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2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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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两手抓住他微凉的左手,笑道:“我在。”
    李昭见我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抬手,帮我拂去头发和脸上的土,眯住眼,似想要看清我,苦笑道:“你好像瘦了。”
    我帮他将被子掖好,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说什么,鼻头发酸:“你也是。”
    这时,大福子手执绣春刀,疾步匆匆赶了上来,跪在李昭身前,双眼猩红,恨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李昭摆了摆手,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忙问:“黄梅爱卿她……她如何了?”
    大福子往前跪行几步,忙道:“还活着。”
    “那就好。”
    李昭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转而看向我,虚弱道:“记得提醒朕,给黄爱卿封个爵,事后,再给他俩赐婚。”
    “好。”
    我担心他问胡马的事,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我话音刚落,立马有人抬来一驾低座竹椅,女卫军搀扶着我坐上。
    由大福子在旁护卫,我和李昭被抬着急速往外撤。
    也不知是不是地道两侧站了太多的卫军、士兵,昨晚那种阴冷恐怖之感顿时消散,颠簸间,我回头看了眼后面,虽说只过了一夜加一个早上,可我感觉像过了好几天、好几个月那么久。
    ……
    因这回有人抬着跑,且沿路的一些障碍早都被清理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们这行人就到了护城河下。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前面有无数火把,而在淤泥边站着个穿着银鳞铠甲的少年,他手里拿着杆红缨长.枪,腰间还悬着把巴掌宽的长刀,眉宇间英气十足,容貌肖似李昭,斯文轻俊间又带着几许野性,正是我儿子睦儿。
    睦儿身侧站着龙虎营的都督常炜和谋士赵童明,前后还有数百将士,皆贴墙而立,众人见李昭和我行来了,忙行礼问圣躬安,问皇后娘娘安。
    睦儿更是一阵风似的跑了来,将红缨长.枪丢给旁边的士兵,冲到李昭跟前,抓住他爹爹的胳膊。
    “儿子、儿子。”
    李昭强撑着要坐起来,他眼里含泪,手都激动得发抖,摩挲着睦儿的手,欣慰地笑道:“你来救爹爹了?好儿子,爹爹还当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来了,爹!”
    睦儿哽咽着回应。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硬骨头,之前李昭下了狠手,把他打成那样,他都不曾掉过一滴泪,如今看到爹爹被折磨得如此病弱,儿子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手轻抚着他爹爹清瘦的侧脸,又掀开爹爹的衣襟。
    当看见李昭脖子上有明显的手指掐痕,心口也有数处女人指甲的抓痕时,睦儿登时大怒,扭头朝旁边唾了口,愤怒地斥骂:“狗崽子!竟敢如此伤害我爹,找死是吧!”
    睦儿手抹了把脸,给李昭将被子盖好,起身从近侍手里抢走银.枪,沉着脸,喝道:“走!清宫!”
    说话间,睦儿就带了常煨等将士朝前奔去。
    坤宁宫和禁宫守着的北镇抚司的卫军,素来以强横而闻名,我担心儿子的安慰,急得忙喊住他。
    “娘,你好好照顾爹爹和自己。”
    睦儿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时,我看见李昭手紧紧地抓住竹椅的扶手,强撑着侧身,面带焦急,大口地喘着睦儿,奈何他此时实在太孱弱,没喊几声就咳嗽了起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睦儿。”
    我高声喊住睦儿,扭身朝后看,正好与儿子四目相对。
    其实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儿子是动了杀心了,但我明白李昭。
    我皱眉,沉声命令:“活捉李璋!”
    睦儿一怔,看了眼李昭。
    儿子轻抿住唇,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在极力地克制愤怒,良久,儿子郑重道:“是,活捉李璋。”
    听见睦儿说这话,李昭终于松了口气,软软地瘫在椅子里,闭上眼,一言不发。
    于李璋,他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我担心睦儿的安危,便让大福子也去接应。
    在往出走的路上,我心里默默地掐算着,这会儿睦儿是不是已经从密道上到皇宫了?坤宁宫那边,老陈有没有被发现?他有没有和杜仲、小武安全撤离?逆贼会不会趁乱潜逃?
