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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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里空间有限,车间得进行生产,其他地方住不了那么多人。这一片除了我们厂的工人和家属,附近驻地的解放军战士,还有从市里自愿过来支援的各行各业人士。我听说,厂里把尽可能空出办公室和青年宿舍,让他们可以轮流休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之前也充当临时宿舍,方便他们洗漱。不过,随着天气转暖,从农村抽调的人手大多回家准备今年的春耕了。所以,我们的宿舍便调配了出来。现在他们好像是分批休整,轮流回厂区居住。具体的,我也了解得不太详细。”
    “那今天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文岚看见大家手上的扁担、草绳和箩筐,完全不了解状况。
    “帮忙啊,看见土石、芦苇什么的,我们帮忙把它们清掉,减轻大人们的工作压力。你还小,帮我们捡捡东西就可以了。这里人多,你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走。”文雅简单回答几句,便跟自己的同学搭上话,手里依旧紧紧牵着文岚不敢松手。
    走着,走着,同行的人便越来越多。
    一个带着军帽的大姐姐走过来提醒新来的孩子们:“大家早上好,谢谢大家积极参与革命工作,支持粮食生产。大家注意,前面就是滩涂,里面淤泥很深,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另外,芦苇的根部非常锋利,容易扎烂鞋子,戳破脚板。大家都要提高警惕,进出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防止受伤。凡是还没割芦苇没有清理的地方都属于危险区域,大家千万不要擅自进入。大家年纪还小,先在外围帮忙,今天先帮着清理那些芦苇杆吧。另外,大家最好结成对子,相互合作,定时休息,注意安全。咦,那个,小朋友,这里太危险,你不要过来了。”说着,便走了过来,拦住文岚。
    文雅连忙停下来,讨好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妹妹坚持要过来,想为革命事业尽一份力。我和弟弟们会看好她,保证不会坏规矩,更不会进入危险区域。您放心!”
    “可是,这里人多,蛇虫鼠蚁也多,对小孩子不好。这样吧,小妹妹,你在这帮我看着这些开水桶,可以吗?你可千万不要乱走,万一被虫咬到了,就是会非常疼的。你乖乖地坐在芦苇堆上,有人过来喝水,你就帮我照看一下。如果没水了,你就去旁边的灶房叫我。好吗?”
    文岚看着已经干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又看了看灶房旁边五个硕大的水桶,乖巧地点了点头。
    孩子们按照年龄大致分成不同小组,散落在新平整出来的农地上,清理石块,帮着挖出排水沟,把泥土整理成垄。文雅他们都没有怎么做过农活,便跟在组长身后打打下手,蹲在地上捡石块,平土疙瘩。
    远处,大人们脱下鞋袜,打着赤脚在泥泞不堪的淤泥里面行走。先用锄头把高处的泥土掘平,然后装进竹筐里面,一步一步在泥地里踏出一条道,将竹筐里的泥土倒在低洼处。两个装满腥臭烂泥的竹筐,随着人们的走动而左右晃动,时不时滴下几滴泥水,溅湿人们的衣物。随着日头升高,泥水渐渐蒸发,在人们的衣服上面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在挑泥人们的左边,穿着蓝蓝黑黑工装的人们,正弯腰割芦苇。人们左手抓住芦苇杆的中部,然后用镰刀斜斜一切一拉,便把芦苇放倒在地。人们一步一步向前推,成片的芦苇依次倒地,留下一条条泥道。
    另外一群中年妇女弯腰把芦苇杆简单扎成一捆,堆在小木车上,推到晒草场晾晒。她们一般两三人一组,从左到右依次清理战场。小木车在推行过程中,左摇右摆,时不时陷入泥坑中不能动弹。大妈们便一人稳住车,另外的人凑过来帮忙,肩推手抬,硬生生把木车从泥坑里抬出来。
    整个滩涂就如一个战场,密密麻麻的人就如同一个个工蚁,不知辛苦地忙碌着。
    随着人们的前进,滩涂一点点变换模样,身后的农田一点点往前推进。
    芦苇深处,一个年轻的女声高唱着:“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
    旁边男声接了上去:“这力量是钢……”
    歌声在整个滩涂上,此起彼伏。
    ☆、人力胜天
    文岚站在芦苇杆上,看着眼前劳作的祖辈们,热血沸腾。
    一种莫名的感动,让她心潮澎湃,蠢蠢欲动。
    于是,文岚躲开了人们的视线,趁人不备钻进一旁的窝棚里,偷偷打开了如意门。
