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曾琦猜测道: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个房子给黄嬢嬢了?
程越溪叹道:也不完全是。黄嬢嬢可以去把房子卖了,把我出资的七十多万还给我就行了,她自己拿着剩下的钱就行。不然,我怕她心态会更崩溃。我也说了,要是她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曾琦哈了一声,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妈说黄嬢嬢没有怎么谈程越溪了,因为程越溪让她占了好大便宜,她当然不会再对着程越溪骂。
曾琦说: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了,那你现在在s城,只有租房住了吗?你外婆那个房子呢?
程越溪道:太老了,在等拆迁。不过,那个房子的拆迁款,我也要给我大姨家一半。当时外婆在遗嘱里把房子留给我,我大姨和大姨夫吵了好大一架,虽然我大姨说留给我没什么,但要说我大姨一点不在意,那肯定不可能。我从小受大姨家里照顾,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大家介怀。
曾琦心说好在你妈没有回来找你分你外婆的遗产,不然,你肯定只会更难过。
程越溪:你还想知道什么?不然我可要回去收拾东西了,我定了搬家公司明天来搬。
曾琦道:你房子租在哪里的?要不,你搬去我那里吧。
程越溪说:我又不是住一天两天,而且东西不少,我搬去你那里?他给了曾琦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大意是表示曾琦总是在这种事情上不深思熟虑。曾琦老大不小了,难道不结婚了?还要自己搬去他家住,搬了很快又搬出来?
曾琦自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住多久都行,即使是这辈子都住里面呢。
程越溪道:我不和你开玩笑。我房子都租好了,我搬去你那里做什么啊。
曾琦道:住租的房子,怎么也没住自己的房子好吧。我自从搬家后,你还没去过我家,你去看了,就知道房子很大,你去住完全没问题。
程越溪不由问:你现在是住哪里?
曾琦刚回国时住的那个房子,程越溪倒是去做过一回客,是一套不小的三层别墅,有花园养花种菜,房子又大又空,是曾琦父母准备养老用的,而且距离曾琦上班太远了,之后曾琦买了自己的房子,就搬去他自己的房子住了。因为曾琦搬家时没说一声,程越溪便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搬的家,只是后来补送了一套床上用品作为礼物。
曾琦说了一下地址,程越溪听后道:哦,我知道这个楼盘,学区不错。你是买来给孩子读书的吗?
曾琦心说为什么会讨论到这事上,道:没有。是我妈看的这个房子。不过你对学区这么了解吗?
曾琦可不知道s城的学区房,即使有时候听学院里的其他老师或者是合作单位的同仁讨论这个问题,他也没什么概念,可能是他脑子里一直就没有这方面的事。
程越溪神色黯了黯:之前景心哥在看,就差连补习班都给先订上了。
曾琦看着程越溪,不由又想到了那个问题,越溪,景心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学滑翔的?他为什么会去滑翔?
不论怎么想,曾琦都觉得造成赵景心死亡的这事上疑点重重。
第十一章
咖啡厅里有不少人在小声讲话,但曾琦问出那话后,他和程越溪身周像被一圈真空包围,隔绝了周围的其他声响,安静得让曾琦心慌。
程越溪握着花茶杯,杯中的桂花茶包在水中起起伏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他的声音。
我上初中那会儿,看三毛的书,看到荷西因为潜水过世,我很不能接受。程越溪幽幽道,人不该那样就没有了。死了的人生命戛然而止,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却一直被他的死亡囚禁灵魂,不是更可怜吗?
曾琦点头:是啊。
程越溪叹道:但是,知道潜水可能会出事,三毛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荷西。活着,就是会死的。
曾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早就知道,程越溪虽是一个务实派,但他的精神非常敏感纤细感性,他总比大多数人想得更多。
程越溪说:我知道滑翔很危险,我也劝过景心哥,我说,每年都有出事的人,你要多想想。
曾琦震惊:是他非要去学滑翔的吗?
程越溪点头:对。
曾琦: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很谨慎的,一心求稳的人吗?为什么会爱上滑翔?
