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_35
付息烽喜欢穆长亭不假,但一旦这个人成为他前进的绊脚石,是否还能保持初心待他如一就很难说了。
邢玉笙经历过世间种种冷漠,向来不吝于把人往最坏的一面去揣测。
听完邢玉笙说这些,穆长亭久久沉默起来。
幻化成另外一副面容的邢玉笙,身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稍减,温暖的烛光甚至柔化了他的眉眼。
穆长亭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撇开。
邢玉笙身为魔尊,如今少有敌手,他本可以活得一派潇洒自由,可是这些年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自己这个已死之人身上。今天这事,他掺和进来更是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可是自从自己重生以来,邢玉笙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他再出了什么事,一命呜呼。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心有芥蒂,对他时而恨极了时而又被他所做的一切震慑心软。
穆长亭的心情可谓极为复杂,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道:“好,我也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我答应你接下来我会小心行事,但是阿烽身受重伤,清心派上下人心惶惶,我始终要去看一看他方能安心。”
邢玉笙幽深的双眸定定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我知你定不愿我跟着,灵符你且收着防身,有事就传音于我。”
他这么说便是再也不会阻拦了,穆长亭也没客气,接过他递过来的符纸收好。
拎着长生剑转身走到门口,身后的视线灼热得似乎快要将人的背部燃烧,穆长亭拉住门阀的手微微收紧,喟然长叹:“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走?”
邢玉笙眸光微动,只在眨眼的瞬间就移动到了穆长亭身旁,带起一阵凉风。
尽管邢玉笙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但穆长亭却隐约能够察觉到他此刻应该是极为欢喜的,穆长亭无语片刻,拉门走出去。
他没有去找付息烽,头一件事反而是往执戒长老所在的夜樱宫走去,邢玉笙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身后默默跟着。
要想堂堂正正走进夜樱宫见执戒长老,凭他们如今的身份是需要层层通报的,太容易打草惊蛇。但要是想混进去,却又不那么容易,清心派内是设了结界的,隐身符在这里是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
好在他们二人修为高深,身法如电,几步轻移,稍施障眼法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执戒长老房前。
清心派上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奇怪的是,夜樱宫却井然有序,弟子们各行其是,丝毫没有惊慌失措。
传闻中,执戒长老与付息烽关系恶劣,如今看来倒像是所言不假。
穆长亭示意邢玉笙在外等着,他先行摸进房间里。
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穆长亭放轻脚步往里走,刚绕过屋内放着的大花瓶,一柄长剑携带着泠然杀气直逼而来,穆长亭仰头弯腰,游刃有余地避开。
那人却不依不饶,追逼而来,穆长亭不得不出剑相抵,两剑在夜色下迸发出星星火光。穆长亭有心相让,并未出尽全力,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顿了顿,低喝一声:“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夜樱宫!”
声音气势十足,却依旧听得出来是个女子,穆长亭一笑:“许师妹,多年不见,你忘了我不打紧,竟连我这长生剑也不识得了吗?”
许碧云猛地睁大眼睛,挥袖轻拂,屋内烛火瞬间燃起。
两人静默相对,许碧云的目光落在穆长亭手上的长生剑上,什么都会有假,但长生剑认主,不会有假。许碧云怔了怔,眼眶竟慢慢红了,不可置信地望着穆长亭,低喃道:“穆师兄,他们……他们说你死而复生,我是不信的,没想到……”
穆长亭苦笑:“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许碧云点了点头,犹疑道:“你如今这副模样是……”
穆长亭笑了笑,调用灵力,震散身上易容丹的药力,金光从他身上泄出,不过一瞬,他那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许碧云眼前。
穆长亭笑道:“掩人耳目罢了。”
许碧云也跟着笑了笑,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清心派如今乱得很,你还是暂时不要以原来的身份出现比较好。”
穆长亭皱了皱眉,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清心派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执戒长老房里?”
许碧云摇头叹道:“师尊他老人家不喜欢付师兄,在很多事情上又意见不一,通常话说不到两句就拂袖而去。这两年两人的关系更是差得离谱,后来也不知怎的,师尊与付师兄争执过一次之后,忽然就闭关不出,任我怎么去说,他都再不肯出来。现如今,夜樱宫便由我来暂管了。”
穆长亭想了想,问:“我能去见见他吗?”
