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端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通常他摆出这副姿态，多半是在思考什么。
    蓝若初越过办公桌，拿过关漠的咖啡杯不紧不慢喝了口，挑起眼尾悠悠补充道，“而且在这期间，他也没给你妹妹发工资。”
    “一个月两千五连饭都吃不起，还不给发工资，来峰也太小家子气了。”卫献撑起脑袋骂了句，翻个白眼说，“还好意思开口找人要五十万。”
    他们几个生的金贵，平常出门吃饭开销不低于四位数，被金钱局限了想象力，根本不知道两千五要怎么生活。
    其实这个价格，对柏希希而言相当有诱惑力。否则，她也不会甘愿跟来峰走。
    关漠经历比那两个丰富，接触过很多人，也包括许多在他们看来挣扎在底层的人。
    他大概能设想到，那个小姑娘是在怎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选择接下来峰的委托。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为什么要被来峰那种人渣骗？”卫献愤愤的骂了两句。
    “关漠，我现在对你那个妹妹更加好奇了。”蓝若初眨着一双招蜂引蝶的眼睛，凑到关漠身边问，“缺妹夫吗？”
    “不。”关漠惜字如金的丢下一个单字。
    “入赘也行，我可以叫你大舅哥。”蓝若初眨眨眼睛，不怕死的继续说，“爱不分高低贵贱，我愿意陪她一起领两千五的工资。”
    关漠阖上眼，想都不想的骂，“滚。”
    ...
    整个午休期间，柏希希都在音乐教室写练习题。
    偌大的教室安静宽敞，很适合集中注意力思考书上的知识点。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多小时，柏希希留恋的收起书本站起身，感觉胃部发出微弱的抗议。这才意识到由于做题太入迷，她甚至忘记中午吃点东西。
    现在赶去吃饭明显来不及，柏希希整理好东西直接走向教室，内心自我催眠：就当减肥吧，最近实在吃的太多了。
    虽然柏希希目前并不需要减肥，可人总要有忧患意识。每天晚饭时，爷爷都会拼命给她夹菜，让柏希希总有种她会被喂胖两倍，体重变成150斤的错觉。
    她个子不高，要是真的吃到150斤…柏希希脑补了下，打了个哆嗦。
    那得是个球。
    柏希希踏入教室的瞬间，意识到里面气氛有些诡异。
    按照平常的情况，即使她努力降低存在感，走进来的时候，也会或多或少引来周围的冷眼。
    可现在，大家的目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全都注意在倒数第三排的穆迟身上。
    他穿着外套，看不出来右手裹着纱布。但脸和衣服沾着血，仰头靠在后面，脚踩在自己桌子上，脸上写满了暴怒。
    周围几个男生围着他，赔着小心说话。
    “穆迟，你要不先去医院吧？”坐在穆迟左边的小黄毛说。
    “滚滚滚，迟老大干完架啥时候去过医院？自己怂别连累别人！”旁边绿衣服的男生推开黄毛，凑到穆迟身边腆着脸说，“老大你消消气，市中那帮畜牲打不过玩阴的，我们放学就找人教训那几个杂种！”
    “对！把他们手指头一个个剁下来！油炸！”
    “啧，”穆迟仰着头，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说够没？你们几个真他妈烦。”
    “可是，迟哥…”黄毛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
    穆迟一个眼神戳过去，“乱叫什么呢？”
    “穆迟，”记起穆迟不喜欢别人给他奇奇怪怪的称呼，小绿连忙改口，解释道，“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啊，他们市中打输了还捅你一刀，实在太奸诈了！”
    “被捅的是我，我还没说什么，你瞎哔哔啥？”穆迟不耐烦的摆摆手，“别围在这里，看到你们烦。”
    几个男生还想说些什么，见穆迟的态度，又悻悻的把话憋回去。
    柏希希回到自己座位上，同桌侧着脸偷摸摸看穆迟，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感受到旁边的动静，杨潇这才回过神转过来，“希希，你回来了。”
    “嗯。”柏希希把书本放进桌膛里，淡淡的应了句。
    “你中午去哪了啊？我想找你吃饭都不见人。”杨潇埋怨了句，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不过因为没找到你，我中午跟穆迟在教室里两个人呆了一中午呢！他旷了一上午的课，中午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了，趴在那睡觉。”
    “哦。”柏希希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自己抢了他的地方，他只能回到教室。
    “我好像第一次跟穆迟呆那么久，还跟他说了话。”杨潇继续嘟囔。
    柏希希奇怪的看着她，愣了会才问，“你喜欢他？”
    “我…我才不是！”杨潇提高声调，难堪的否认了句，又压低声说，“你怎么那么八卦啊？我不是喜欢他，只是穆迟他比较特别，长得帅又很厉害，学校里很多人都想要跟他独处吧。”
    “好吧。”柏希希不是很理解这些小女生的从众心理，她随意应了声，想起这几天见到穆迟的情景，有一丝丝好奇的问，“穆迟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不知道？”杨潇惊讶，想到柏希希的情况，估摸她应该真的不知道。
    柏希希无奈的耸耸肩。
    “要说穆迟吧，他家境是咱们班最厉害的，甚至可以跟你哥比一下。”杨潇从口袋摸出手机，翻出相册给她看，“你看，这是几年之前在穆迟家里举办的晚宴。”
