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寻回
苦情戏被拆穿,首领丝毫没有要放人的意思,倒是城中的鬼族开始更为肆虐,白道灵掐指算了算,现下离那场灭顶之灾越来越近,先前不知为何,那些鬼族好像平静了一阵子,以至于原本十七日以后就会爆发的鬼族到现在为止还没闹出太大动静。
变故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鬼族在黑暗中潜伏数日,终归不甘寂寞,一股脑地冲出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烧了好几座房屋。白雾飘散的凌晨,当闻风而来的百姓聚集在这堆废墟面前时,只剩下几点火星在空中飘扬。
白道灵听见宫外的风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靴子都是边跑边穿的。当极具冲击力的场面大喇喇地闯入眼帘时,白道灵一阵发蒙,脑中顿时空白。
这片地方的百姓他打过照面,最东边那家被烧地面目全非,听闻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从火场中逃生。
白道灵挪动一步,脚下传来烧焦的木板脆裂的声音,置身于这片废墟之上,耳边充盈着百姓哭喊和悲怆。
“白道长,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有人问,可白道灵不知该如何答。
倘若把鬼族的来历和即将爆发的事实告诉他们,他们会怎么做?收拾东西立马出逃?哭天抢地枯坐等死?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解决鬼族的问题,那些由战乱而生的野鬼,终归需要一个宣泄之处。
等不及了。
这场由鬼族引发的灾难必须尽快结束。
白道灵仓皇闭眼,转身踉跄离去,几点未灭的火星从他的发间飘过,又落到微微晃动的袖子上,迅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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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邪的身形几近枯槁,白道灵见他时都吓了一跳,赶紧又开了几个方子去抓药,陆邪这身子只要少了一味药便立刻泄了气,比掐指一算还准,白道灵仔细瞧了这几日给的方子,发现确实少了一味,也怪自己这几日又是演苦情戏又是为红颜薄命的公主伤神,竟然在陆邪的药方子上犯了糊涂。
好在陆邪那条命还是保得住,陆邪强撑精神,又同白道灵说起祭祀事宜。
“祭祀是唯一的法子,你也看到了,城外百姓民不聊生。”陆邪的声音倒还算清亮,只是面色透着久病不愈的苍白感。
“总会找到办法的,”白道灵底气不足,眼下除了祭祀打开神界之门,再无万无一失的办法。
陆邪无力地扯了下嘴角:“这样拖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你当真要拿城中百姓的命去打赌吗?”
白道灵怔楞着,这话不大入耳,却是事实。
鬼族是超脱六界之物,因死而生,由怨而聚,一旦爆发,城中百姓连五日都熬不过。
陆邪说的不错,他不敢拿城中百姓的命去赌,可他亦不愿用陆邪的命去换。
白道灵几近崩溃,摆在面前的两条路黑洞洞的,让人望而却步。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压得他胸口一窒。
宫外不断有百姓伤亡的消息传来,待白道灵再次出宫,城中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街道上毫无生气,所有人都闭门不出,门窗紧闭,以往热闹红火的饭馆子不开了,招牌都掉了下来,偶尔零星一点纸钱飘过,萧瑟悲凉,这样静的街上,连尽力掩饰的抽泣都清晰可闻。
白道灵眼见一位身披素稿的女子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烧着纸钱,嘴里默念着什么,白道灵听不清,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那位女子回过头瞧见了他。
——分明他之前还说过,这场灾祸不会演变至此。
他满心恐慌踏进了幽族首领的殿内,这是他第二次主动来这儿,心情却大不相同。
首领端坐案前,镇定自若的神态不再,反而眉宇间萦绕着戾气,久而不散。
白道灵拱手,深吸了一口气,道:“首领,祭祀可收鬼族。”
首领搁下手中的笔,抬眼时眼神分明闪了一下,而后波澜不惊地道:“道长尽管去办便是。”
白道灵:“但我有一个请求。”
首领:“但说无妨。”
白道灵:“此次祭祀需要一对新婚之人,方可打开神界之门,请武神下界收服鬼族。”
首领垂首不再看下面的人,沉吟半晌:“新婚之人?”
