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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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醒来, 屋外白茫茫一片,漫天银鳞飞絮。西北的冬日去得晚,来得早, 关幼萱嫁到这里已经快两年, 开始习惯这里的气候。
    束翼大早上就跑得没了影儿, 他跑去军营挑选新兵, 补足原霁所立的精英军和女英军的各自一百人。随着原七郎在军中名气如日中天, 束翼也早已代替离开的束远, 成了这里虽然没有军职、却说一不二的人。
    束翼练兵练得满头大汗, 听人说原霁醒了。他一愣, 当即打马回府,急着去见原七郎。
    “七郎……”束翼有着原霁身上的所有坏习惯, 他回来不走正门, 偏从屋顶往下跳。少年身子倒勾屋檐,推窗要跳进屋中, 一方墨砚迎头砸来, 砸了他一额头墨黑汁子。
    原霁的声音紧跟其后:“没有眼力劲儿。谁让你走窗的!”
    束翼:“……”
    虽然他只看了一眼,但目力出众的他一眼看到原霁正歪靠在七夫人肩上,只穿着中衣就搂抱着七夫人歪缠人家。束翼低啐一口,心想堂堂七尺男儿, 七郎现在的样子却像没有骨头似的, 哪有战场上凶悍无敌的气势?
    七郎不让他看,他还不稀得看呢!
    束翼脚尖一点,身子一旋翻身落了地, 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
    屋舍中, 正如束翼方才看到的那样。关幼萱坐在窗下作画, 她夫君便如软骨蛇一般歪在与自家夫人一道的美人榻上。关幼萱倒是坐得端正, 手中执笔分外有架势,原霁却懒洋洋地靠着她肩,半身重量都压在了关幼萱肩上。
    在自己屋中,原霁刚刚醒来。医工们不让他穿平日的武袍,说怕将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重新压得出了血。于是,图省事的原霁便大剌剌地直接穿着中衣,在屋中晃来晃去。
    关幼萱悄悄撇头望他一眼,见他乌发半束,几绺贴在脸颊上。他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中衣半敞,何其潇洒。
    原霁注意到她的偷看,一扬目,然后了然:“看什么?你想看我,我直接脱光都成。”
    关幼萱连忙解释:“不是……我是说,你衣裳不好好穿,不冷么?”
    原霁微愕。
    关幼萱忧心忡忡地找屋中炭火的盆子:“不如我们把火放近一点吧,夫君你穿这么少,我看着都觉得冷。”
    原霁盯她半天,撇过脸嗤道:“不解风情。”
    关幼萱眨眼。
    原霁高声嚷:“我才不冷!我冬天都能泡冷水澡的,我怎么会冷?你不信……”
    关幼萱赶紧安抚他:“我信我信,我只是觉得夫君披着那个貂皮氅,衬得夫君器宇轩昂,分外英武好看!”
    原霁扭头,怀疑地看她:“真的么?”
    关幼萱连连点头。
    原霁便垂下眼,思考半晌。关幼萱在心中惊叹,想他现在这般睫毛长长、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真像个清秀的女孩子。但她不敢说,怕一说他就生气。
    片刻后,原霁脸微红,咳嗽一声后发布命令:“那你把那个氅衣给我拿过来披上。”
    关幼萱甜甜地应一声:“好!”
    她放下笔墨,哒哒哒地跑开,一会儿就从里舍抱出一件皮毛油黑光亮的貂皮氅。原霁大爷一样,眼睛微挑,关幼萱闻弦知雅意,立刻认真地给他披上衣裳,将他裹好。
    她还顺势为他整理了一下长发,将她夫君打扮得更加好看。
    原霁高兴起来,在关幼萱重新落座后,他便又挨着她肩头,蹭了过来。
    原霁百无聊赖:“萱萱啊。”
    关幼萱:“夫君请吩咐。”
    原霁被她的态度逗得噗嗤笑,心情跟着开朗。他倒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想吃绿皮瓜。”
    关幼萱:“好,夫君,要我切好喂你吃么?”