许碧云摇头道:“估计见不到,他闭关之后,付师兄也亲自去请了他好几次,可是师尊不愿意搭理他,再后来,付师兄就派人把守在山门前,又施了缚地术,不许门下弟子去打扰师尊闭关清修。”
穆长亭心头一跳,眉头紧紧蹙起:“还施了缚地术?”
缚地术其实说简单点,就是画地为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轻易出不来。
这哪里是不许打扰,分明就是不想他再出来。
许碧云苦笑:“是,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付师兄与师尊相看两生厌,再这么吵下去,迟早也是要撕破脸皮的,避开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虽这么说,但从夜樱宫在付息烽出事了,却丝毫没有反应的态度上看,夜樱宫门下弟子对付息烽估计多有怨恨。
穆长亭也不说破,又闲聊了两句清心派的情况,许碧云似乎有心探知他此番回来的意图,但是穆长亭避而不答,她笑一笑,也就不再问。
临走,许碧云一边送他至门口,一边委婉地提醒道:“付师兄除了对顾子澜多有照拂之外,其实对明栎也是不错的,虽则让他搬去了清和宫,但时长也问询他修习的情况,多有指点。这孩子不错,很有大师兄的担当,而且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穆长亭笑了笑,只是道:“多谢。”
明月高悬,房门前的古树下,那人背手而立,身姿挺拔,风姿更胜当年。
听见两人说话的声响,他微微侧过身来,目光专注地落在穆长亭身上。
许碧云前行的步子猛地顿住,声音有些颤抖:“他……他是……”
第46章 戏中戏
穆长亭也不知说还是不说好,他看向邢玉笙,见那人目光沉静,毫无波澜,愈加显得冷若冰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激起他半分兴趣。
在心底叹息一声,穆长亭道:“浴兰宫门下弟子,我之前救过他,如今他在帮我。”
穆长亭信口胡诌,许碧云也不知信了几分,只痴痴看了那人半晌,低头道:“……原是如此,我知道了。”
拜别许碧云,两人正要转身离开,许碧云却疾走几步,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般仓皇出声:“师兄!”
她心思敏捷,很多事情瞒不了她。
穆长亭没有回头,这一声师兄叫得是谁不言而喻。
许碧云怔怔落下两行清泪,声音哽咽:“当年的事,不管旁人怎么说,你心性如何,端看这些年魔域在你手中是什么样的情况便知晓一二了。我知师兄这些年受过不少苦难,我有心相帮,你却从来不肯见我,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思。”她顿了顿,微微笑起来,眼中饱含热泪,“碧云此生只爱过一人,只一眼便衷情了一世,实在是傻得紧。遗憾的是那人心中至始至终没有我,我很是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惟愿、惟愿师兄心中所爱之人也能如你待他一般,待你至真至诚。”
穆长亭心头微动,这个傻姑娘竟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一般。
身旁传来邢玉笙清冷的声音,他极为认真地低声道:“谢谢。”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至回到浴兰宫躺到床上准备就寝了,黑暗之中,穆长亭辗转反侧了半晌,忽然道:“你……你这份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这还是穆长亭第一次正视这份感情,他不知邢玉笙会说出些什么来,免不了有点紧张。
邢玉笙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柔和了不少:“也许是从你第一次替我挨鞭子开始,也许是从你无条件维护我开始,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对你有了不一样的心思。于你来说,这也许是大师兄的责任,于我来说,却是父母去世之后少有的温暖。”
穆长亭心绪难平,听了这些话,只觉心里头涨得满满的,酸涩难当。
他的手不自觉拽紧被子,涩然道:“你若是当真珍惜这些,你当初又为何……”他说不下去,当年小师弟的死历历在目,午夜梦回都能叫他惊出一身汗来,“当年师尊曾说,你心魔根生,要我好生看顾,也是我有所疏忽,没有及时将它根除遏制,才会酿成惨祸。”
“……心魔根生?”邢玉笙喃喃跟着念了一句。
他猛地坐起来,房间的烛火也跟着骤然亮起来,穆长亭惊诧地看向他,只见邢玉笙如墨一般的双眸瞬间褪变为妖异的浅色金瞳。
他眼眸中清晰倒影着穆长亭的脸,唇角微弯,缓声道:“师兄可知,我这心魔非权非利,非仇非怨,唯执念一人尔。”
如鹰一般的双眸紧盯着他,似笑非笑。
夜凉如水,穆长亭却猛地渗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个仿佛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界魔尊。
两人对视良久,邢玉笙闭了闭眼,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淡淡道:“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睡?此刻还如何睡得着?