程越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不断从玻璃杯壁上蹭过,手指在水杯中水的折射下扭曲,他呆呆地看着那扭曲的光影,道:怎么会。从不同的角度看,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所见的景心哥,和我见的,肯定也不一样。景心哥要是是一个谨慎的,一心求稳的人,他会十几岁就表现自己的异于大多数人的性向吗?他会不结婚不把自己藏于所有人同样的状态里吗?他一直就很冒险啊。
曾琦看着程越溪,道:我的确没有认真地去想过景心哥。
程越溪叹道:也许的确是和我在一起太久了吧,他可能觉得和我在一起生活有些太无聊了,而且工作上也做得顺了,没有太多激情。他对我讲,他高中时曾经想过逃出家去,去组个地下乐队。
曾琦再次流露出惊讶,真是看不出来。
程越溪:我就让他要是喜欢,中年了去组个地下乐队也可以。但他说他现在不喜欢地下乐队了。他想去学跳伞和滑翔。一个是感受地球的引力扑向大地,一个是对抗引力,感受风的力量。
曾琦心说赵景心这真是闲的?难道不该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
程越溪道: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想去做就去做吧。我工作太忙,之后也没管他了。
程越溪这话讲得轻松,但他的神色却显得很沉重,他侧过头看了看曾琦,你说,我是不是当时应该把话讲得严厉一点,让他不要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曾琦道:就像你无法让景心哥不要孩子,景心哥也无法让你一定要孩子一样,这种事,是无法改变的。即使你俩是情侣,在这之前,你俩更是你们自己。景心哥都多大年纪了,他做的任何事,都应该他自己负责任。也许你会自责,但我觉得,这事是景心哥对不住你,不是你对不住他。你不是也说,死了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不是更可怜吗?
程越溪垂下了头去,道:那话,本来就是我自我暗示,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话而已。
曾琦声音顿时变得分外严厉,这份严厉,他甚至从没有对任何人用过:你觉得这是你的自我开脱吗?难道景心哥出事了,你真觉得这是你的责任?要是你真这样想的话,那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认为是我的责任吗?
程越溪有气无力地看着曾琦:这关你什么事?
曾琦道:要是你大一的时候说要和赵景心在一起,我就打骂你一顿,让你不和他在一起,那会有现在这些事吗?
程越溪就差给他一个白眼。
曾琦不想再讨论这些事,转换话题道:我觉得你这样仓促地去租一个房子住,很不好,你还是去我那里住吧。
程越溪愣了愣,没想到曾琦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住,我房子都租好了。
现在租房住出很多问题,我家房子那么大,足够你住了,你为什么不去住。曾琦讲得非常理所当然。
程越溪无奈道:哪有你这样的。
曾琦:我又怎么了?你去我那里住,不比租房住好吗?
程越溪:我不想去。我最近希望独处,我想自己待着。
曾琦:那更不行,我看你状态很不对劲。你这种时候做出的决定,我认为不是出自理智,你应该好好休养一阵,有精神仔细思索你今后的人生时,再做决定。
你烦不烦?!程越溪皱眉瞪着他。
曾琦:我哪里烦了?
程越溪把冰糖放进水杯里,看着糖块落进杯底,低声道:你哪里都烦人。
曾琦听了倒也不生气,说:好了,我们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一直在这里坐着也是浪费时间。
程越溪道:你赶紧走。
曾琦一面按了铃叫服务员结账,一面对程越溪说:我只是让你去我家住,我又不是要限制你什么,你去了,只要不是做伤害自己的事,我才不会管你。
程越溪说:我不想去。
曾琦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俩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时候和我这么见外。
程越溪道:对,就是这样。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该有点自尊心吗?你就让我有点自尊,不要去承你这些人情不行?
曾琦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些,随即,他就一副被侮辱的表情:你什么意思!
程越溪笑笑,好了,好了,开玩笑的。乖啊,不要闹了。
草!曾琦恼怒道:程越溪,你这样太过分了,以前还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其实就是耍耍嘴皮子,对吧?
程越溪推了推他:好了,别再闹了。我心里烦着呢,你也不知道善解人意一点,这种时候还要争宠。
曾琦道:滚哦,我是什么人,我还要怎么善解人意?
两人在角落里拉拉扯扯,连要过来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的服务员都等不下去了,不得不过来打断了两人的打情骂俏,说: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曾琦说:麻烦,结账。扫微信可以吗?