    原霁惊讶地看她一眼,他踟蹰一下,转而想到自己现在这般虚弱,让妻子伺候一下又怎样?原霁扬了一下下巴,小淑女立刻懂了,她又哒哒哒地跑出去帮他找水果去了。
    屋外的姆妈和侍女们无言,便见整整一个时辰,七夫人跑进跑去,被他们家那位刚醒来的七郎指挥得团团转。七郎矫情,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喝那个;七郎乱发脾气,沉着脸嫌这个不好吃那个不新鲜,七夫人还要安慰他。
    姆妈心里为七郎捏一把汗:怎么敢这般使唤自己夫人。七郎这般作死,不怕把七夫人气走了?
    不过他们家这位七夫人,脾气是真的好,夫君那般矫情,她都一一应了。关幼萱回到原霁身边坐下时,额上都起了一层薄汗,粉腮浓润,然而她眉眼弯弯,仍拿出帕子给原霁擦脸:“夫君,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夫君,你坐累了,要不要去躺一会儿啊?”
    原霁红着脸。
    他飘飘然,从未体会过这般好处。他知道是因为他受了重伤,关幼萱心疼他,他才能享受到这般待遇。没有良心的狼崽子不为自己的伤烦恼,他反而祈祷身上的伤好得慢一点儿,或者什么时候让他伤得更重一些。
    他想日日倒在关幼萱怀中,被关幼萱亲亲抱抱。
    原霁往关幼萱怀中蹭,勾着她的腰,慢吞吞道:“我只想躺你怀里。”
    关幼萱一愣,涨红了脸。她却大度地张开手:“来吧。”
    原霁乐了——这都行?!小淑女不要面子了么?
    他怕关幼萱反悔,立刻身子一弯歪倒下去,躺在了她腿上,脸蹭着她柔软的小腹。女郎身上的馨香包围着他,让他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变得酥.软,原霁眯起了眼。
    关幼萱还伸手揉他的发,低头问他:“夫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原霁抱着她哼:“我舒服死了!萱萱,你摸摸我。”
    关幼萱弯眸:“好呀。我摸你哪里?”
    她对原霁万般满足,真将他当做受伤的狼崽子,他如何撒娇,她都照单全收。原霁耳根红了,他躺在她怀中仰头,心中痒痒,想提过分的要求,但是看到关幼萱干净的眼睛,原霁踟蹰一下。
    他好龌.龊。
    原霁闷声:“你揉揉我后颈好了,我后颈僵得难受。”
    关幼萱便趁机与他说:“看吧,这是因为你不注意身体。夫君,我以后每日熬补身子的药汤给你喝好不好?我听说,你们这种常年打仗的人,都会一身病、一身伤,咱们从年轻时就开始养,从你还没怎么受伤的时候开始养,你肯定比那些人要身体好吧?我想夫君和我一起长命百岁呢。”
    原霁唇勾了下。
    长命百岁他不敢想。
    他只能尽量活。
    原霁应了好:“你与我一道养生么?”
    关幼萱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用。我寻思着,你这般拼杀的样子,寿命起码要比我短十年……你先补身子补个十年八年,我再与你一起好了。”
    原霁被她噎住。
    他仰头看他夫人半天,咬牙切齿:“我真是谢谢你……这么早就咒我早死!”
    关幼萱弯眸,低头在他额上亲一下,原霁一声吟,向后倾仰,喉结微滚。他哀嚎一声“我要死了”,却舒服得立马忘了自己那点儿不愉快。
    接下来,舒服的原七郎一边躺在夫人怀中,一边吃着夫人给他削好的果子。关幼萱任由他躺着,自己则仍在作画。一会儿,原霁闷了,修长的手抬上桌案,抓住她一幅画就往下扯,稀奇:“你画什么啊?”
    欣赏妻子的大作之前,原霁先看到题在画上的字。他惊了一下,只因笔迹龙飞凤舞,他一时间,五个字里,三个字都不认识。
    原霁:“……”
    偏关幼萱想与他一同欣赏,凑过来寻求夸奖:“夫君,我写的字好不好?”
