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立恒怒气填膺，却不知这火该向谁来发。他盯着安宁看了许久，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爸……安宁急忙追上几步，试图叫住对方。可这一声“爸爸”在心底反反复复温习了好多遍，却始终叫不出口。他在医院的走廊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又回去看望安家妈妈。
    安家妈妈的病房里已被砸地乱七八糟，没等安宁进门，他就已经听到病友的家属们在七嘴八舌地说安家的八卦。安奶奶和安爸爸向安妈妈狠发了一通脾气，扬言恩断义绝，再不肯管她了。就连安宁的两个姐姐也在哭诉了一番安妈妈从小到大偏心一个外人之后，丢下妈妈扬长而去。望着兀自躺在病床上失声痛哭的安妈妈，安宁知道自己该上前安慰她。可不知为何，安宁对着严立恒这个陌生男人叫不出“爸”，对着安妈妈这个抚育了他整整18年的女人也再也叫不出“妈”来。
    “好了！看剧本而已，至于哭成这样么？”自从夏至演过李世民，就染上了爱哭鼻子的毛病，真让关山又是担忧又好笑。
    “山哥，我真是太伤心了！”夏至抽噎着就着关山手上的纸巾擤了擤鼻涕，“你说安宁招谁惹谁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他亲爹不理解他，他养父还不理解他！一夜夫妻百夜恩，那到底是他的老婆，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你说他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也许……是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太过强大了吧，几千年的封建糟粕早已深入血脉和灵魂。他的养父不但失去了儿子，还被欺骗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的确很难理智对待。”关山细心地帮夏至擦了眼泪，将他揽入怀中，下巴在夏至的发顶温柔地蹭了两下。关山和夏至一样，在父子亲情方面有很大的缺憾。但只要他这么抱着夏至，这种痛楚也就变得不那么犀利刻骨。
    “……安宁他很不容易，换了是我，可能未必做得到。”夏至乖乖地趴在关山的膝上低声喃喃。“辍学打工为养母赚医药费，劝安家的小女儿为养母捐肝，让安家全家和解……然后，报警，说出所有的一切，等待法律的裁决。情、理、法……不偏不倚，不愧对自己、不愧对别人，这真的太难了。”
    “所以我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安宁的亲生爸爸一定会理解他、原谅他，并且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关山低着头无意识地把玩着夏至的头发，轻声问。“怎么样，接吗？”
    哪知，夏至竟斩钉截铁地答：“不接！我才不要在大银幕上卖惨呢！”
    关山：……
    作者有话要说：
    夏至：不接！我才不要在大银幕上卖惨呢！
    安瑞麟：呵呵！
    第34章 《开唐》（一）
    杜明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18岁, 刚打完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场仗——高考。不久前, 她拿到了鹿鸣大学影视艺术系的录取通知书, 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她家爱豆的小师妹。
    是的，杜明是夏至的忠实粉丝。如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 如果还没找男朋友，就必定会有个心心念念的爱豆。并且在这个凡事讲究个性讲究特立独行的年代，如果喜欢一个正当红的大明星, 那多半是要给同学嘲笑的。嘲笑她跟风没主见, 更嘲笑她重口味喜欢沧桑大叔。对现在的小女生来说, 如今的娱乐圈越来越年轻化，找个小鲜肉当爱豆才更方便自己代入女朋友的角色。——可以说, 女朋友粉才是目前粉丝圈的主流。