    正在我顾虑千千间,瞧见前面有了亮光,甚是刺眼,随之而来的还有芍药浓郁的香气。
    出口早都被人拓宽,故而没怎么费力,我和李昭就被抬了上去。
    四下环视了圈,杜老、五军营的中军都督何寂、左右军都督、武安公,还有刑部尚书梅濂、御史台孙储心等朝中重臣皆在,众人全都屏声敛气等在一旁,见李昭出来了,赶忙围上来问安。
    我府上的秦嬷嬷和丫头、太监们也疾步朝我这边走了,人群里,似乎还有四姐婆媳……
    我仰头看去,碧空万里,白云几朵。
    连日来的雨水洗净了长安的颓靡,阳光从榕树叶子缝隙照下来,夏蝉居高嘶鸣,温暖而又干净,忽然,眩晕感阵阵袭来,我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我居然梦到了十一二岁,那时姑母正得盛宠,年后赏了些精致的小首饰,有碧玺的手串、宫纱堆出来的花钗、紫檀木的镇纸……我下了帖子,请张家的姐姐过来挑些,其实,我的目的是想和素卿一起去逛花灯。
    素卿多文静秀气哪,端坐在小圆凳上,说她好想去看大鳌山,还想吃芝麻白糖馅儿的汤圆,可惜母亲派了两个嬷嬷盯着她,让她略坐坐就回去。
    素卿姐转动着手腕,满脸的愁容,说:之前母亲交代下来,要她背长孙皇后的《女则》,她背的不好,母亲说她不用心,命她把书抄上五遍,等抄完就背会了。所以她一整个正月都闷在家里,才将将抄了两遍,腕子都要废了。
    我当时心疼张姐姐,避开那两个老嬷嬷,偷偷同素卿说:赶明儿我帮你抄,今晚咱们就出去好好乐一乐,看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素卿已经跃跃欲试了,可怕母亲责骂,含着泪说:算了罢,明年的元宵节咱俩再去赏花灯,时候不早了,该家去了,若是晚了,母亲又该说教了。
    我虽说不舍,但还是遵从素卿姐的意愿。
    等送她出门的时候,刚巧就碰上了张达齐,那时候的张家哥哥好年轻,又高又好看,手里拿着两盏花灯,一盏是嫦娥奔月,给了素卿,另一盏是西施浣纱,给了我。
    张家哥哥将披风给素卿披身上,轻拍了拍他妹妹的肩,笑道:知道你想和妍丫头去看大鳌山,剩下的《女则》哥给你抄,只是不许乱吃外面的食物,当心闹肚子。
    素卿爱不释手地抚摩着花灯,顽皮地冲她张达齐吐了下舌头,撒娇:哥,你最好了。
    ……
    梦着梦着,我就醒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头依旧晕晕的,腹内空空,饿得我眼冒金星。
    四下打量,犹记得从密道出来时,还是正午,而现在已经入夜,掌了灯,我竟昏睡了这么久?
    我发现自己此时竟躺在勤政殿偏殿的大床上,熟悉的金线绣牡丹的帷幔、缠枝花的软枕,而旁边,躺着熟悉的男人--李昭,他已经换洗过了,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髻用一根金带系在头顶,他身上药味甚浓,脸色虽苍白,但要比囚禁时要好多了。
    李昭察觉到我醒了,睁开了眼,虚弱地扭头看我,柔声问:“醒了?”
