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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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彦之感觉自己鼻子都快被戳断了——鼻血仿佛流得更厉害了些。
    正是乱作一团时,齐昱看了身边的周福一眼。周公公一声轻咳。
    诸官这才罢了手。
    温彦之叹了口气,慢慢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了自己的丝绢,终于……捏住了鼻子,一时只觉父亲所言非虚,官场果然险恶。
    他又向齐昱道:“微臣御前涕血,罪该万死,然治水之事不可久等,微臣求皇上赐笔墨,微臣即刻将图纸画出。”
    ——即刻画出?满座皆惊。
    张尚书道:“温舍人怕是不要逞能才好,水利图纸工程繁重,就算草图,亦需十几幅,哪能一蹴而就?”言下之意,瞧把你能的,流着鼻血还想着在皇上面前邀功呢,好生歇着吧。
    可温彦之却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只坚持道:“皇上,治水草图在微臣家中正堂悬挂了三年之久,早已烂熟微臣胸中,今日只需纸笔,即刻便成。”
    齐昱稍稍从方才的怒气中缓了些回来,也着实想见识一番这呆子的真本事,便吩咐左右:“将工部绘图用具一应呈上,朕要瞧瞧温舍人当初那状元,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及各色彩墨便码放在了齐昱面前的宽大木案上。温彦之跪下一揖,“微臣献丑了。”然后将丝绢随手塞进鼻子,便长身玉立在齐昱对面的桌边,双手铺就左右各一张宣纸,再双手执笔,点墨似飞花,下笔如有神,竟同时用左右两只手,绘制出了两幅完全不同的图纸。其上朱红、丹青具现,屋舍俨然,回路清晰婉转,栩栩如生。
    齐昱定睛看着画面,忽而道:“此处是荥州。”
    “皇上好眼力。”温彦之笔下一顿,似有些讶然,然此时紧迫,便也未停下,只继续如此这般将十八幅图纸一一作就,前后估摸着,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
    工部一众人早看傻了,个个都捧着图纸直叹,这可比他们的正图还细致啊!可温舍人说这只是草图?
    那正图您想画成甚么样的?还要不要我们工部吃饭了?
    温彦之站在堂中,忽然就承受了几十道针刺一般的目光,此时他忽而又想起了午间在乾元门外临下马车前,老爹嘱咐他的另一句话——
    “老幺啊,安身立命的法子,并不止要靠为父我。倘若你哪日也能如为父,或如你大哥二哥一般,将甚么事情做到了非你不能的地步……那,亦是一种安稳。”
    ☆、第16章 【清秀的滑稽】
    齐昱瞧着眼前正在最后一幅草图上添笔的人,这人神色认真专注,双眉微微蹙起,眼神中有一贯的肃穆与坚定,甚至可以说是执拗。脸上因鼻衄而有些花,鼻中胡乱塞了根白绢,薄唇边也有些血渍,都是被方才那些要巴结他的朝臣给糊的。
    鲜红的颜色,倒显得这人皮肤更白,却带了分清秀的滑稽。
    笑意滑进齐昱眼底,眸中那个沙青色的影子像是被涤入一汪春水中:“看来温舍人的状元之名,是当之无愧。”
    方才还在拆温彦之台柱的张尚书,此刻捧着两张图纸,总算是知道了温彦之真有几分内功,不禁喃喃:“如此人才竟困顿于内史府啊……”
    “照张尚书的意思,”齐昱看着温彦之正在画作的图纸,目不斜视道:“给朕录史的,都是屈就了,只有在张尚书身边做事,才是朝廷栋梁?”