    这一次,她没有再心疼那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积分,果断输入米国的坐标,再一次打开定位门。一踏出空间,文岚便飞奔冲进上次来过的超市,一口气搬了十大袋白糖进购物推车。绕着超市跑了一圈,文岚快准狠地抓了一堆食物和几包奶粉,又快速从米国消失。
    再次出现在芦苇堆旁边的文岚,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只有文雅过来关切地问了几句,并且再三交代文岚下次去厕所一定要提前打招呼,免得让哥哥姐姐们担心。
    文岚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长吁一口气,待文雅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后,再次钻进刚才的窝棚,从里面掏出自己的小军用挎包。
    回到水桶旁,文岚趁人不备,借着年幼无人注意的优势,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一包糖,偷偷撒在每个开水桶里,为辛劳的人们稍微补充一点能量。
    当然,文岚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敢添加一点白糖,让人微微觉得水比较好喝,却又不能明确感知到甜味。
    一行负责清淤泥的青年男子,提着大大小小的水壶过来灌开水。文岚笑容满面地拿起几把干净的长柄竹水勺,快走两步,直接递到来人面前。领头的黑脸大汉愣了一下,下意识伸出右手过来接,从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手拿到水勺的那一刹那,才发现自己从手臂到指甲都是脏兮兮的,不由地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自在地用衣襟擦了擦手。
    文岚微微侧过身子,假装没有注意到男子羞红的黑脸,径直把剩下的长柄竹水勺分给其他几个人,然后便转身退回到原位。
    黑脸大汉的几个同行分别聚在五个大开水桶前,轮流舀了一杯晾凉的白开水,便咕嘟咕嘟地开怀畅饮起来。
    一个穿着军便衣的男子,用稍微干净一点的手背抹去嘴边的水滴,然后晃了晃自己的水杯,疑惑不解地说到:“是我今天太渴了吗?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开水特别好喝,隐隐约约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实在难得。”
    “对,我也这么觉得。今天的水真好喝,诶呀,得了,不想那么多,快点动手,赶紧装满水,给大伙送过去。现在天气开始热了,大伙都渴得厉害,得赶紧补充水分。大家喝完水加把劲,争取今天多挑几担泥。”说着,他便弯腰拿起一个一个旧军用水壶,开始灌水。
    文岚见他们喝得开心,心里美滋滋的,也凑过去帮忙。
    文岚年小力弱,基本帮不了什么大忙,这一天便在不停地抱柴、烧水喝加糖的无限循环中度过了整个上午。
    到了临近中午时分,文岚忽然听到右边远处传来声声巨响。
    周围的大人纷纷挑着草袋土石往同一个地方赶,孩子们也想凑过去看个究竟,被负责后勤的人尽数拦下。
    文岚灵机一动,展开迂回作战,撒开脚丫子一路跑到不远处的山坡,爬到树枝上,踮起脚尖往外看。
    右侧河边站满了人,一群青年男子拼命往水里扔鼓鼓囊囊的大草袋,试图堵住中间的缺口。
    不料,草袋刚被抛进去,便被大水卷走,河水一直往原有河道冲,把人们好不容易垒起来的泥墙冲得七零八落。
    “快,再扔,快,赶紧的,快扔重的!”
    “3队,运草袋!”
    “党员们,加油!”
    “啊,不行,又垮了!”
    “再扔,快!”
    忽然,一个男人脱下棉袄,直接跳了下去。
    “姜主任,小心!”一个男声大叫道。
    接着,又有几个人有样学样,脱下厚衣服,纷纷跳进河里。
    几个男人手挽手,拦着缺口前,用身体挡住水流的冲击。果然,起效果了,河水虽然依旧肆虐刮倒泥土无数,但攻势明显变缓。
    一个年轻男子一边脱外衣,一边大喊道:“1队的党员们,跟我上!”说完,噗通一声,跳进冰冷的河水里。
    一个清脆的女声也高声叫道:“共青团员们,轮到我们表现的时候了!”正说着,她便与身边的小姐妹一起,手拉着手,原地一蹦,也跳了下去。
    他们的身后,溅起无数的水花,朵朵洁白无瑕。
    人们手挽手,在两段河堤中间的缺口处拉成两排人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滚滚而来的河水。
    即便是被滔滔不绝的河水冲得东倒西歪,即便被拍打得看不清人脸,他们也只是稍微歪了歪身子,把借助身旁战友的力量稳住了身体,继续站立在冰冷的河水中充当人柱。
    一个黄鹂一样悦耳的声音开始吟唱:“我是海鸥,我是海鸥。”
    更多的声音融入其中,一起高声大喊:“我是海鸥,我是海鸥,海龙王你来吧,潮水你来吧!”
