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宠花暖且香 第13节
-------就这么完了?德妃茶捧到嘴边刚要喝,一下子僵住了,“嗯”是怎么回事,哪怕接不住招,你就不能笨的有诚意一点?
德妃痛饮一口香茶,吐出胸口一团浊气,抬眼盯着盘龙画凤的杏黄嵌宝轿顶:这人生真它喵的寂寞如雪。
第 28 章
我儿子当官了。我挺开心。
我儿子当官完全没靠我。我有点失落。
宁远侯言如海的内心感受非常复杂。
按理说子息出挑乃是家门幸事,父亲应该自豪。但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当官,那就不对了,把老子放哪里?竟然还成功了?!这就有点微妙了。宁远侯刚练完一趟券浑身腾着汗气,一抬头从月洞花影壁中看到自己容貌过于出挑的长子回府。他会去郎署报到,但并不勤恳当值,比较热衷溜号-----宁远侯不知道该对这种行为怎么评价。大家基本都是靠皮相和拼爹进去的,祖荫官,待久了被纨绔子弟祸祸也不大好。但这么光明正大脱岗是不是更不大好?
难得看到儿子穿官服的样子-----但一点儿都没有成熟稳重的官相。不得不说那雪蓝色的衣裳穿在俊秀体面的贵族子弟身上还真挺好看。言景行穿得尤其好看。老侯爷摸摸唇上那点青须:说到底还是窝火,永远自行其是,不把家人当家人。
明明祖母和继母都挺关心你-----虽然张氏犯过错,但她已改过了。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值班小丫头打起帘子,言景行刚踏进自己的房间,便微微一顿,皱眉警惕的扫视了一周:“一心?”
一个梳翻云髻穿浅紫比甲的美貌丫鬟立即跑了过来:“少爷,一心姐家去了,她娘生病,庆林管事准了假的。”
“三星?今天你当值?”言景行随手解开纽扣,脱下官服,雪白的中衣被扯散,露出两段牙雕样锁骨,小丫头脸上一红忙低了头:“是的,原本轮到双成姐,但她往镇国公府送东西去了。”
言景行回身看去,九久倒上了煮沸的白水,十真正拿熨好的家常衣服出来,院子里零鱼刚拿着花锄走过去。
他复又环视一圈,慢慢开口:“今日有谁来过?”
三星想了一想道:“并没有什么外人,但老爷有段时间经常会来坐一坐。”
父亲?言景行更诧异,慢慢走到整块紫檀雕牡丹心燕尾楔书案边,伸出指头来回比了一比:不是错觉,这沓书确实被人翻动过。又拉开金漆黄铜把手,里面画轴笔拓宛在,完全看不出异样,但他抽出倒数第三个画轴,一开一合就知道也被人翻过-----他不会卷画卷到尾裹成实心,中间都会有约筷子粗细的中空,透气。但这一幅画是故意卷成实心掺在中间的,如今也成了空心。明显是被打开过又小心复原的。
言景行慢慢走进内室,撩起床帐,轻轻按压床褥,床头屉子上那几本书明显被翻过不止一次,枕头似乎也动了?这是玉色连心海棠的床帐,他习惯把枕头放在两朵海棠的中间。一心双成都是知道的。
跑腿送东西这样的活哪里需要大丫头去做,定然是被支出去的。
言景行皱眉把莲青色金线祥云的枕头抱起来,重新放好,略微估测,心中纳罕:难道父亲在我不在的时候睡了我的床,并且顺手看了我的书-----然后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的离开?
言景行的心情也变得复杂,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父亲在这里的时候,是谁在伺候?”
“侯爷并不要人伺候,只倒茶,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四维,六六和九久也倒过。侯爷在这方面挺随意,叫到哪个是哪个。”三星回答问题很干净,她知道言景行惯用一心,便问:“少爷,要不要我去叫一心姐回来?”
言景行慢慢摇头,任由十真给自己披上家常雪荷色墨竹长袍。斟了茶就让你们出去,不得打扰?这个问题得到了肯定回答。这房间里面有不少许夫人的遗作,缅怀亡妻是个好理由,但言景行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父亲怀疑我藏了什么吗?
