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_49
和淮欢呼一声,跑去跟叔母报备去了。
这一日,天气还是极好的,微风旭日,碧空如洗。
岸边垂柳飘飘,往来的商客络绎不绝,一艘造型雅致的画舫靠着岸边停了,和淮兴高采烈地招呼穆长亭上去,一个着翠绿衣衫的小丫环微微屈膝,笑着行了一礼,道:“和公子您来啦,其他公子爷可都等了您许久了。”
和淮笑道:“快快,我们上去吧。”
穆长亭闻着空气中泛着的甜腻脂粉味微微皱了皱眉,可和淮兴致勃勃,他又是答应了的,不想扫他的兴,也跟着往里头走。
在坐的皆是一些世家少爷,风度翩翩,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乌合之众。
穆长亭略略松了口气,他不是什么食古不化之人,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追捧些什么,他还是清楚一二的,只要不过分,他不会过多干预。
因着和淮姗姗来迟,被罚了几杯酒,众人说说笑笑入了座。
和淮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穆大哥,这画舫主人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舞姬,裙下之臣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我一直想一睹风采,今日也算借你的光啦!”
穆长亭揶揄道:“你才多大,就开始想女人了。”
和淮的脸颊猛地涨红,结结巴巴地否认道:“不、不是的,只是见识见识而已。”
穆长亭摇头笑了一下,道:“先说好,出格的事不准做,否则我是会回去告状的。”和淮急急摆手道:“肯定不会!”
两人闲聊了一番,一直垂下的珠帘忽而被一直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拨开,一个穿蓝色纱裙的女子仪态万分地走了出来。她身似蒲柳,姿容比江雪影还要胜上几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少年们毕竟年轻,许多都看愣了。
唯有穆长亭意兴阑珊地自饮自酌,数着他的烦恼,波澜不惊。
有邢玉笙珠玉在前,这世间许多人都失了颜色。
穆长亭想到这里,执杯之手就顿了顿。想来,他年少时也是爱美之人,否则当时在神乐宫修习也不会独独凑上去跟邢玉笙搭话。
但为什么如今这份爱美之心却淡了呢?
穆长亭抬眸看向坐在中央,已经开始拂琴的女子,他怔了怔。
和淮用手肘抵了抵他,眼睛里满是笑意:“穆大哥修道之人也看呆了呀!”
穆长亭伸手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我是在想事情,这世上女子再好看,我一个修道之人,也不会有非分之想。”
和淮捂住额头,对他皱鼻子:“骗人,不是可以有道侣么!”
穆长亭笑了笑:“小屁孩懂得还不少嘛。”
是了,他以前也是想过,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道侣的,可惜……
脑海里瞬间闪邢玉笙俊逸得过分,又面瘫的冰山脸,他开心的样子,不开心的样子,走马观花的一样在他眼前浮现。穆长亭皱了皱眉,为自己总是频繁的想起那个人有些懊恼,他仰头喝下一杯酒,转身出去透气了。
这不过是无聊生活中的短短插曲,晚上他回去,清心派的传信又来了。
金色的文字浮在空中,片刻后消散无踪,是明栎在问他何时回去。这必然是执戒长老的意思,他的乖徒弟守规矩得很,不会平白干涉他的事情。
可穆长亭找不到正当的理由,也不清楚如今再留在这里的意义。
索性不再回信,他抱着软被,长叹一声,将头整个埋进去,呼吸着冷梅香气,在人生的路上,少见的感受到了迷茫。
正在这时,窗棂发出一声轻响,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翻身而起!
剑随意动,长生剑瞬间出鞘,抵在了来人的喉咙上。
第65章 联姻
“别别别……穆、穆掌门,是我!莫离!”
皮肤幽绿的魔物哇哇哭叫,耳朵尖都在颤抖,生怕被穆长亭捅了个对穿。
穆长亭收回剑,走过去将灯点起来,失笑道:“谁叫你鬼鬼祟祟的摸进来?”
莫离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衫下摆,虽说是个高阶魔物,但身上却没有多少杀气。
穆长亭瞟他一眼,在桌边坐下来,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语气尽量温和:“过来吧,喝杯热茶压压惊。”
刚才生死一线,确实把莫离吓得够呛,穆长亭出剑的速度比得上邢玉笙了。
莫离局促不安地坐下来,捧着热茶,三番两次地抬眸偷偷打量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穆长亭喝了一口茶,垂眸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是来找我的?”
邢玉笙回了魔域,莫离不可能不知道,他特意来此,说不定是魔域发生了什么事。
莫离观他神色,小声道:“我确实有事相求……今日,魔尊一回来,宁域主就偷偷过来觐见了,他们关在房间里,商谈了很长时间。”
穆长亭心头一突:“他主动过来觐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个大老粗看着比较老实,但说不准包藏什么祸心。邢玉笙一回去,他就冒了头,显然是在那里候了邢玉笙许久了。
莫离点头如捣蒜,眼睛睁得大大的:“是啊,而且此事除了我,再没有旁人知道。”
穆长亭笑了笑:“那你为何来找我?他们说了什么?”
莫离怯怯看他一眼,捧着热茶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他来找魔尊联姻的,宁域主想要把他的胞妹嫁过来。”
穆长亭怔住了,他正提着茶壶倒茶,此时连茶水漫出来了也不自知。
莫离急得一下子跪在他面前,说道:“魔尊还没有答应的,我来也是想请您帮忙,看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您帮帮魔尊吧!”
邢玉笙若是当场就拒绝了,莫离根本不需要来找他商量。
……难道魔域的局势已坏成这样了?