    岸上岸下的人们一起接了下去:“你潮高一尺,我高飞一丈,我们高高地飞翔。”
    大家的情绪非常激昂,完全无视眼前的艰难困苦,没有一丝忧愁,更没有一丝怨恨。
    堤坝就这样,在人墙的阻挡下,在人们齐心协力的填埋下,逐渐合龙。
    河水被阻挡在泥墙之外,墙外依旧波涛滚滚,墙内却准备进入鸟语花香的新时代。
    文岚站在树上,探头看向那些屹立在河水之中的挺拔身躯。虽然分辨不出他们的模样,但是那一纵而下的矫健身姿和他们傲视天地的气势,在文岚的心里刻下永不磨灭的痕迹。此时此刻,想要参与盛事的渴望,瞬间把文岚的热血都要点燃,快要把文岚的心都撑爆了。
    文岚跳下枝头,飞奔回灶房,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继续尽力为此间的人们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围好堤坝,人们便开始全力开垦堤坝内的滩涂。
    按照文岚的观察,负责的领导将工作分区,根据不同情况分别组织不同类型的人员进行专项作战。
    年轻的女性一般会被安排做些精巧的工作,例如割芦苇、搬运杂物等;年轻力壮的男子,则多被安排去清淤泥和挑淤泥;力量弱一点的男性和身强力壮、力求表现的铁姑娘们则背安排运淤泥、平整高坡洼地;其他非主力人员则背安排去做平整土地,挖排水沟,修整地垄。
    至于最辛苦最劳累的活,则一般都是由领导干部、党员和共青团员主动请缨,多以攻坚战的方式在互相比拼中完成。
    像文雅这类小孩子,则属于编外人士,散落在淤田区,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除了像文雅这种小孩子,编外人士还包括工作之余临时过来帮忙的以及利用休息日过来劳作的体弱多病无法进行剧烈运动的人士,譬如关博萱。
    “文岚,原来你在这儿呀。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看见很多孩子在那边捡石头,却怎么也看不见你们几个。你姐姐他们呢?”关博萱和一众阿姨大妈们推着板车,挑着杂面馒头走了过来。
    文岚快步迎了上去:“妈妈,姐姐他们现在在在山坡那边的清理地里的碎石头。妈妈,你累了吗,你快坐下来喝口水吧。”
    “不用,我只是走多两步,有点喘而已。文岚乖,帮我拿一下纱布,谢谢你啰。”关博萱扶住板车,方便其他人卸下车上的食物。
    队长敲响绑在一旁的铜锣,散在四处的人们分别列队过来取食物。第一批过来的人一阵狼吞虎咽后,拿着剩下的馒头边走边吃,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
    文岚给关博萱倒了一杯加糖的开水后,陪着阿姨们忙前忙后,两只小脚丫基本没有停下来过。
    为了不误农时,人们在刚刚围好的土地上,分片操作,一边继续割除芦苇清淤泥,另一边已经开始兴修水利,进入种植前的准备工作。
    文岚亲眼所见,在包括家属在内的无数参加义务劳动的人们努力下,纵地横交错的排水沟逐渐被人一锄一锄挖掘出来,芦苇杆和杂草们一起被燃成草木灰,淤泥被一块块仔细敲碎,土里捡出来的石头被整整齐齐垒在新修的稻田边作为田埂。
    已经整修完毕的土地上,在自愿加班加点参与义务劳动的工人们手中,在孩子们辛勤劳作的汗水中,成行成垄的菜地,整整齐齐的稻田,逐渐一一成型,旧貌换新颜。草木灰混合淤泥作为肥料,在流水的滋养下,化作养分一点一滴地孕育着新生的禾苗。
    千里之行,积于跬步。
    只有靠着前期一点一滴的积累,靠着人们包含血泪的精耕细作,才能在秋天的时候感受到硕果累累的丰收的喜悦。
    人们因地制宜,还在低洼地带修整出两大三小五个池塘。池塘边种上了桑树,池塘里面放上四大淡水鱼,撒上莲子,养上水鸭。平时养殖增加产出,雨时蓄水防洪,旱时提供灌溉水源,一举多得。