从上次搜检外书房到这次直接闯进了卧房。
言景行颓然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提不起精神,被父亲戒备窥察的滋味并不好受。
正自压抑,却有老太太那里的红缨来传话,大家都在福寿堂,叫景少爷也过去。
言景行不得不来整肃了思维来应对。眼看入冬,院子里几株红梅开的热闹,风一吹来,簌簌作响,招摇美艳。言景行略看了一眼,紧了紧身上雪白仙鹤舞云的锦缎披风,快步走过去。他不会允许自己在负面情绪里沉溺太久。既没那闲情也没那功夫。
福寿堂还是往日的氛围,气派,庄严,华贵,但少了些温情气。略扫一眼,发现有祖母,有张氏,言侯也在。却没有其他晚辈------那说明问题就是冲他来的。
“祖母,父亲,母亲。”依次问安过去,礼节标准,让人挑不出问题,哪怕对着张氏,动作也没有一丝迟疑。
“哥儿也大了,如今也当了官,真真是出息孩子,我那苦命的姐姐地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欣慰。”张氏满目都是母亲般的慈善,看着言景行又欣慰又如释重负:“这么多年来,我总怕哥儿哪里有不称心,或是哪里不如意,如今竟然也吃了皇粮,眼看着也是要独当一面,撑起家门的了,真是侯府的福气,也是老爷悉心教导的缘故。”
言如海皱了皱眉,他搞不懂张氏云里雾里的做什么?有话就痛快的讲。他早知儿子当了官,这奉承来得晚,如今挠不到痒处了。老太太皱了皱眉,她也不大高兴,为着张氏的伪善:明明消息传来,她怒摔一个杯子,骂道“还不是一万两银子买来的?”现在又在这里装相,她看到那假笑就恶心。
“哥儿如今大了,该收用些人了。我以前送过一次,但哥儿不喜欢,尽数打了出去。只怕哥儿是当我内心藏奸呢。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如今,哥出入朝堂,结交权贵的,再没人服侍说不过去,当着母亲,老爷的面,咱把这事儿理清楚了,也省得日后闹起来,倒显得媳妇不尽心。”
她倒会说话,仿佛言景行不收下,便是质疑她的品行。老太太也是宅斗过来的,对这些语言关卡十分敏感,往后靠的更舒服了点,趁机翻了个白眼。
原来为着这事。言如海摸着胡子点头,觉得张氏讲的有理。男孩子长大了需要什么他本人更清楚。原本两年前就有过一次,但当时闹得十分不愉快,言如海也觉得孩子还小,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刻意忽略不提,今日倒是到时候了。
提及往事,老太太脸上也不大好看。当时张氏送的丫鬟她看了,忒妖艳拿乔了些,所以被赶回去,老人家心里是赞成的。她活了一辈子,惯见阴暗事,也觉得后娘对前妻之子真心实意的可能性不大,索性自己亲手挑了两个送过去,模样不过清秀,但贵在为人老实举止端庄。
这是老太太的作风,哪怕不喜,但长孙就是长孙,不会交出去给**祸。
但没想到依然被言景行送(比较客气的赶)了回来。老太太更不喜了,谁敢这么不给她面子?辜负长辈一片好心如何使的?把她俩留下才是明智之举,无形中消弭多少事端?难道你连我也怀疑?你这次拒了我,那好,这件事上张氏早晚还得找你麻烦。到时候你就自己对付吧!
老太太也骄傲,被拒绝了一次,就鼓着心气到今天都不释怀。尤其他现在又进郎署,这让一心认为(指望)他科举出身的老太太非常意外,意外之后,更是窝火。如言侯一样,被后辈忽略的窝火。我和你老子你都假装看不见吗?
