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如何说再见(改)
147,如何说再见(改)
芙瑶坐在窗前,风微凉,从面上拂过,水一般温柔清凉。
初春的微凉与气息。
这一刻,内心很平静。有时候,悲哀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如果你曾经愤怒委屈懊悔内疚,你就会知道,悲哀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平静,沉入深海般的平静。
悲哀让人平静下来,芙瑶前所未有的审视自己的生活,我曾经爱过谁吗?从来没有。因为知道自己是没有权力眷恋任何人的。十几年来,芙瑶最恨的事,可能并不是母亲的离弃,而是乳母被逐。
芙瑶六岁时一场大病,虽然缺医少药,至少乳母是自幼照顾她大的,身边还有亲近的人。姜绎自巡游回宫,大怒之下,连芙瑶身边的人一并处罚,大大小小宫中女官侍卫,几乎全部驱逐。
有人在乎六岁孩子忽然间亲人全失被扔到一群陌生人里的感受吗?那幼儿沉默下来,别人只觉得这孩子越来越乖巧懂事。
芙瑶静静地想,我爱过任何人吗?六岁前,我眷恋乳母,然后,再也没有别人了。
所以,帅望呆呆看着她的表情特别可爱,所以,那个狂妄小子的怀抱特别温暖。芙瑶微微弯起嘴角,真诚坦白的小子,直接承认初吻一点味道也没有,还有挨了一耳光之后那个惊愕委屈啊,坏小子,芙瑶苦笑,她喜欢坏小子。
一定是有什么古怪,光是想他的样子就会微笑,芙瑶微叹一声,这绝对不正常,她也思念过别人,别人的面孔绝对不会让她微笑,只会让她痛苦,让人痛苦的事,很容易就浅尝辄止,人是会自我保护的,让你痛苦的人与事会渐渐被记忆抹掉。可是记忆中的快乐却一次又一次提醒你什么叫渴。
一次次在记忆里享受虚幻中的快乐,让人觉得渴。
梅子诚看到窗棂格子前的芙瑶,沉静如水。
梅子诚对公主一向敬重有加,不过,因为自家有个强悍妹妹,他对于强势的女子倒也十分习惯,再强势的女人在身边,他也习惯性地关怀照顾,当下过去关了窗子:“公主,要是喜欢呼吸新鲜空气,我陪公主去园子里走走,窗缝里的风硬,吹出病了。”
芙瑶猛地被人打扰,微微不悦,听了梅子诚的话,倒笑了,起身,接过梅子诚递过来的衣服:“好,去园子里走走吧。”
好大胆,宫里下人谁敢这么罗嗦,可是梅子诚这股子罗嗦劲倒是芙瑶从没经历过的,即新鲜又温暖。
下人没来得及过来,芙瑶自己穿衣服,梅子诚拎起衣服帮芙瑶穿上衣袖。出了门,小梅伸出手臂:“阴面地上还有冰,公主扶着点,别摔到了。”
芙瑶按着梅子诚的手臂,苦笑:“救命之恩未报……。”
梅子诚笑看她一眼,不语。
芙瑶微微不安:“子诚,这样对你,我实在是有愧于心。如果你有心仪的女子……”
梅子诚长叹一声:“子诚确有心仪的女子!”
芙瑶道:“我不介意你与那女子长相厮守。”
梅子诚半晌:“是韦帅望的兄弟白逸儿。”苦笑。
芙瑶“啊”了一声,笑了:“伤心人各自怀抱。”
梅子诚道:“白逸儿世外仙子一般,不是象我这样的人能得到的。”沉默一会儿:“看了梅欢的婚事,我也一早知道,我是不可能逃过同样命运的。公主许嫁,倒让我惊喜。”
梅子诚微笑:“公主解了我一家的困境,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公主要说有愧,子诚何以克当?”
满门人头换顶帽子,不可不换。
梅子诚喜欢白逸儿,一夜之缘,终身难忘。可是芙瑶公主一样令他敬爱,身份高贵,却无骄色,美貌又智慧,而且有情有义。芙瑶提起李昭辰之死,总是黯然自责,可是在梅子诚看来,芙瑶为李昭辰所做的,已经令他感动。谁会救自己的对手?没有可能救他一命的,芙瑶杀死李昭辰,罪名可大可小,她完全可以什么也不做,假装不知道,事后哭一场算了的。
梅子诚喜欢芙瑶的美貌,敬重芙瑶的为人,他愿意帮公主这个忙。倒是老梅内心有愧,他一直认为芙瑶不该干政,这女子心怀不轨,其心当诛。如今却不得不同公主结亲,以示对废太子再无幻想。让儿子娶个心存非份的逆臣,他觉得愧对爱子。可是章择舟既然来开了口,如果他拒绝,那真等于自寻死路了。
芙瑶前前后后抱歉愧疚地说了多次,梅子诚对芙瑶只觉得怜惜,全无怨恨。
梅子诚道:“帅望不似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公主是否同他有什么误会?”
芙瑶淡淡地:“是我不想嫁他。”
梅子诚诧异:“为什么?”