穆长亭坐起来,也是满心懊恼,是了,如今看来他的心魔可不就是自己么?
要除去心魔,就是要他忘却这段感情,他执念深重,又如何能肯?
必然也是误会了他方才是这个意思,才这么生气的。
穆长亭苦笑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反正也睡不着了,穆长亭索性起身吞下易容丹,比照着小徒弟明栎的模样幻化。
要见付息烽,少不得要甩掉邢玉笙,他们两人的性子怕是一见面就要打个不停的。
这里是清心派的地盘,邢玉笙再强大,也难免吃亏。
穆长亭存了这一番顾虑在里头,这才选择此刻这个时机。
一路摸至首阳宫,巡夜的弟子们皆恭恭敬敬地唤他“大师兄”,穆长亭学着小徒弟的性子,温和的微笑点头,倒也没出什么大错。
首阳宫内戒备森严,穆长亭走至付息烽房门口,对守门的弟子们笑道:“我有要事要见掌门师叔,不知师弟是否方便通传?”
弟子们对视一眼,对穆长亭客气道:“大师兄稍等,我这就去通报掌门仙尊。”
其中一人进去片刻,很快出来,对穆长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大师兄,快请。”
穆长亭点了点头,道谢之后走进去。
原本付息烽下了命令,不许门下弟子前来探望,明栎又是个十分守本分的人,穆长亭本不该冒险前来,但是付息烽遇刺一事,实在疑点重重,刚好又能甩开邢玉笙独自前来,他不想放过这次查探的机会。
烛光如豆,屋内的摆设还是跟多年前他离开时一样。
穆长亭颇有些怀念,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下,转过屏风,说笑声从里头断断续续传来,顾子澜半趴在付息烽床前,笑着说:“那可说好了,你不许骗我。”
付息烽语含宠溺:“何时骗过你?明日我就叫人把青峰剑取来给你。”
顾子澜欢呼一声,只听吧唧一声,像是凑上去在付息烽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穆长亭有些尴尬,故意加重脚步声,里头霎时就安静下来,付息烽的声音响起来:“是明栎来了吗?快进来罢。”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先是对付息烽行了礼,又转头对顾子澜点点头,温和地叫了一声:“师弟。”
顾子澜这时规规矩矩地站在付息烽床边,原不想搭理明栎,但是付息烽望着他,他撇撇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付息烽收回视线,对穆长亭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穆长亭低头道:“听闻掌门师叔遇刺,我担心您的伤势,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瞧瞧。此外,关于魔族奸细的事,我想起一些事,特来禀告。”
付息烽脸色虽然苍白,但是还能清醒地靠坐在床头与小情人调笑,估计伤得也不算太重。只是为何对外要闹出那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剩下一口气了,穆长亭心头讶异,面上却是不显。
付息烽道:“嗯,既是如此,子澜你先退下吧。”
顾子澜不满地瞪了明栎两眼,赌气地冲了出去。
付息烽无奈地摇摇头,招呼穆长亭坐下,道:“你方才说魔族奸细的事,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穆长亭从善如流地坐在床前的方凳上,恭敬道:“我疑心我们清心派出了魔族奸细,近来,我总能隐隐察觉有魔气在涌动,但我修为低下,尚不能追踪魔气出自何处。眼下,掌门师叔您又遇刺,我这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儿。”
付息烽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很细心,若再发现此类情况,记得及时禀告于我。”
穆长亭拱手应了一声“是”,付息烽又问起他近期修为的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