白道灵硬着头皮道:“是……这对新人需在祭祀大典上完婚,祭祀完成后终生守护皇陵。”
“道长可有人选?”首领不为所动。
白道灵提起一口气,终于说出压在心口的两个名字,“姜灵和陆邪。”
首领手中的笔一滞,纸上迅速晕开一团墨,静了片刻,他道:“那便去办吧。”
首领不再多言,白道灵松下一口气拱手退下,直到走出殿外,被吹来的风一惊他才猛地感觉背后湿冷一片。
他方才在殿内扯了慌,祭祀根本不需要什么新婚之人,祭祀完成后也不需要守护皇陵,他胡编乱造一通只是为了让首领把姜灵放出来,好在祭祀时偷梁换柱。
祭祀之事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重启祭坛后,滇国的百姓几乎每日都要前来祭拜一番,自记事起这个祭坛就伴随着他们,这种历经岁月打磨出来的信仰无比坚定。
三日过后,祭坛上早已布置妥当,只缺鲜血的灌养。
宫中,陆邪在白道灵的注视下系好最后一个结,一身的喜气,连面上的病态都冲淡了几分。
相比白道灵一脸的苦大仇深,陆邪反倒轻松,他半开玩笑道:“我的新婚之日,你可别耷着脸扫我的兴。”
白道灵笑不出来,于是扯了个比鬼还可怖的笑出来,陆邪看不下去急忙打断了这个笑:“罢了,你还是别笑了。”
白道灵的脸立马就垮下来了——陆邪不说,这笑他也撑不了多久。
这日前白道灵去瞧了眼姜灵,姜灵被人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带出来,整个人瘦地不成样,白道灵见了大为心惊,知道姜灵一身的伤病于是连忙把了脉又去抓了几服药。
抓药的时候白道灵忍不住在心中叹道:这两人正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连病都得一起受着。
白道灵自然没将祭祀一事对姜灵说得太明白,特别是陆邪的部分,姜灵问起,他只拿糊弄首领那套话来搪塞:祭祀需要一对新人打开神界之门,新人礼成,神界之门自会大开,届时神明下界,斩妖除魔,鬼族将在人界销声匿迹。
白道灵这样说了,姜灵自然也这样信了,祭祀的准备事宜很顺,可对白道灵来说却是日夜煎熬。
终于到了祭祀大典的日子,先前闭门不出的百姓不约而同地涌向祭坛,首领的车驾在前,身后跟着十里红妆。
白道灵被众人簇拥着,端坐在轿上,日头正高,似乎已经为都城打开了一扇天窗,可白道灵只觉得刺眼,他轻轻阖上眼,让日光直白地打在脸上,刺痛辛辣,耳畔是吵杂的祈福声,白道灵的心口却堵得慌。
终于落轿,白道灵从轿上下来时远远看见首领已经端坐在祭坛下方,有些人天生就有做帝王的命,只要他人往那儿一坐,便有一股让人不得不臣服的威严。
身后的十里红妆将天都染红了,白道灵看着那架红的艳丽而扎眼的轿子颠簸着靠近,便觉得那红很刺眼,于是干脆双眼一闭,什么也不看了。
闭了半晌,眼前的光线似乎暗了,察觉到有人靠近,可还未等白道灵睁开眼耳边便响起低沉的嗓音:“我从不信仰神祗,也不祭拜神祗,但这次由不得我不信。”
都城中的鬼族将还未稳定下来的国家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诚惶诚恐,首领也不例外。
白道灵睁开双眼,直直对上对面人的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首领若是有了自己的信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首领笑笑,这次是真笑了,笑意直达心底。
“白道长可愿意做幽族的神祇?”
白道灵蓦地听到这一句,眼皮一跳,“什么?”
“你可以建无数座道观,你的弟子会遍布整个国家。”
白道灵半张着嘴,心中还未将对面人的一席话消化完便骤然听见一阵骚动。
二人同时放眼望去,原是新娘被新郎牵出了轿子,人群一时大噪,但碍于祭祀的秩序也没有闹出太大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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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子飞升到滇国国破、幽族入城,宋亭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经历了他们的悲喜。
局外人总能看清很多困局,但却无能为力。
宋亭一直以来被这种无力感所围绕,这场祭祀他早有预料,他与师尊看到的幻境早在几百年前就真实地上演,可当他带着所有人的情绪再去看这场祭祀时心中多了许多苦楚。
他跟着人群向新娘和新郎的方向望去,红盖头遮盖的面容是姜灵,这场祭祀中真正的新娘不是魏倾,而是姜灵。
轿旁立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但小姑娘看着一点也不喜庆,满脸的悲怆,一张白面红唇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宋亭一眼就认出了川川,可为何最后新娘却变成了魏倾?
心念飞转之间,脚下不停跟着人群穿梭,他碰不到身边的人,旁的人也瞧不见他,因此他在人群中来去自如,但不知是不是走得太疾太快了,宋亭忽地感觉脚下一软,那种麻木的感觉自胸腔开始蔓延,很快席卷全身。
宋亭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渐渐蹲下来,他暗自调动灵力,却是一阵死寂,半点回响也没有。
灵力已经枯竭,五识开始抽离,眼前一阵模糊,连触觉也不甚清晰了。
宋亭眼前发黑,有些绝望地想道:师尊眼下不在身边,这一劫怕是难捱。
却不料,一阵清风扫过,宋亭只觉得那阵心慌顿时好了许多,眼前也不再铺金花儿了,他抬眸,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他手背。眼底逐渐清明,宋亭看清来人,白衣紫衫,仙姿佚貌,双眼上的白绫平添一丝清冷,但他勾着嘴角,蹲下身子与宋亭平视。
温润之声犹如雨后清风,“真是让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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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回来啦!
感谢追更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