    张尚书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伏倒在地叩首:“臣该死,臣该死!臣并不是那般意思!臣以为,能效命御前为皇上录史,亦是温舍人才高八斗,故得以委任,然温舍人如此才华,更应为天下民生出分力——”
    齐昱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和气道:“罢了,张尚书忧心水患,也是累了。明日起便在家歇着罢,先让邓侍郎暂代你携领工部。”
    还跪在跟前的张尚书闻言双手失力,跌在一旁惊恐地看上来:“皇……皇上……”
    “明日首要事务,便是将这图纸中的模型给打出来,日落前朕要看到。”齐昱一张张翻完温彦之的画,见温彦之也总算完成了最后一张,恭恭敬敬又跪到旁边去,便莞尔一笑:“温舍人亦辛苦了。黄门侍郎。”
    “臣在。”黄门侍郎听命。
    齐昱思忖,工部四司各有员外郎一人,位置已满,如今只有个水部郎中徐佑卸任后还空着职位,于是道:“将水部员外郎林匀樊擢升郎中,空出来的员外郎职位,便由温彦之接任。”
    员外为“定员外增置”之意,原指设于正额以外的郎官。此时齐昱将此职给了温彦之,虽亦有些在工部效力两年之久的官员不甚服得,然员外只是个副闲职,在部中也说不上几句话,不过是个名号,故也无人反对。
    加之张尚书前车之鉴,此时更未有人置喙,便都顺从地恭喜起温彦之连升两级来。
    黄门侍郎遂妥善记了,只待明日过与吏部、礼部。
    温彦之在一众口不对心的恭贺声中,恍惚地叩首谢恩:“微臣,谢主隆恩。”
    “是朕要谢温舍人。”齐昱的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夜空中的新月,这一言说出,好似回到二人初见之时一般,“然而,内史府一众史官已有了些年纪,不再适应御前录史,你今后还需暂代起居舍人一职,直至内史府找到合适人选。”
    温彦之道:“微臣领旨。”
    在工部布置好一干筑模之事,齐昱终于起身回御书房,一路坐在肩舆上摇摇晃晃,温彦之走在他的旁边,正抱着一摞花笺边走边记,一声不吭。
    齐昱看着他,忽然出声道:“今后不要帮人求情。”
    温彦之抬头愣住,落下肩舆几步远,遂连忙跟上来:“皇上是说微臣?”
    齐昱右手靠在肩舆扶手上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像是在看一块呈色尚佳的璞玉,只点了他一句:“你便是木之于风,堆之于流……”
    温彦之不解,细思“木风”与“堆流”究竟是甚么意思,待想到了关节之处忽而一凛,只因李康《运命论》有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可最最重要的,乃是那最后两句: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见他是懂了,齐昱继续道:“官场好似你在宗族争名头,却又比之残酷许多,并非人人都像秦文树,能对后生倾囊相授。张尚书是地方上做过实事的,升入京中入主工部,吃的苦比你过的桥还多,你可知他将多少人拉下了马,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又怎会甘心被你这小小舍人抢过风头?”
    温彦之讷讷道:“皇上,微臣不忍张尚书因一张草图,便触怒龙颜……工部旧案,已牵扯太多。”
    齐昱笑看着他:“可你不忍,张尚书也未感激你,该是落井下石的时候,仍旧是对你落井下石。”
    温彦之不语。
    齐昱靠在肩舆上,望天空:“张尚书这个人,做出一副刚烈忠贞、直言不畏的模样,实则最会捧高踩低。哪天若你落在他手里着了道,你坟头的第一抔土,定是他奉的。”
    温彦之垂眸,“皇上的道理深,微臣愚笨。”
    这呆子倒还知道自己蠢。齐昱笑了一声,“朕且再点你一句,张尚书的嫡儿媳妇姓周。工部的一举一动只要过了他的手,便都有人看着,朕想取新法治水,就必须绕过这碍事的眼睛,今日索性将这只眼给闭了,省得他再日日吵着要淮水改道。”末了,又想起上次张尚书在御书房说话的样子,胸口又浮起一股怒气:“次次决堤就改道、抢修、抢凿,这人说起话来比公鸡打鸣还讨嫌。”
    刷刷刷。刷刷刷。
    齐昱闻声,警醒地直起身:“温舍人,你记甚?”
    温彦之顿住笔头:“禀皇上,曹大人说皇上对百官的评述,皆应录下,日后好出一本《评官录》,故方才皇上对张尚书的评述……”
    ——评甚么录?这记下来就是朕背后说朝臣坏话!
    齐昱阴测测地看着温彦之,“温舍人真要这么记?”余光中,见身后内侍正执了把长而大的明黄色掌扇,料想若能用来打人,应该十分合手且漂亮。
    温彦之在他十、分、和、善的目光中,吞下了后面的话,心想莫非是皇上觉得,“公鸡打鸣”喻“言语讨嫌”不够妥当?
    于是他妥协道:“或然,皇上可另寻一喻来说明张尚书言语讨嫌。”
    齐昱:“???”
    ——甚么喻不喻的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你不是对朕都感激涕零了吗?
    ——朕都封你工部员外郎了让你少记一句就如此难?