服务员道:好。
曾琦结了账,把程越溪从椅子里扯了出来,一手抓着自己的文件,一手扯着他往咖啡厅外走。
因为两人都长得很高,又相貌不俗,倒惹了不少人往两人身上看。
下了楼,曾琦道:我把车开进你们小区去,可以不?
程越溪总算掰开了他一直箍着自己手腕的手,道:曾琦,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但我真的不想去你那里住。你回去吧。
曾琦道:不行。
程越溪被他气笑了:你这人,以前也没见是这样固执啊。
曾琦道:我就是很后悔以前对你没有这样固执。越溪,你就当是我自私吧。要是你遇到如今这样的难事,我还放心地让你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去忙我自己的事,那要是你出什么事了,你让我以后怎么想。难道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我和你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我可以在你出任何事后,只唏嘘一下就能把这事揭过去了?
夜色在这座拥有一两千万人口的都市里荡漾,人和人的联系,形成的密密麻麻的网,让每一处光明和黑暗,都像是带上了感情。有的地方,是人的来处;有的地方,是人的归处;有的地方,是人的思念里;有的地方,在人的梦境里
程越溪安静地看着曾琦,最后不得不妥协了,他低声道:你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烦人。
曾琦道:你是除我妈之外,唯一说我烦的人。
那我真是荣幸,和你妈变成同辈的人了。程越溪说着往自己即将搬离的曾经的家走去。
曾琦只得赶紧跟了上去,道:那我以后给你拜年,芋堰芋堰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这个晚辈包个红包。
程越溪道:你想得美。
第十二章
进程越溪和赵景心的家门时,曾琦在那瞬间,像是在迈过某个结界,他的心甚至激灵地颤了一下。他在心里说:赵景心,我要把程越溪带走了。
这套房子,是赵景心找设计师设计装修的。
曾琦之前来过这个房子一次。这个房子大约有一百二十平,并不太大,本来是三室两厅一厨两卫,但在赵景心的要求下,房子被设计成了只有一间大的卧室,一间书房,客厅和饭厅在一处,留了两间卫生间,厨房则扩大了,有中厨区和西厨区。
从设计上来看,房子就没有想过要招待父母或者其他客人。
上次曾琦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柜子上放着的程越溪和赵景心的结婚照,说是结婚照,其实两人并没有结婚,但两人照了一个很正式的照片,摆在那里,以致于当时曾琦一看到,就郁闷了好几天,之后再也不想来程越溪这个房子了。
这次,曾琦进屋后又去看那个柜子上,发现那个相框没放那里了。
程越溪已经整理了很多东西,房子里有些乱。
曾琦问:你还有什么东西没收拾,我帮你收吧。
程越溪却并没有去收拾东西,他坐到沙发上去,道:黄嬢嬢要把这个房子卖了,里面的什么东西,我都可以搬走。要是我要去我租的房子住,那边没什么家具,我可以搬些家具过去,要是去你家住,那我就没什么好搬的了。只有一些书和衣服。
赵景心是个喜欢买纪念品的人,曾琦上次来时,房子里摆着不少东西,但现在那些东西都没看到了。
曾琦问:黄嬢嬢来搬走了景心哥的一些东西吗?
程越溪道:有纪念意义的让她拿走了。景心哥的那些衣服,我之前说要捐了,但黄嬢嬢不愿意,都收走了,拿去烧给他了。有些景心哥置办的能用的生活物品,我也让黄嬢嬢拿走了,随她怎么处理,现在剩下的,基本上全是我的。
曾琦哦了一声。
程越溪说:感觉像是打扫战场,但是战败死掉的却像是我。
曾琦皱眉道:不要胡说。我们赶紧把一些要用的东西收拾了,你今晚就去我那里住好了。你离开了这里,就会好些。明天,我们再来把剩下的东西都搬过去。
程越溪把头埋到了腿上,蜷缩起了身体,他的声音闷闷的,人死是很简单的事,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不存在了,所以这个世界,对他也是没有意义的了,反而可以得到永久的宁静。这样一想,也不觉得是坏事。
曾琦走到他身边去坐下,伸手拽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程越溪的手有些凉,看着时是很瘦很硬的手,但握在手心里时,也能感受到它的柔软。
曾琦:你不能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