忘了,只以为他耍钱肯定是输,竟然还有赢。
三旺这下可以痛快秃噜了,“我大哥厉害着呢,就用一块钱赢了五块钱回来。我们花一块钱买了十五个大包子!真香!”
林岚:……这俩熊孩子,赢了五块钱,吃大包子还得用老娘的!哼!
哎呀不对,让熊孩子带沟里去,重点是不应该赌钱,管他输赢!
三旺咂摸一下嘴巴,似乎还在怀念那包子的味道,“本来想带给你们吃的,大哥说会露馅儿,我们只好都吃啦。”
他至今以为露馅儿就是包子馅漏掉的意思,没想到是赌钱被爹娘知道的那个露馅儿。
中,真中,你们行!
林岚转圈找能打孩子的工具,麦穗递给她一个笤帚。
林岚立刻舍不得,赶紧放下。
三旺:“娘真好,舍不得打。”
林岚冷着脸:“……这是你爹刚扎的笤帚,我当然舍不得!给我拿棍子来!”
小旺把烧火棍提溜过来。
拇指粗。
林岚掂量一下,有点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根烧火棍,别给我打断,换一根!”
二旺从外面找了跟荆条过来。
三旺突然蹦出一句:“二哥,兄弟如手足,相煎何太急!”
林岚:……吆喝,还有这功劳呢,能蹦出一句诗来。
荆条打人可疼了,那一次她抽余痦子太卖力不小心抽到自己,那个疼啊。
她去院子里找了找,抽出一根玉米秸来。
她狞笑道:“那些那么细,打着不过瘾!我得找根粗的!”
二旺抿了嘴笑,玉米秸晒得干干的,里面都酥了,一打就折,打大旺,挠痒痒都不如。
韩青松把玉米秸从林岚手里拿过去,揽着她的腰,又抚摸她的后背,“好啦,别生气,打人交给我。”
大旺脸色一下子变了。
虽然他娘喊得厉害,但是看她棍子一根换一根,最后换成玉米秸,分明就是不想打他,估计是怕爹打得太狠,所以自己打。
现在爹主动出手,看来自己在劫难逃。
他不由得心中哀叹:人生自古谁无死,十一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裤子褪下来!”韩青松的声音冷沉沉的,比十月的小风冷多了。
大旺默默地解开腰带,褪下裤子,趴在墙上。
韩青松朗声道:“赌博,两块以内,罚没,鞭刑十五,超过两块,鞭刑三十,罚没。自首,减十,剩下二十。你记住。”
大旺咬着牙,嗯哼一声。
韩青松腰拿出那根三尺长的荆条,也没看见他抬手的,只手腕轻轻一抖已经“咻、啪”的声音响起来。
荆条抽在肉上,那声音让人牙酸。
大旺疼得咬住牙关。
韩青松给二旺一个眼神。
二旺立刻去找个玉米芯子给他,“大哥,咬着。”
大旺只得咬住,还牙碜。
停了一下,“啪”第二下。
大旺脑门就开始出汗了。
他想着还不如赶紧一口气打完,别这样打一下停顿一会儿,简直是把疼痛无限放大。
林岚原本还想大旺的话有漏洞啊,结果还没等想清楚哪里不对劲的,韩青松已经打上了。
打了三下林岚就受不了了,心抽抽的疼,小旺不敢看就趴在林岚的腿上,麦穗红了眼圈,趴在林岚胳膊上抹眼泪。
三旺的眼泪哗哗地流,“哇哇……娘啊,爹啊,别打啦,我也有错,也打我吧……哇哇……”
虽然心疼,林岚也没跑过去护着拦着。
她也觉得大旺需要真正地受一次教训。
打孩子不是天天打,要打在点上,这样打一次顶一百次。
今天这顿,就在点上。
等打到六下,林岚喊道:“报告!”