    4月,张书记在厂里召开的会议上传达了上级精神:“我们要自力更生,不要往上要,不要伸手要,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来解决困难。现在堤坝已经建好,农田已经围起来。属于我们这一片将由劳动服务部专门打理,家里有家属愿意参加劳动的,会后可以到人事科古传芳处报名。特别提醒一句,年龄不限,性别不限,我们将从优录取,统一按照临时工享受福利待遇。”
    一时之间,应者如云,把人事科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由劳动服务部专门打理后,淤田区一天一个新模样,沿着山坡,人们陆续修建了不同的畜牧棚,养起了水牛、土猪母鸡。
    从此之后,这片人们用自己双手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农田,开始为厂里提供粮食、蔬菜和肉蛋。食物源源不断地供应职工市场,被装进职工的米袋子和菜篮子里,被端上家家户户的饭桌,养活了无数的孩子们。
    ☆、充饥野菜
    过了农历二月二,眼见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宿舍区的树木枝头窜出嫩芽,四周一片生机勃勃的浅绿。
    淅淅沥沥的春雨浸透了厂区的土地,江水奔腾着润湿了两岸。从外地调来的良种早已撒入新开的荒地,嫩绿的小叶儿正悄悄地从土里冒出来。起初只是零星一点的绿意,渐渐伴着几阵春风,绿意沿着田埂铺满了田间路面。屋前屋后,家属自开的不规则菜地,也变得绿意盎然。
    到了三四月,嫩芽刚刚冒头,正是一年中最脆嫩美味的时刻。
    青翠的野菜,在后人眼中是绿色食物的代表,是都市人改换口味时的心头好。在此时,那些嫩芽绿叶代表得是粮食,代表着青黄不接时期不用担心饿肚子的底气,也是此间人们补充维生素的最佳食材。在食不果腹的日子里,对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们来说,漫山遍野的野菜早已变成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青年人大多忙着工作,可主管家里大小事务的大爷大妈们看着满地绿色,忍不住抢先出手,背后背着小娃娃,手上牵着小孩子,提着竹筐,呼朋唤友,往厂区外散去,恨不得常驻田野之间。
    他们有的目光如炬,俯身在野地来回寻寻觅觅;有的一屁股扎进杂草丛中,眼明手快,埋头掐拔挑薅;更有些人奋力踮起脚尖,攀上树梢,熟练地施展挑拣采摘技能。
    就连负责厂内环境维护工作的大伯阿姨们,在日常工作中也时常忍不住忽然蹲下,在一堆杂草中拨弄,一番掐尖打蔓过后,心满意足地将一些绿色枝叶随手塞进身旁的小筐里。
    文雅他们有心参与盛会,可惜因为上学而早出晚归。关氏兄妹都不太擅长这些乡土俗事,就连基本常用野菜也不太分得清楚,至于文岚更是连最基本的动手能力都没有。可虽然李家没有参与这场盛会,可前段时间接受过关家好意的邻居们,在路过时都忍不住塞一点野菜给文岚尝尝鲜。于是,文岚托众人之福,享受到了春天的滋味,尝到了真正的绿色食品。
    日暖荡春光,食春恰此时。
    就着酱香,嚼着口中微苦的婆婆丁,文岚忍不住多咽了几口米饭。
    虽然野菜口感有点特别,但自去年秋冬后就少见绿色蔬菜,此时见到新鲜蔬菜,人们自然而然地垂涎三尺。更何况,带着锯齿的荠菜叶此时最为鲜嫩,气味清新鲜美甘甜。即便只是放少许清油简单地用蒜轻轻一炒,也别有一番滋味。
    关博睿夹了口荠菜,嚼着满口生香,面带怀念地说道:“春天没有吃一口荠菜,总觉得差点什么。萱妹,你还记得那年枋哥带着我们几个偷偷去南门旁边的小饭馆吃荠菜豆腐包子吗?每到春季,我就会想念那意犹未尽的滋味,有时候做梦都会想起那包子的迷人香气。一晃眼,就二十年了,我再也没有吃过那口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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