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光海，虽然可得永生，但终生都不能离开光海，离开光海，立刻就会灰飞烟灭。这样的长生，我不喜欢。”
    林锋看着面前没有眼睛的鱼，听着他的讲述，轻叹了一声。
    生命与自由，孰轻孰重？又是这个已经被说烂了的选择，但当人真正面临这个问题时，又有几个人能决绝的做出选择，并且始终不后悔？
    林锋问道：“你有名字吗？”
    没有眼睛的鱼沉默了一下后，大脑袋朝着下方点了点：“它叫我无瞳。”
    这个“它”，赫然是指下方光海中的金色光球。
    林锋和石重天不由恍然，金色光球虽然还只是未成熟的造化法宝胚胎，但已经生出自我灵识，只不过这种灵识比较模糊，又比较宏大，也不会经常显现，就仿佛一方世界的自我意识。
    它虽然尚未成熟，但已经蕴含了造化气息，可以催发出虚空雷劫，是它的存在使得眼前这条名为无瞳的黑鱼渡过雷劫，结成妖婴。
    这才有了后来无瞳继续修练，最终成就不灭妖魂的一天。
    似这样的造化法宝灵识，轻易不会显现，就像林锋和石重天此刻若是捕捉少量黑鱼，或者在玄天界中行动，深入到这个水潭中来，金色光球都不会理会。
    但如果林锋等人彻底截断了众多黑鱼投入光海的进程，干扰打断金色光球的自我成熟，又或者要彻底摧毁玄天界这方中千世界，那金色光球肯定会有反应。
    也只有这样的大事，金色光球才会有反应。
    而无瞳比较特殊，他是第一条对自身本能和宿命产生疑惑、排斥并最终抗拒的金眼黑鱼。
    他自发的脱离了命运的轨道，离开了金色光球与玄天界漫长岁月以来，为了孕育金色光球而形成的特殊灵气流动平衡，以及生态体系。
    这种行为，引起了金色光球的注意，但金色光球并没有因为这个违背自己的孩子而感到愤怒，相反，无瞳想要走自己的路，它就帮了无瞳一把。
    或许只是兴之所至，或许是宽容，与它而言，举手之劳的事情，却帮了无瞳大忙。
    云林界中，十几株云林树蕴含海量精气，根基之雄厚，不逊于元神强者，但就因为云林界中没有虚空雷劫，所以这十几株云林树生长了无数个年头，却始终都无法结成妖婴。
    无瞳没有光彩的双眼，做了一个“看”的动作，冲着下方光海，他此刻已经成就不灭妖魂，虽然没有眼睛，但神识自然可以确定方位。
    “看”着那个金色光球，无瞳的情绪有些复杂。
    成就不灭妖魂后，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重塑自己的双眼，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林锋问道：“你的同类中，还有跟你一样的吗？”
    “有，在我的记忆中，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同类和当初的我一样，生出较为高等的智慧。”无瞳答道：“大部分仍然会在成年后下潜，前往光海，只有少数和我一样。”
    说到这里，无瞳的情绪有些黯然：“但最终，这些同伴都死啦，寿命走到尽头，最终死亡，消失不见。”
    “我把我掌握的东西都教给了他们，但到了现在，仍只有我一个。”
    林锋和石重天面色如常，人族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这是一个修真者生存的世界，但能修练有成的人，哪怕只是练气期修士，相较于整个世界的人口基数来说，也是极少数。
    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修真练气，他们过着平淡而又繁忙的一生，几十年后，寿终正寝，化作一杯黄土。
    练气修士，筑基修士其实也是如此，寿命不过百年而已。
    金丹修士寿享千年，相较于凡人来说，无疑是长生不死，但放在整个世界宏大的时间轴上来看，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片段。
    元婴修士三千六百年寿数，在漫漫时间长河中，也翻不起几个浪花。
    那些选择投身光海的金眼黑鱼，转化了自己的生命形态，成为光海的一部分，只要离开光海，就会灰飞烟灭，但如果不离开光海，在光海范围内，其实也可以自由活动。
    保留自我意识，保留有之前记忆，跟活着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在金色光球庇护下，更是可以长生不死。
    若金色光球成就造化之宝，更能真正扛过天地寂灭的话，那这些金色鲤鱼在它的保护下，甚至可以活到下一个纪元，当真是近似于永生了。
    不用自己辛苦修练，不用渡劫，不用提升境界，只要静静待在光海中便可以。
    比起他们，无瞳似乎显得很傻，放弃这样轻松愉快的永生，只为了保持最完整的自我，不受任何拘束。
    “没有光海的庇护，很多危险，很多限制，看起来拘束更多，又如何能称得上自由？”无瞳喃喃说道：“但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我族群天生的宿命，这就是我向往的自由。”
    “有些跟我一样的同伴，在经历过努力后，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