芙瑶拍拍梅子诚,无言。
子诚,我不是好人。
帅望站在墙上,离的很远,可是园子里幽静,声音传得很远。
梅子诚听到身后犹如树枝断裂般的声音,一回头,只见韦帅望站在墙头,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梅子诚却觉得空气中陡然吹起一股冷风。
梅子诚不禁上前一步,挡在芙瑶身前。
帅望站在墙头,沉默。
芙瑶轻声:“子诚,退下。”
梅子诚犹豫一下,因着芙瑶的命令语气,不得不遵令:“是!”
帅望缓缓走过来,微笑:“不想嫁我?什么时候决定的?”
芙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梅子诚:“你且回避。”
梅子诚道:“公主!”担心,芙瑶抬起一只手,不必多言。梅子诚只得退下。
帅望笑了,这这这,这是你要嫁的人吗?这是你需要的人?你需要的,你想要的不是一个,克制地选择自己所需,好,我明白了,我理解。
芙瑶缓缓道:“你不想娶,我不想嫁,岂不两便?”
帅望笑容中慢慢眼睛鼻子发红:“我不想娶?”
芙瑶缓缓伸手,把帅望额上乱发拂开,微笑:“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何以为报,你说春宵一度。”
帅望呆了一会儿:“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不可能嫁给我!”我知道那不可能,春宵一度也是戏言,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守信……
心头一痛,啊!那就是……我们说好的回报了?韦帅望痛得差点没弯下腰去:“芙瑶!”面目都扭曲了:“芙瑶!”只是回报我为你所做的事吗?帅望缓缓吐出一口气“啊”,我错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只如此而矣,是我误会了,以为还有下半句(匪报也,永以为好),原来不是!
半晌:“那个时候,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嫁我吗?
刹那记起春宵一度时芙瑶那一脸的疼痛与悲哀,无限眷恋,依依不舍,但是悲哀。
帅望点点头,难道我觉得象献祭。点头,你,真是言而有信的守诚之人。
帅望轻声:“即使我求婚……”你也不会答应吧?
芙瑶苦笑:“我以为你明白。”帅望,何必再做那个假设,事实是,你没有。
帅望猛地抓住她衣襟,把她拎到面前,瞪着她,芙瑶!瞪着她,全是假的吗?不……
最悲哀的,并不是被人欺骗了感情,帅望的目光慢慢悲凉,不是,这个女人,她咒我一辈子忘不了她。她爱我,可是她即践踏我的感情,也将她自己的感情扔到地上踏进泥里。帅望点点头:“我明白,你同我的感情,我们面对的一切,我明白,所以,我没求婚,可是我说过我一定会娶你,我一直在努力,我一直在努力……你,放弃得太早了。”
芙瑶沉默地看着他,衣领勒痛她,让她窒息,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张惨痛的面孔,一向笑嘻嘻亮晶晶的那双眼睛,好象忽然间凝结成无底的深渊,原来所有的闪烁,都成了凝固的疼痛。
芙瑶缓缓伸手,轻抚帅望的面孔:“帅望……”
我渴望你,怎么办?
帅望慢慢松开手,瞪着芙瑶,良久:“你爱我?”
芙瑶慢慢点头,慢慢地:“是。”
帅望瞪着她:“可是,感情不重要?”
芙瑶再一次点头,更慢更慢地点头。
帅望呆站在那儿,看着芙瑶。
芙瑶还是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里,渐渐盈满泪水,然后,她咬牙,那泪水慢慢地干涸。
帅望抬起手,好象要给芙瑶抚去泪光,可是那泪光已渐渐消失,他好象想摸摸芙瑶的脸,却终于慢慢放下手,良久,轻声:“那么,恭喜。”宏图大业,小芙瑶要掌控天下,儿女情长与之相比,算个屁。
帅望点点头,做得好,就应该这样选择。秦皇汉祖若为女人折腰,岂不笑死天下好汉。
弯起嘴角,想露出一个微笑,却只感到撕裂般的痛。
帅望哽住,芙瑶的脚步从不为任何人迟疑停顿。疼痛与悲哀不过是人生路上必然忍受的荆棘。
帅望再次点头:“我明白了。恭喜。”
转身而去。
韦行看韦帅望一脸霉气地过来请安,猜他是去过公主府了,沉默一会儿:“梅府向公主提亲了。”
帅望看他一眼,沉默。
韦行道:“芙瑶说,她告诉过你,不必提亲,你同意了?”
帅望苦笑:“是。”
韦行大怒:“那还这副脸干什么?滚!”
帅望沉默一会儿:“是我同意,我不想当附马,她不想做冷家的媳妇。”韦帅望苦笑:“我该笑吗?”
韦行看着韦帅望苦笑的脸,无话可答,心痛孩子,可是孩子长大了,想要的东西不是一块糖,一个玩具了,黑社会老大也有办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东西,别提小韦动辄就是运河军队城池与公主。韦行只得暗暗叹口气,再次重申他的态度:“滚!”别站在我面前让我心烦。
帅望道:“那么,我回去了。”
韦行点点头,滚吧,我可不想在皇家婚仪上看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