言景行扫了张氏一眼,看看父亲又看看祖母,说了跟两年前一样的话:“我不要。”
拒绝的赶紧利落。拿定注意袖手旁观的老太太只是皱了皱眉并不说什么。言如海拧起了两道浓眉,眉心一个深深的川字有点吓人。他看看张氏:“把人叫过来过过目。”又扫了眼儿子:“别急着拒绝。”
不一会儿,便有婆子带了两个女孩子走进来,略略比哥儿年长些。一色的白皮肤大眼睛,黑真真的头发,同色的水红裙子葱黄小袄,水灵灵的模样,称得上俏丽,是那种很规矩的美。老太太扫了眼张氏,心道她倒是吸取教训了。
这两个丫头自然从张氏那里得到了消息,看到言景行的时候,含羞带怯,腮帮上红红。言如海暗暗点头,这姿色和做派他都比较满意,暗喜张氏办事稳妥。“怎样?”言侯又询问儿子,这两个丫头颇能入眼,先验货再决定收用,言如海觉得自己已经很开明了。然而言景行依旧摇头。言如海很意外。
咋就不开窍呢?言侯着急。没娘的孩儿不好养,多少事情不方便讲。他又不能直接说这俩丫头是让你用在床上的。
想想郎署那种风气不大正的地方,又想想某些传言,再琢磨琢磨这段时间的清查结果,言如海脑仁疼。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言景行躬身行礼:“孩儿谢过父亲母亲的好意,只是现如今我那里人数尽够,并不用再额外添什么。老夫人这里十六个人,我那里已经有十二个,再添两个,数量已于父亲持平,这不合规矩,虽然赐去不恭,但请恕孩儿难以跪领。”
这倒是实话,那十一个丫鬟都是一把葱似的美貌姑娘,纵然没有十分妩媚,但也至少是清秀那个级别的,他并不缺人。人不是问题,但那些人到了现在,连贴身使唤的一心都还是完璧之身,那就有问题了。言如海已经访查清楚,现在又开始脑仁疼。
言景行看看张氏,又看看父亲,轻轻笑道:“母亲所赐,本是仁心待我,我自领着一份好意,改明儿谢您。这俩丫头请容我送给祖母吧。虽然瞧着笨些,比不上祖母亲手调理的,但既然是母亲挑中的,略微改造改造,就能上手。我上次去云龙寺,那里的住持说今年属龙的人,十八是幸运数字。祖母再添两个,凑巧呢。”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茬:“既然许了人就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说了抬举进房就得抬举进房。放我这儿熬人算什么道理?既然哥儿不需要,那就放老爷那里吧。”
言如海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喜:哪个男儿不风流?这两个丫头又是如此年轻鲜艳。张氏坐在那里惊讶的长大了嘴,她还没搞明白怎么好端端转了一圈儿,这人又砸自己手里了。
一心正领着一帮穿红着绿的丫头做卫生。双成收拾桌案,三星喂雀儿,四维看炉,五常六六正用抹布擦拭雕花窗棱,那繁复精巧的木镂并不好收拾,要用细棍儿顶了棉布塞进去一点点蹭干净。她照例把被褥更换,重新挂上那月蓝夹樱红三层芙蓉帐子。
“太太又想着给咱们这里添人呢,真是的,自己有那闲工夫,怎么不去生个哥儿出来?一门心思在我们这儿寻麻烦。”一心口头锋利,嘴上急言快语,但手下的动作依旧轻柔。“幸亏少爷有主见,拒绝了。”
“我记得上次少爷拒人的时候,老太太脸上很不好看,一转手就抬举了二少爷,把名儿记到了冢妇名下。不知道这次怎么样。”三星有点担忧:“侯爷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我总担心两位主子又起嫌隙。”
一心想到最近言侯时不时就来坐坐,还不让人跟着的事情,也不由得暗暗诧异;好好的父子俩,怎么还像玩捉猫猫一样你防我我防你的?瞧了眼青瑞堂,理所当然的把锅按到了张氏身上,她撇了撇嘴道:“还是等自己哥儿先生出来再说吧,假装着贤良,去挑拨人家父子感情。老爷爷真是的,当年都戳穿了她的西洋镜,现在又被哄回去。老太太倒是精明,人虽然冷情了点,却也公正,一转手俩人成了她自己堵心的,真是活该。”
“说来也奇怪,太太一波一波的吃药,又是求神拜佛,又是诵经打卦,但出了二小姐竟然再没有消息了。”零鱼料理完了花草,提着小桶子走过来,头上两花苞头各带一支红。言景行默许下人折花攀柳,别太过火就行。
“哼”一心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她是活该,想想她当初怎么对梅姨娘的?谋掉别人哥儿。就这点我顶瞧不上,先许夫人是好妒,但作风正派。不像她,蜂子一样。当面一口蜜尾后一根针!若非老太太撑着,这院子就成她的天下了,咱们爷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想想当初,她怎么被从荣泽堂赶出去的?”
“嘘---”稳重谨慎的双成竖指于口,轻轻拉拉一心的袖子:“姐姐小心说话,多少纷争从口舌上来?”