韩青松手势微顿,还是打了一下,这才抬眼看她,“说。”
林岚擦了擦汗,声音有些哽咽,“能不能……戴罪立功。好在还没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只要及时改正,是不是……能戴罪立功啊?大旺……”
大旺吸了吸鼻子,真他妈疼!以前觉得他爹打人疼,屁,那时候就是挠痒痒,现在才疼呢。
他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愿意戴罪立功。
林岚就道:“韩局长,你看,大旺同学愿意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机会。”
韩青松捏着荆条,道:“戴罪立功减十。还有三下。”
林岚就知道虽然他平时什么事儿都听她的,但涉及到原则是非问题,他并不会被人左右。
她就没再说。
已经少了二十,只打十下,已经很大的面子了。
大旺应该记事儿了。
打完最后三下,韩青松道:“这一次十鞭,没有下一次,二块二分都不行!赚钱可以,要用正常手段。赌博、盗窃、偷蒙拐骗一律不许!”
大旺吐出玉米芯子,大声道:“记住了!”
林岚看了看,大旺臀部密密麻麻排列着十条红道子,中间几条已经破皮有血丝渗出。不过她知道韩青松是手下留情的,因为道子一条条排列,并没有伤口叠加。
如果叠加的话,以他的手劲现在绝对鲜血淋漓。
她忍着心疼道:“进屋让二旺给你抹点药酒。”
她这里还有韩青松带回来的药酒,活血化瘀、消肿消炎,反正用处一堆,效果还不错。
只不过现在破了皮,擦的时候肯定加倍疼的。
二旺扶着大旺进屋去抹药,麦穗负责摆早饭。
打完,韩青松拿了一块布把荆条擦干净,放在固定的地方。
那荆条已经被他的手摩挲得油亮光滑的。
等他回来,林岚小声道:“要不要给他请一天假?”
屁股都那样了,咋坐啊。
韩青松道:“就打一边,不耽误上学。”
林岚:“……”好吧,现在终于知道他厉害。
她不失时机地对孩子们道:“现在知道真犯错是咋样吧?爹娘可不会手下留情。孩子就要家长管,如果小错家长不管,犯了罪就要被公安局管,那时候可就晚了。”
小旺用力点点头,“就和四达达似的。”
林岚弯腰亲亲他的发顶,“就是这样的。”
小旺立刻跑到东间炕上,趴在大旺耳边道:“大哥,爹娘为你好,怕你被抓走,你别学四达达。”
大旺浑身一震,他……还真是跟韩青桦学的。
二旺和三旺帮大旺涂药酒,二旺仔细手轻,三旺毛手毛脚,又因为愧疚觉得出卖了大哥对不起大哥,难免力道不均,擦得大旺加倍疼。
林岚看见,就把三旺手里的接过去,让他们去吃饭。
她手纤细灵巧,擦起来轻得多,大旺也没那么疼。
“大旺啊。”林岚开启了语重心长老母亲模式。
大旺哼了一声。
“你挨了打,记恨爹娘……”
“没。”大旺咬牙,疼啊。
林岚抹泪,“记恨也没啥,谁没个小时候啊,十来岁出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可厉害了。自己以后保管和爹娘不一样,要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闯出一番名堂。少年人,有志气是应该的。但是路要走对,路走不对,葬送自己,毁了一个家庭。”
大旺没吭声。
林岚继续道:“你记着就记着吧,等你长大经历更多事,自己就看开看透了。你那时候也会知道,当初爹娘打你,是真的为你好。你要是走上正路,你庆幸爹娘管你,你要是走上歪路,你就后悔没听爹娘的。”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不管你现在看起来有多少条路,以后怎么选择。其实到最后,你都只能走一条路。是做个正直有为的人,还是做个邪恶不羁的人。”
说完,她就闭嘴,药酒擦完,给他盖上个布单子再盖上被子,让他自己想想。
外面饭桌上大家默默地吃饭,连旺旺都没任何叫声,默默吃它的。
三旺还眼泪汪汪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滴进碗里。
林岚给他舀了一勺鸡蛋,“小三哥啊,你坦白从宽这是对的,不要有压力。你如果不交代,以后哥哥犯了更大的错,才是你害的呢。你制止了哥哥犯更大的错误,咱们家人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