    而当《青龙诀》上映后, 杜明班上的女生就有一半成了夏至的女朋友粉, 剩下的一半则顺理成章地成了寇钧的女朋友粉。夏至和寇钧一同出道合作同一部电影, 两人在电影里基情满满，私底下更是和和美美。受他们的影响, 原本夏至粉与寇钧粉的关系也算融洽, 大家有空没空凑在一起刷刷MV和同人文, 围观两人在微博上互动。两个爱豆相亲相爱，两派粉丝也情谊满满，当真是羡煞旁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 同期出道的两个新人难免会被拿来比较，夏至和寇钧也不能免俗。一开始, 是一些爱挑事的粉或黑掐《青龙诀》宣传时的站位。之后，夏至接了安瑞麟导演的《开唐》而寇钧却一直赋闲在家，于是寇钧粉也开始急了。金牡丹奖时，夏至和寇钧同时拿到了提名，两派粉丝已是暗潮汹涌再不复往昔的亲密。矛盾的大爆发，则是在寇钧宣布签约光影，夏至在微博上送上祝福后。拿到金牡丹新人奖又搞定了合约问题，寇钧粉各个自觉扬眉吐气，再不能容忍夏至“倒贴”寇钧蹭热度，直接就在夏至的微博下开撕了。
    作为夏至的女朋友粉，那一晚的大战杜明自然也撸袖子上了。只不过，在寇钧粉对夏至和寇钧两人之间的友谊嗤之以鼻的时候，夏至粉再来强调他们是多么地兄弟情深并非蹭热度，那也弱势地很了。而论实绩，夏至又的确在新人奖的争夺上输给了寇钧。所以，这一场网络大撕，最终是以杜明气地手抖胸闷心口疼，不得不关电脑、关手机、平心气而告终。
    今天晚上，是《开唐》在国视一套的首播，杜明早早地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等着给《开唐》贡献收视率，誓要助自家爱豆以收视实绩抽烂对家的逼脸！
    唉！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人心更加浮躁。不同的粉丝群体之间从相亲相爱走到决裂反目，也只需几个月而已。
    “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子了……那些小……小什么来着？”杜明一家跟奶奶同住一个屋檐下，奶奶见到乖孙女大晚上地还不上床睡觉，就忍不住要念叨两句。
    “妈，是小鲜肉。”被杜明拉来陪看的杜妈妈笑着提醒了一句。
    “哎哟，我管他什么小鲜肉大肉包的，毛都没长齐呢！明明啊，记得早点睡。听奶奶的话，女孩子睡晚了就不漂亮了！”杜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大美人，如今虽说是老了可也一直保持着优雅的体态，是个很有气质的老人家。
    “奶奶，陪我看一会吧，《开唐》里还有你的偶像郭克用呢！”杜明却笑眯眯去拉奶奶的手。杜奶奶一向是个时髦的老太太，从年轻时就是郭克用的真爱粉，至今此心不渝。
    老人家一向睡得早，杜奶奶是习惯晚上10点前一定要上床的。只是听孙女提到郭克用，她却明显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杜奶奶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奶奶就陪明明看半个小时。”
    杜明侧眼瞥到杜奶奶脸颊微微泛红，登时忍不住“噗哧”一笑。“奶奶，不是吧？你还脸红啊？”
    杜奶奶被杜明这么一闹是愈发腼腆了，抬手拍了杜明两下抢白道：“去去去！小孩子瞎说什么？奶奶哪有脸红？”
    “本来就是嘛！”杜明却不乐意了，“不就是个偶像么，有这么不好意思么？”
    杜奶奶闻言立时飞了孙女一个白眼。“你们这些小孩子，这个月叫这个人‘老公’，下个月就改叫别人‘老公’了。什么偶像、爱豆、蒸煮，全跟闹着玩一样。哪里像奶奶年轻时的那会儿……那时奶奶跟同事去看郭老师的《茶馆》，他演的秦老板啊……”杜奶奶的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她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里。那是她的青春岁月、是她的美好时光，何其有幸能遇上郭克用这样一个人，以他为模板奠定了自己对男性的评价标准。这标准不仅仅是审美，更重要的还有才华和人品。
    杜明可不懂奶奶那不能与人分享的私密心情，她只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小声抱怨：“国视一套也这么多广告！”
    几分钟后，挂钟的指针终于分别指向“10”和“12”这两个数字。电视的画面瞬间转到了浩瀚的长空，一阵激昂的鼓点传了出来。
    《开唐》的片头曲并没有找什么知名歌手来演绎，而是选择了纯音乐。由大鼓、古筝、长笛等中国古典乐器混编而成的主题曲刚柔并济、动静结合，配合安瑞麟苦心剪辑的长河落日、关山明月、千军万马、宫闱喋血、霓裳羽衣等等大场面，瞬间就将观众的情绪拉入了——大唐——那个波澜壮阔、气势恢宏、光耀千古的朝代。