    齐昱只觉得自己后脑勺隐隐作痛,一时有些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得,总之朕是个说大臣坏话的昏君就是了。
    ☆、第17章 【这破败身子】
    次日阴雨,下了早朝后御花园中空气尚好,齐昱便将奏章、折报等都搬到了章华池边的捧月搁中,免得在御书房里闷着。
    大事不外乎殊狼国屡屡抢掠边境、回鹘与和伦托又因边界划分之事吵了起来,不过可喜是这几日淮南阴雨止住了,治水之事总算得以缓和,贤王与蔡大学士一行的书信也传来,说是已至潭郡,距离荥州或只有五日路程。
    信中还有一份蔡大学士的私信,乃是委婉告知皇上,贤王一路将各地乡绅怄得恼怒难以收场云云,顺带也提一提他自己亦被贤王怄得恼怒。
    齐昱将书信丢去一旁,只装没见到。
    黄门侍郎此时来禀:“皇上,靖王求见。”
    “何事?”齐昱从折子中抬起头。
    黄门侍郎回禀道:“因工部筑模致用的板材需批下,而近日里靖王处得了新的塑泥,故想呈给皇上瞧瞧,再着人运去工部。”
    齐昱点点头,“他倒是个有心的,宣罢。”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墨蓝色华袍的男子便携着个木匣子进得殿来,随手将胸前几缕乌丝揽到身后,便爽朗地向齐昱叩拜道:“臣弟齐宣给皇上请安。”
    这声音很是温润醇厚,听了叫人觉得舒爽。温彦之本跪坐在齐昱身旁的矮几上补录昨日的实录,此时闻言抬头看去,正想到京城坊间都传靖王气度雍容,人品贵重,是个美男子,也想瞧瞧这传闻中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起来罢。”齐昱道,“听说皇弟带了新的塑泥来?”
    靖王将木匣子往前一送,自有内侍将匣子接过,递到齐昱手中,“臣听说此种海泥中混入了乌贼汁和海芦荟的凝胶,可以塑型,且塑型后还可任意改造姿态,很是神奇,故特来奉与皇上一观。”
    齐昱打开匣子,只见当中是团漆黑的泥巴,并不见得有什么稀奇,甚至还有一丝酸臭的气味。
    朕不太想摸这个玩意儿。
    齐昱勾起唇角,唤:“温舍人。”
    “微臣在。”温彦之回过神来。
    齐昱这才发现他一直盯着人家靖王看,不禁有些好笑:“温舍人,瞧什么呢?”
    温彦之跪下:“皇上、靖王恕罪,微臣逾矩了。微臣尚未见过靖王爷,为今后录史方便,尚需仔细记住靖王爷天容。”
    “本王这破败身子,哪当得天容二字?”靖王笑了,一双杏花似的眼睛里盛着好看的神采:“这便是提出治水奇法的温舍人?”
    “正是,”齐昱伸长手臂将装了海泥的木匣子往温彦之面前一放,“温舍人,你试试此泥如何。”
    遥遥的,温彦之也闻见那木匣子中,传来一丝酸臭味,像是某种鱼坏在了里头。
    温彦之面无表情地看向齐昱,齐昱也老神在在地望了回来,眉眼还带笑:“快试试,别拘礼。”
    温彦之:“……”
    微臣的神情,像是拘礼吗?
    这是为了昨日实录之事,在记仇?
    温彦之垂首瞧那木匣子,好奇心终于大过对脏物的抗拒,他还是伸出了玉葱似的手指,将那海泥扯下一坨,把玩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捏出个小兔子,活灵活现的,又改捏了一个泥人。这泥巴是比黄泥的塑力更强,且不会立马凝住,过去很久亦能改变姿态,很适用于筑模使用,能节省不少材料。
    齐昱点点头,看着温彦之摆在桌上的那枚泥人,道:“皇弟瞧着合适,便办下去罢,朕觉着这泥挺好。”
    正此时,却见黄门侍郎拿着个火漆的文书急急惶惶地奔了进来:“禀皇上,西北加急!”
    文书经由周福递到齐昱手中,齐昱一把扯下火漆,翻开一扫视,长眉当即皱起——
    数日前,戍边军中出了细作,导致殊狼国贼寇突袭玉翀关,劫掠了西北最为富庶的昌宁城,城中富户举家罹难,百姓死伤数千人。上将军赵黎带领戍边军与敌顽战,已然大破敌军,如若皇上同意,他们可以直取殊狼国都城。
    靖王见此情景,连忙垂眼拱手道:“既如此,臣弟先行告退。”便退出殿外去了。
    齐昱英挺眉心结如山川,狠狠将手里的文书摔在御案上,“宣温久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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