    柏希希凑过去看了眼。照片的背景富丽堂皇，是她不敢妄想的那种豪华城堡。所有人光鲜亮丽，前方应该是主人的几位站在一起，笑容满面。
    而在角落里，站着个衣着精致，却眼神孤傲的少年。
    “可他跟关漠又不一样。关漠家里是单传，他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但穆迟…”杨潇朝旁边看了眼，凑过来小声跟柏希希说，“听说是情妇生的小孩，他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穆迟本来在家里没地位的。”
    没地位？柏希希重新看向照片，只见正中央一对中年妇女簇拥着一个看面相就相当狂傲的男人。
    在他们旁边站了个风姿绰约，眉眼跟穆迟有些相似的美丽女人。
    “穆迟的妈妈因为有了穆迟，才能进门。可现在情况你知道，她进了门也没有地位。”杨潇说到这里，有些同情，“然后他妈妈对穆迟要求很严格，必须得处处做得比哥哥好才行。穆迟小时候出现，身上经常带着伤…这些根本不是秘密。”
    柏希希没想过会听到这些事，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那些云端之上的人，生活就会无忧无虑。
    看来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
    “以前穆迟在学校，也经常被人欺负。他性格…你也看到了，就经常跟人打架。后来穆迟的哥哥很不争气，做什么都不行，被家里彻底放弃。可穆迟无论是成绩还是课外训练都很优秀，所以这两年才开始受到重视。”杨潇说到这里，皱起眉补充道，“但是穆迟不喜欢回家，周五本来他家里请了好多人，给他办生日会，他都没回去。”
    “周五？”柏希希惊讶。
    算了下，周五那天，正好是她在书店遇到穆迟的时候。
    原来他在那里呆着，是刻意不肯回去。
    “嗯。其实他生日还有好几天，重点不是为了给他过生日，而是让那些大人谈生意。”杨潇无奈的说了句，她也被迫出席那个毫无乐趣的生日派对，“穆迟没出现，他妈妈很生气。只是现在，他妈妈也不敢随便摆布他。”
    柏希希听得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要怎么说。
    杨潇还想再补充什么，台上讲课的老师受够了她的叽叽喳喳，点名批评了句。她立刻垂下脑袋，彻底安静了。
    柏希希却还在想穆迟的事。那天关漠也在，他明显是认识穆迟，难道也知道这件事？
    关漠是怎么看待的？柏希希回想了下，只记得哥哥脸上无波无澜的表情。他并不会在意这些事，因为与他无关。
    关漠是一个理智到冷漠的人。
    再次认清这点，柏希希思绪慢慢从穆迟身上抽离，脑子里只剩下他说的一句话。
    “你真以为，关漠是好人吗？”
    她把最后一丝杂念丢弃，彻底放弃思考。反正那些豪门的纠葛恩怨，也跟自己没有关系。
    柏希希这么想着，浑浑噩噩过了一节课。
    刚打过铃，老师还没走，穆迟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柏希希跟前。
    他右手上还带着血渍，已经彻底干了。
    左手拎了个纸袋，纸袋上印了校门口蛋糕店的logo。
    穆迟把纸袋放在柏希希面前，没有看她，“喏，午饭。”
    第010章
    隔着纸袋包装，柏希希看到里面的包装盒和奶茶。
    这家店她认识，上学时总要从店门口路过，嗅到里面香甜的糕点奶油味。
    她隔着玻璃橱柜向里面看过几眼，确认过价格后，就打消了进去的冲动。
    其实在零食方面，柏希希跟普通女生类似，偏好甜食，喜欢精致的糕点。可从小生活环境很难满足她对食物的偏好，久而久之，柏希希口腹之欲便淡了。
    突兀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关注，大家好奇的盯着他们两个，低声讨论穆迟跟转学生怎么会说上话。
    “那个，谢谢。”柏希希礼貌克制的把纸袋推回去，低垂着眼轻声说，“我不需要。”
    穆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只是定定站在她桌前，居高临下俯视柏希希。
    女生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眉梢眼底泄露了许多情绪。连他都能看出来，关漠那边自然瞒不过去。
    她就像个自以为满身盔甲，全副武装的刺猬。实际上，早就被看穿内里的柔软。
    穆迟看着她，同情又怜悯。他当过太久别人谋取权利的棋子，清楚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所以对柏希希更加悲哀。
    “你硬撑的尊严，能喂饱你吗？”穆迟俯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细小的音量只传进柏希希耳朵里，连旁边的杨潇都听得模模糊糊。
    “无法改变局势，起码要学会怎么让自己活得好一点。”穆迟直起腰，双手松松插到外套口袋里。
    柏希希这才注意到，穆迟身上那件也是校服，跟周围打扮华贵精致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尊严…啊。
    她怎么会有那么奢侈的东西。柏希希手指颤了下，扯过纸袋打开，看到里面大包小包好几个盒子。
    “希希，你怎么跟穆迟…”杨潇探过来看了眼，低声惊呼，“他把店里的蛋糕全部打包了吗？”
    柏希希望着大大小小的打包盒，一时间思绪有些跟不上状况。
    她不吃一餐午饭不至于饿死，但吃完这些甜品，很可能会胖成猪。
    杨潇盲目思考了前因后果，试探着问，“希希，穆迟是不是喜欢你啊？”
    “不是。”柏希希想都不想否认。
    他们前后见面次数加起来，比个‘耶’就能数清。
    穆迟哪里想不开，会看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