    “大气！”杜明原本手上还捏着手机，准备在网上同步刷弹幕。可眼下，她是再也舍不得将目光从家里那60寸液晶大彩电上移开了。“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才是古装片呢！”
    杜妈妈虽不是哪个明星的粉丝，却因为本人是历史老师的缘故一向喜欢安瑞麟导演的电影。“安瑞麟拍这种历史剧向来精道，可惜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不懂得欣赏了！”
    “她们呀，喜欢霸道总裁！”杜奶奶也笑着打趣。
    “奶奶！”被说破心事的杜明也不好意思了。其实她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为了夏至，她是一定不会看这种平均三句话就要掉一个书袋的所谓历史正剧的，太沉闷太无趣了！
    就在杜家这三个女人的闲聊中，片头曲逐渐淡去，以毛笔书写的“开唐”这两个飞白体大字在屏幕上浮现了出来。
    “嗯，这飞白够痛快，写的真不错！”杜奶奶顺口夸了一句又数落杜明，“明明就是没耐性，女孩子练练毛笔字多有气质呀！你要能写成这样，奶奶就高兴了！”
    这回可算轮到杜明翻白眼了。“少来！这两个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我得练多少年才能练成这样啊？”杜明的奶奶写得一手好书法，在杜明小的时候也曾起意培养她，可结果嘛……如今杜明虽然自己的那笔字写地似狗刨，但书法的美丑还是懂得欣赏的。
    影片的开始，是在隋大业十三年。片头旁白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当时全国的政治环境是农民起义四起，大隋江山危在旦夕后便将镜头转到了一处恢宏的行宫，此地便是隋炀帝在太原的行宫——晋阳宫。
    那天晚上风雪交加，不断飘落的雪花将整个晋阳宫都裹上了一层素白。由于眼下这行宫中少了主人隋炀帝杨广的身影，整个行宫内外皆是一片黑暗，唯有处于行宫角落的一处偏殿里隐隐透出一点烛光来。
    这处偏殿本是晋阳宫副监裴寂的办公室，此时裴寂正与他两个知交好友围着小火炉温酒涮肉。与裴寂相对而坐的是一个头顶平式幞头身穿青衣常服的普通老者，看他的服饰装扮只是个平头百姓，但他那身长袍下隐约露出的皮革乌靴却出卖了他官员的身份。此人正是时任晋阳令的刘文静。大业十三年，裴寂已是四十不惑，刘文静更到了知天命之年，这两名风度翩翩的美大叔皆是官场得意才干过人，可此时两人却都敬陪下首，而占据着屋内主位的居然是一个少年郎。
    这少年郎看年纪莫约只有十七八岁，头上随意扎着将尉等武官常见的结式幞头，身上穿的却是文官常见的绛纱单衣、白纱中单，而将腰线束地盈盈一握的九环金带更是御赐之物，非公卿重臣不可得。再看他的形貌，此人正一手支着额角，态度随意地倚在座椅内。但见飞眉入鬓、目似朗星、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嘴边三分笑意如流，别有一番风流矜贵、凛然威仪。这个人，正是时任晋阳留守李渊的第二子，李世民。
    李世民个性活泼，不耐繁缛礼节，纵使日后当了皇帝也常常为了舒服方便乱穿衣，不爱穿皇帝专用制服。因而他这出场时的这副装扮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也的确很符合他本人的个性。当然，服装道具上的对错自有史学家品评，粉丝要关注的却唯有造型和颜值。杜明见夏至穿的这一身白底红衣已兴奋地几乎要窒息，再顾不上亲妈和奶奶都在身边，只红着脸握紧拳头少女心爆棚地低喊：“好帅！好帅！帅死了！”
    不得不说夏至的这一亮相的确惊艳，就连杜明的奶奶也点头赞道：“这孩子长得真俊！”
    一向特别乐意给人安利爱豆的杜明这一回却没有急着搭话，因为电视里的李世民已经先说话了。“我随爹爹来太原赴任时，爹爹私心甚喜，曾与我说此乃天与。我还以为爹爹已然坚定心志，哪知……”
    见到李世民无奈摇头，刘文静即刻放下了手中牙箸，肃然道：“二郎既为国公爱子，更该襄助国公当机立断、成就霸业！”
    李世民没有急着表态只借醉斜睨裴寂，眼波流转摄人心魄。“裴公可有教我？”裴寂与刘文静，一个是李渊的故交、一个是李世民的挚友。如今大家虽共谋大事，但李世民待此二人却也略有不同，待裴寂是敬、待刘文静是近。
    扮演裴寂的孙永浩今年42岁，他出名较晚，一向是电视圈的金牌绿叶，扮演裴寂这种有城府的帅大叔老狐狸正是信手拈来。然此刻，裴寂却是明显被李世民的这一眼瞧地一怔，隔了一会方回神笑道：“李公迟疑未决必有他的道理，想是有甚难言之隐。”他抬手给李世民满上一杯，目光愈发宠溺。“李公向来爱重二郎，便不曾与二郎吐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