一心这才住口。零鱼进来的晚,许多事情不知道,见状也不敢再问,满肚子都是疑惑。
入了秋,太阳一天比一天低,几阵雨下来,凉气一层层往上犯,年轻人尚可,小孩和老人未免又生些时令病。宁远侯府的老太太身体壮健,保养得宜,向来无甚病痛。但忠勇伯府那位苦命又幸运的老人就不一样了。
前阵子连阴雨,连着咳嗽几声,就倒床上了。又是胸闷气短,又是手腕子脚腕子发麻。忠勇伯是个大孝子,每年这个时候,伯府都是一级警备状态。慈恩堂里老远都能闻到药味儿,还挂着驱邪消灾的符纹宝器之类。
暖香搬了个青云弹墨包面小凳子坐在榻边给老人按摩。早年吃苦,大冷天下地挖莲藕,动了真气留下的病根,现在一到阴冷天气就痛,又痛又木,既担心丧失知觉,又恨不得没有知觉。暖香用热水把手烫暖和,才给老人涂抹上药膏,用犀牛角刮痧板疏通经络。老人靠在床上,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难受。既喜爱孙女的孝顺,又可怜早逝的大郎。
老妈妈走进来把艾叶小熏笼收拾好,放在老人手里用面褥子搭起来。又问暖香:“三姑娘,放着我来吧。”
暖香坚定的摇头。她如今回了齐家,便入了齐家的次序。因为明月明玉比她年长,原本行三的明珠便成了老四。齐明珠老大不高兴,她嫌四这个数字不吉利。每次喊她四小姐,四姑娘,她都黑着脸,倒像别人在咒她死。
小姑娘非常聪明,看太医做了两遍立即就上手了。力度倒比太医更合适,按摩穴位非常舒服。甚至为着老人大半夜太难受,躺不下睡不着,又不好赶黑儿请太医,暖香自己记住了几个穴位,亲自给老人针灸。原本妈妈还要阻拦,怕出问题,但她发现小姑娘是现在自己身上试过的,手腕上脚踝上都是扎出来的芝麻点。她当即眼泪就下来了:三姑娘小小年纪,又是刚入的家门,竟然有这么大的孝心,这样好的心肠。
看到暖香腮帮上红扑扑的,因为屋里地笼烧的热,额头上还微微见汗,老人也心疼。叫她:“丫头,收手吧,我这会儿好多了。这熏蒸之法确实有效。”又让妈妈端热水过来,里头点了花露和一点牛乳,帮她舒缓紧张的双手:“多泡泡,小孩儿家要是累伤了,以后写字儿不好看。”老人如是叮嘱,暖香欣然依从。这个老祖母虽然不识字也没出身手里更无什么财货,但却是一门真心的待她。暖香衷心希望她健康长寿。
“老太太?今日可好些?”李氏满面春风的过来问安,身后跟着她女儿齐明珠。她手里捧出一块白色羊脂玉手握莲花的菩萨:“这是我特意从云龙寺求来的,云龙寺的佛祖菩萨最灵验了。她定然能保佑您老人家药到病除,无病一身轻,赛过活神仙。”
这原本是表现孝道的好时候,李氏怎么会放过?儿媳妇来看望,老人自然是开心的,笑着招呼她们坐。
明珠手里捧了个天女撒花细腰圆口瓶,那里头插着一支两尺高的红梅,连瑞争艳,赤如丹砂,繁茂可喜。她笑道:“祖母这里都是药味儿,没病的人也熏病了,我拿这花来,又除味儿又增色,看着也鲜活,怕是祖母多看两眼,病就好了。”
“那敢情好。”老人声音有点含糊,暖香急忙去拍背,有妈妈捧了黑漆雕篆寿痰盒过来,老人吐出一口浓痰,暖香又奉茶漱口,李氏趁机端了清口的茶奉过来。
齐明珠看到那黄绿痰液,脖子一缩,条件反射性往后退,却被李氏狠瞪一眼,止住了脚步。她自幼养的娇,年纪也确实不大,原本就做不来奉茶递药昼夜伺候这种事。单是守在病榻的寂寞她也受不住,她要忙着结交体面的朋友,忙打双陆推牌九,忙着扮靓出风头,哪里顾得上这些?