    “可是没有了眼睛，自身力量又不够强，他们无法融入光海啦，一靠近，就被光海灼伤，甚至汽化消失。”
    “于是有些同伴开始咒骂我，在咒骂中，渐渐老去，最终死亡。”
    无瞳有些茫然：“面对这些同伴，我没有办法，只能在他们还没死的时候，将他们吞入腹中，利用自身力量滋养，这样可以延缓他们的衰老，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大家还是渐渐都老死了。”
    “以前我去告诉大家，我们的生命可以有另一条路，但现在我不敢去啦，因为我不能保证他们都能像我这样，既然如此，投身光海，获得长生，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锋摊开手掌，掌心一个紫气构成的诸天小世界，小世界内，朱易、石天昊、杨清和吞吞全都沉默。
    下潜过程中，在林锋的神识控制下，他们可以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与无瞳的神识交流，也被林锋转化给了众人，让他们都能清楚其中内容。
    遵循种族天定的宿命，放弃自身成长的可能，在有限度的自由环境中长生不死？
    还是挣脱命运的枷锁，去风浪里自己拼搏，去搏那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自己获得强大的力量，依靠自身力量获得长生，战胜死亡？
    某种意义上来说，无瞳是在对抗自己的本能，而且是几乎全部有识生命最基础，也是最强烈的本能。
    求生的本能。
    朱易等人都陷入沉思，因为金色光球的存在，金眼黑鱼族群的命运，与无瞳等少数者的抗争，与人族修练道法还不一样。
    人族不修练的话，寿命有限，大限一到必死无疑，苦苦修练，与天挣命，这其实也是求生本能的体现。
    而金眼黑鱼一族，不需要辛苦修练，也可以获得有限定条件的长生不死，无瞳挣脱这种宿命，反而将自己送上了充满荆棘的悬崖峭壁，随时可能跌得粉身碎骨。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为师将这些东西呈现给你们，并非要求你们也要像无瞳一样去克服求生本能，追求自己心目中的自由。”林锋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而是要你们能够更多体味这其中的奥妙，明辨本心，坚定道心。”
    “生命、自由、天地道理，本就是存乎一心，可能对立，但也可能统一，其中微妙，就是我辈修道者需要把握的东西了。”
    朱易、石天昊和杨清三人齐齐深吸一口气，向着林锋行礼：“弟子受教了。”
    萧焱等人虽然不在现场，但林锋日后也会给他们补上这一课。
    “无瞳，本座玄门之主林锋，并非这一方中千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大千世界神州浩土，我门下玄门天宗是第一个踏足这方中千世界的人，日后本座及门下也将占据这方世界修行。”
    林锋目视自己面前没有眼睛的黑色巨鱼：“本座不会干涉你与同族的生存，但日后，本座会收取它。”
    一边说着，林锋指了指下方的金色圆球，接着说道：“收取此物，不影响你族群的自然繁衍生息，生老命死，人间常态。”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无瞳传递过来意念：“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干涉，它不属于我，这方世界也不属于我。”
    “打算？没什么打算，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我所追寻的自由，并非身体上的自由，所以这些年来我也便一直待在水潭里。”
    无瞳说道：“我接下来可能会到处走走看看吧，看看水潭外的世界。”
    林锋和石重天听了无瞳颇有些孩子气的说法，不由得都有些无语。
    虽然心性坚定纯粹，但却颇有些天真，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水潭中只有他和其他金眼黑鱼，随着他不断成长，除了下面那个大家伙外，完全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到他，甚至对他表露敌意的存在都没有。
    无瞳这样的经历能成就不灭妖魂，天地一体的境界，也当真是异数，和玄天界里孕育出金色光球差不多，几乎不可复制，也难怪除了他以外，再无其他金眼黑鱼能真正成了气候。
    像他这个状态离开水潭，离开玄天界去了外面，不碰上元神境界的强者还好，否则碰上一个起了歹心的，他直接就被人干掉变成大补品了。
    甚至，似景桓侯那样的元婴期强者，准备妥当，谋划周全，也不是没可能下克上，创造出屠大圣的奇迹。
    实在是眼前这位无瞳大圣，几乎称得上天元大世界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的妖族大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