穆长亭赶紧想要扶他起来:“你快起来说话。”
莫离摇了摇头,固执地跪着,泫然欲泣:“魔尊这些年已经过得够苦了,我是断断不希望他过得不开心的。可是蛇瘿大人说,魔尊的身体如今极差,若是不跟宁域主联手,怕是守不住长思城。他心里一直以来就只有您,您好歹帮帮他吧!”
穆长亭心情复杂,他快步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不肯受他那一跪。
“……仙魔有别,我不能过多的参与魔域中事,你想让我如何帮他?”
莫离跪着爬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衫下摆,急道:“莫离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魔尊只有看到您才开心,魔域之事帮不了,您去劝劝他不要应下这门亲事总是可以的,难道您真的想看到他成亲吗?”
穆长亭犹豫不决,抿紧双唇:“我还没有想清楚……他应该不会想见到我……”
莫离以为他只是一味在找借口推脱,想到邢玉笙为他付出那么多,一下子爬起来,气得双拳紧握,也不害怕了:“魔尊说您对他有心结,叫我不要管你们的事,可是我真的不懂!您师弟之死,魔尊又何尝不伤心痛苦?为了弥补这件事,他上天入地,轮回镜上搜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找了他的转世。如今放在这里一直养着照顾着,不知待他有多好!”
穆长亭震惊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说谁的……转世……在这里?”
莫离自知失言,邢玉笙千叮万嘱,让他不要说的。
这个时候他哪里顾得上回答穆长亭的问题,他转身离开,失望地留下一句:“早知道您如此薄情寡义,我就不应该来!”
和淮洗了一盘新鲜瓜果,正准备去找穆长亭,怎么知道刚走进小院,穆长亭就一脸恍惚地走了出来。
和淮开心地冲他招手:“穆大哥,你要去哪里?我给你送瓜果来了。”
穆长亭脚下一顿,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疾步走过来,一下子将他抱入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和淮正有些愣怔,却感觉到对方的热泪一颗一颗地流下来,很快浸湿了自己小半的肩膀。
手上的果盘“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才洗干净的瓜果呼啦啦掉了满地。
和淮手足无措地拍他的后背:“穆、穆大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早该想到的,邢玉笙那样清冷的性子,怎么会无端端做好事养了一个小孩,还特意为他在人间安置一个家?
甚至,他对和淮想要去舞刀弄枪非常反感,一心希望他快快乐乐的平安长大。
以前很多没有明白的地方忽然就明白过来了,穆长亭收紧手臂,尽管知道于和淮而言,周稚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前世之事了,可是还是很庆幸,邢玉笙能够找到他,保护着他。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骤然抚平了穆长亭长久以来因愧疚与自责在心底残留下来的伤痛。
他想,以后他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陪伴着他的小师弟长大,看他娶亲生子,幸福一生,真好……
穆长亭破涕为笑,他直起身来,飞快地侧过脸去抹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情绪有点失控,对不住,吓到你了吧……”
和淮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是噩梦么?很恐怖么?”
穆长亭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我很开心,我梦到我的小师弟还在我们身边……”
和淮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穆长亭又笑了:“和淮,和淮,是……和平的和,淮水的淮么?”
和淮点了点头:“对啊。”
他蹲下身来捡瓜果,穆长亭也帮他捡,抱歉道:“对不起,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和淮笑道:“没事儿,也没跌坏,我去洗洗再端来给你吃。”
他们一一拾回了滚落在地的瓜果,和淮端着果盘,高高兴兴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穆长亭站在身后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笑起来。
和淮,各去掉一边,就是一个“稚”字,周稚的“稚”,这就是邢玉笙给他取的名字啊。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呢?
邢玉笙……又为何不愿意告诉他和淮的事呢……
长思城魔宫之中。
邢玉笙单手撑着脑袋,闭目坐在大殿中央,脸上疲惫之色尽显。
莫离半个身子藏在大殿门口的柱子后面,远远伸长脑袋瞄了他一眼,随即松了口气,放轻脚步,正准备悄悄溜回房间去,邢玉笙的声音淡淡响起:“去哪里了?”
莫离哭丧着脸慢吞吞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有气无力地道:“魔尊还未歇息?小的哪儿也没去,就在城里逛了逛。”
邢玉笙睁开眼睛看他,目光静静的、淡淡的,仿佛什么喜怒也装不进去。他脸色苍白似雪,就这么孤寂地坐在最高处,无声又无息。
莫离眼角泛红,耷拉着脑袋,瞬间觉得自己十分没用,跑了大老远,还是请不来魔尊心心念念的人。
邢玉笙吩咐道:“宁钊明日会把他的胞妹先送过来住一阵子,你好生安排一下。”
莫离猛地睁大眼睛,惊讶道:“这么快就要过来了?魔尊答应了这门亲事?”
邢玉笙咳嗽了几声,疲惫地闭上眼:“照我说的话去做便是,我累了,你下去吧。”
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莫离最终还是默默应了是,退了出去。
第二日夜里,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被侍卫簇拥着到了魔宫,邢玉笙很快接见了她。
莫离守在门外,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投影在窗前,心里闷闷的。
这宁钊的胞妹名叫宁钰,传闻之中也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宁钊能坐到一域之主的位置多半靠的是她的谋略与手段,只是平日里此人只做宁钊的幕后军师,鲜少出来露面。也不知这两兄妹打得什么算盘,一个走了,一个又来?
莫离想得出神,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才快步走上前去。
邢玉笙道:“莫离,先带贵客下去歇息吧。”
莫离赶忙应了一声,抬头之时匆匆从女子的脸上扫过,清秀的眉眼,沉静的目光,嘴角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她居然也在看他。
莫离飞快地垂下眼,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率先走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唯有虫鸣鸟叫之声填补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