可是老人病了,她父亲都布衣素食的一片虔诚,她便是再不乐意也惧怕父亲呀。所以在看到明娟,最小的小妹妹因为连着早起问安冲了寒气,病倒之后,她也很顺利的病了。这方面她跟她娘一样,只是不如李氏高明。
李氏是官家小姐,也是明道理知孝道的。她自然晓得这是紧要关头。但恰应了“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老人这身体好似乎也好不起来,差似乎也差不到哪去,天气好了她就好一点,有时候不好她就一拖一个冬天。李氏铺着铺盖在地下睡了三天,倒茶,捧药,问暖,问冷。但第四天,就不断的有婆子丫鬟来找她。
先是迎来送往的要问拐弯亲戚的秋风,又是车马出行的来问赏钱,厨房采购的帐刚算完又有浆洗的婆子来领对牌支钱和皂角。暖香一打眼看到浆洗婆子不是前世那个,不由冷笑出来:李氏果然中计,以为她嘴不牢靠,其实那人倒是对李氏衷心。因为暖香一句话,“浆洗婆子说旧衣眼熟”李氏起了疑心,换掉了她。如今这个笨嘴拙舌一脸老实相。
早先那个婆子最会狗眼看人低,她浆洗的时候在暖香衣服上吐唾沫:什么嫡女小姐,没人要的流浪狗!山沟沟野草一根还真当自己多金贵?暖香生气,拿捣衣棒槌狠砸她一下,从此自己衣服自己洗。却不料,被人说三小姐脾气暴戾难伺候,山野刁女,没体面。今生,暖香可是不打算与她照面了。
李氏要奉药,老太太这一碗药汤喝停好几回。好容易打发完了一众管事,又有人来问话老爷要同仇督尉议事,车马几时出发?夏家有夫人来访,应该是相女孩儿,太太什么时候过去?小爷儿们学堂里的花销该放了,马上要去书院了,一切行事要大方着来,莫要给人说嘴。林林总总一咕噜事情办下来,太阳升起老高,好不容易喝完药要眯会儿的老人也被折腾的不得安生。
最后还是老太太亲自发话:“太太本就事多,到处都离不了你,我这里有几个丫头尽够了。又有婆子,药丸药汤都趁手,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太太快去吧,你又得照顾家又来伺候我,当心自己累病了。”
李氏这便“十分愧疚”“谢婆母体谅”“儿媳实在惭愧”“若无我能以身带病我自然情愿”的去了。
白日略过来看一看,或带一药末香囊,或拿一符一丸,专会嘴上说笑,站一会儿就被人叫走,她告罪不住的离开,人人都夸她孝顺。
她的女儿齐明珠也是有样学样,只是功力不大够,露了端倪,被忠勇伯狠狠教训一顿。“不孝不亲,偷奸耍滑”。又是老太太亲自发话,心疼女孩儿们,不必过来,这才罢休。明月和明玉倒是年岁长些,她们会来与暖香轮班。明月是乡下时候,老太太亲手照看的,感情深厚,不是后来子孙可比。她也是一大早赶过来伺候,最近几天来了小日子,老太太怕累到,硬把她撵回去休息。
齐明珠似乎又找到了躲懒新技能,这理由连父亲都不大好问。只恨自己身子小,还不到那一天,无法像姐姐一样,光明正大的抱着小手炉窝在热炕上,喝红糖姜茶。
她自己做不到,看看暖香,瞅到了她手腕上的红点,和眼窝下的青紫,心里无比膈应。这人这么勤快做什么?有丫鬟有婆子,你非要去当下人!到底山沟里出来的,敬着你你也尊贵不起来。仿佛大家都与她一样,她便乐了。
没能让李氏如愿,老太太顺顺利利熬过了秋气之衰,临到年下,被那要过年的欢乐气氛感染,人还更精神了一点。腊八这日天气好,太阳暖烘烘的照着,暖香打开窗子,让和风丽日清一清室内的药味。“太太已经在前面收拾好了,专等请您过去呢。奶奶今日气色好多了。”
暖香一直住在这慈恩堂的茜罗橱里,老人原本担心孙女过了病气,要她搬出去,但暖香怎么会依?病则生邪,心志寂寞,老人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有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陪伴,暖香又行事细心,又会说话逗乐,老太太这个秋冬倒比往年过的都容易。
“今个儿是释迦摩尼成道的日子呢。”老太太围着靛青色洒金花露兔毛的大棉袄,眯着眼睛看去,这丫头照顾自己这么久,人又瘦了点,显得眼睛大而亮,踮着脚尖撑起窗棱子,露出来的格外细瘦的胳膊。“该去庙里看道场,祈祈福。云龙寺的佛老最灵验,三妮儿不就被我拜回来了?”