    原霁肃着脸点头,不敢承认自己都不认识她写了的字。他心中寻思着关幼萱不愧是大儒教出来的小才女,她可千万别找自己和她一同吟诗作对——原霁夸:“好字!”
    关幼萱怅然道:“夫君不必强夸我。我临摹颜大家的字十年了,连人家五成功力都没有。”
    原霁:“哦哦。”
    他心想:谁是颜大家?
    见关幼萱张口还要说更多的话,原霁心中生起了危机感。他恐惧妻子发现自己与文盲无异的文化水平,赶紧转移话题:“你不是在画画么?我看你画得更加好啊……这画的……”
    他定睛一看,愣一下,然后道:“这……是我么?”
    他仰头向关幼萱求助。
    关幼萱点头。
    原霁心中动起,他认真观画,看到关幼萱画的是战斗中的他的样子。这个场景,疑似是……原霁欲言又止半天,还是不好意思地说:“你画错了。”
    关幼萱:“哪里错了?”
    原霁:“我没看错的话,你画得其实是我与你一道出关,救二哥那一天的事。你画的这个场景,其实二哥就在我背后啊……你忘了画二哥,只记得画我了。”
    关幼萱俯眼,他在外面是威风凛凛的狼王,在家中,却还是乳臭未干的小狼崽子。小狼崽子这般乖……竟然指出她画的不全。
    关幼萱斩钉截铁:“我没画错。”
    原霁:“啊?”
    关幼萱:“我画的本来就是夫君啊。我要把我记忆中看到的夫君全都画下来,然后挂满我们的屋子,全部都记下来……我为什么要把二哥的画像,挂在我们屋子里呀?”
    原霁瞠目结舌,他缓缓的:“……啊?”
    关幼萱认真点头。
    原霁:“可是……这与事实不符呀。”
    关幼萱不以为然:“我们文人墨客,才不忠实记录事实呢,我们又不是史官。我只画夫君的英武。”
    她眸中光变得温暖:“待十年,二十年……我日日看着这些画,便会一直记得现在的夫君。”
    原霁脸一点点红了,越来越红。他手攒着宣纸,开始出汗。他有点尴尬,又有更多的高兴。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真的要挂在我们屋子里么?”
    关幼萱:“嗯!”
    原霁:“……那多,王婆卖瓜啊。那不是,自吹自擂么?”
    关幼萱与他抢白:“怎么就自吹自擂了?夫君本来就很厉害啊,日后我们有了孩儿,不应该让孩儿好好看看自己阿父是如何英姿勃发的么?”
    原霁:“……”
    他茫然:“我们会有孩儿?”
    关幼萱点头,她说:“我明年就要与夫君生娃娃。”
    原霁:“……“
    关幼萱掰着手指头,非常严肃而认真地盘算:“我要与夫君生两个孩儿,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要保护妹妹,照顾妹妹,哥哥也要守卫好凉州,与原家大家族的人好好相处,要减轻夫君身上的担子。夫君,这样的话,你再累上二十年,就有人接替你了……家族本就是这样一代代传下去的,你不必觉得亏欠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我们也要自己为自己打算。
    “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就算你说我自私,我也不认为夫君一辈子都要死在战场上,才算是真正对得起凉州。”
    原霁怔怔看着她,不说话。
    关幼萱说完,忐忑地低头看他。她并不知道原霁接不接受自己的想法,怕原霁生气她的狭隘、自私,怕他怪她不理解他的抱负。然而她一直乖巧,她就想任性一次。
    关幼萱心想,就算原霁骂她,她也要说。他不同意,她就要一直说,说到他烦,说到他考虑她的意见。
    原霁半晌,说:“这个梦真好,这是梦的话……让我一直活在这样的梦中吧。”
    他并未评价关幼萱说得对不对,他埋在她怀中,拥住她的腰身。少年郎君灼热的呼吸隔着衣料,喷在女郎的腹间。关幼萱低下颈子,用手抚摸他后颈,又顺着他的脊椎,一点点向下揉,为他顺身子。
    她娇声:“乖啦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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