    “嗯。”
    我应了声,强撑着坐起来。
    左右看了圈,发现殿里竟没一个侍奉的宫人,圆桌上摆着珍馐美食,玉碗里是浓黑的药,博山炉中燃着李王帐中香,而床边,赫然趴着个身穿银鳞铠甲的小少年,正是我的睦儿。
    睦儿的头发稍稍有些乱,两条腿随意敞着,若细看,铠甲的缝隙还能看见血和刀砍过的痕迹,儿子头枕在胳膊上,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呼吸稍有些沉重,口水呀,流得老长,都将床打湿了一小坨。
    我正要叫睦儿,李昭食指放唇边,嘘了声。
    我们俩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少年。
    好快,当年那个雪地里撒赖,说不要弟弟,爹娘只要小木头的奶娃娃,都这么大了,能保护爹爹和娘亲了。
    “怎么回事啊?”
    我躺到李昭身侧,与他同枕一个枕头,手搂住他,轻声问:“我怎么忽然晕倒了?”
    李昭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柔声道:“真是辛苦你了,妍妍。”
    他叹了口气:“后头咱们出来,杜老就紧着给咱俩医治,你没事,就是这些天太过劳累,朕也没事,不过是中了点毒,已经吃了药了,你呀,睡得连怎么被人抬上马车,又怎么进宫都不知道。”
    我松了口气,他没事就好。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逆贼平定了没?”
    “平了平了。”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手,扭头看了眼熟睡的睦儿,对我笑道:“当时何都督带五军营精锐护住古刹,咱们小木头和常煨带威风营和龙虎营将士,从四个密道口出去,大福子率领南镇抚使的卫军从午门进宫,来了个几面包抄,血洗后宫,没一会儿就把乱平了,傀儡皇帝、沈无汪、李璋还有康乐、蔡居等人全都活捉了,刑部和南镇抚司正审着呢。对了,咱们小木头身先士卒,勇悍无比,事后几位将军没口子地夸他。”
    “是么?!”
    我大为自豪,转而冷笑数声,这些逆贼真是不堪一击。
    忽然,我想起了老陈,忙问:“那陈砚松和杜仲呢?有没有事?”
    李昭莞尔:“你把朕救走没一会儿,那些太监就进去伺候,到底还是发现了老陈假扮,忙呼喊卫军进来拿人,刀都快架脖子上了,地洞里忽然跃出数个将士,正好将老陈等人救下。”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大半,又问:“那你处置逆贼了么?”
    “还没有。”
    李昭摇了摇头:“朕担心你,加上自己也体力不支,便让众臣等都在勤政殿外,咱们小木头牵挂咱俩,平乱后连盔甲都没脱,忙不迭地守在床边,儿子多日劳累,这不,趴下就睡着了,中间秦嬷嬷要他去贵妃榻上躺着,他不干,非得守着朕和你。”
    “他比我还担心你。”
    我抿唇轻笑。
    这时,我发现李昭情不自禁地去抚摩儿子的头,他仿佛看不清般,眯着眼寻摸了会儿,才摸到儿子。
    我一怔,正要问他身子到底怎样时,忽然,酣睡的睦儿被惊醒了。
    儿子用手背揉了下眼睛,迷迷瞪瞪地左右看,伸了个懒腰,手撑着床沿儿站了起来,俯身担忧地看我和李昭,连声道:“爹爹,娘,你们醒了啊,我这就将宫人们喊进来伺候你们洗漱用饭,再把杜老爷子也传进来,给你们诊诊脉。”
    “不忙不忙。”
    李昭拽住睦儿的腕子,让儿子坐在床边。
    他深深地看着儿子,眼里有欣慰还有骄傲,良久,他眼窝湿润了,摩挲着睦儿略有些粗糙的手,柔声笑道:“多谢儿子了,真厉害,比爹爹年轻时要厉害。”
    “啊。”
    睦儿一愣,这厚脸皮低下头,抿唇偷笑。
    忽而,睦儿哇地一声哭了,没敢扑在李昭身上,头窝在他爹爹的肩头,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小孩子,身子不住地战栗,银鳞铠甲相应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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