明月笑道:“这个太太倒是料着了,她一早就去寺庙添了香油,送了贺礼。还供奉了七宝莲花。”她拿出一件真红绣万字不到头福寿纹样锁边大衫给老太太披上:“今儿穿着色儿,喜庆。脸色也显得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太太也是有心,难为她还惦记着。”
话语间已不像往日那般热络和喜欢。往年倒还罢了,但如今有了暖香,哪个只会打嘴官司,哪个是一颗真心,一对比分外鲜明。老人说:“当初释迦摩尼大佛在菩提树下趺坐四十八天,于今日凌晨,得无上道,成了佛陀。诸天神人齐赞,天鼓齐鸣,地涌金莲,天雨曼陀罗花。”
暖香便笑:“释迦成佛也得亏了牧女所赠牛乳。来,祖母快快饮下这碗热牛乳,食饮食,冲气力,才有力气修行呀。”
老人笑出声来:“暖丫真是好乖一张嘴,暖心小棉袄。”
她与明月扶定了老太太,祖孙三人一起走出去,锦光堂大花厅那里早已开宴布置好了。四脚貔貅青铜方鼎内,香烟袅颤,半人高青花落地宝瓶内,时花争荣。猩红富贵大毡帘高高卷起,露出了里头堆着香梨,苹果,龙眼,火枣的各色果盘,还有高座碗浅口匣里,鸡鸭鹅牛羊肉,饼儿糕儿酥儿团儿各种点心。
暖香扶着老太太目不斜视的走进去,这让等着看她出洋相的齐明珠好生失望:原本以为这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出席这颇为正式的场合,那进了这里就眼花缭乱,以为进了天宫了。
李氏正在招呼婆子们摆碗筷,安箸盛粥。遥遥看到三人走来,心口不由一阵气堵。左边的明月也就罢了,乡下长大的,做过粗活,手大脚大,皮子也不算白净,母亲是老太太本着“能做活好生养”的原则娶的,容貌不过中等,就是身架子好些,裹了绫罗,珠玉妆点一下,也看得过眼。唯有暖香,也是乡下长大的,怎么会没有一丝土气?不仅没有,这皮相也忒惹人了些。
今年的冬衣是李氏紧赶着亲自捧到慈恩堂去,当着老太太面交付过去的。暖香挑了件粉底洒金百蝶穿花交颈长袄,白生生的兔毛绒边,衬得小脸明如春月嫩似梨花。下面是雪白芙蓉花棉裙子。手腕上戴了串红珊瑚珠子,头上梳丫髻,照常例裹桃粉缎带,飘下来垂在肩上,也不见她如何金玉辉煌用心描摹,但偏偏就是有股说不上的中看。
忠勇伯是个年过四旬的昂藏汉子,他一眼便望到了暖香,心道不晓得哥哥娶那清河村姑到底何等容貌,单看着女儿,倒是十分出众。二叔对这个侄女的感觉有点复杂,按道理来讲,亲哥哥有了后,他该高兴。但这么多年了,总有人背后指点“知道忠勇伯吗?哎,可惜咯,自己拼命封爵,结果荣华富贵都落于人手,自己还绝了后。”“齐志青?他真是好运道,摊上一个好哥哥,天降洪福,人死爵位传了他。大家靠爹享福贵,人家却有个能干有识趣儿的哥哥,功劳赚下就去死了。”“哈哈哈,是好运,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三大喜,桩桩都给他摊上。”
齐志青很想说他是因着哥哥的缘故被人另眼相看,多加提拔,但后来的功劳可是他自己一份份赚来的,哪里是坐享其成?明明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男子汉却硬是被人说成二世祖,换了谁谁都不会开心。而暖香,这哥哥的遗孤每次在眼前晃,一晃就让他想到自己的不开心。
你要问他既然这么不舒服,为何不更有骨气些直接拒了爵位自己再去赚取?二叔咳咳两声,清清嗓子,悲戚泪下:“家有老母无人赡养,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哥已经罹难,老母急痛欲死,我若再有不测,谁人披麻戴孝于百年之后?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只是这爵位乃是大哥血肉性命换来,觍颜承爵,不过为光宗耀告慰先兄英灵,也为着家母老怀可以宽慰一二。”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死去的哥哥和或者老娘才当的忠勇伯。
在军队里,从小兵做起,百夫长,千夫长,小校,把总慢慢升上去,二十年退役能混个五品守备已是运气好破天。封妻荫子,那是随随便便能有的吗?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一将,然而后果是大部分人都是万骨中的一骨。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放过?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