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一道黑影伫立在床前，面朝慢慢起伏的床铺。
    黑影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床上的人没有发现自己，这才缓缓伸出手。
    那只胳膊直直地冲床上人的头部而去。
    就在黑影的手距离帕梅拉的头发只有五厘米的距离时，另一道破空声响起。
    速度极快，响得突然。
    站在床前的黑影心中一惊，转身就要跑，伸出去的右手手腕却一凉。
    与此同时，脖子一痛，一条血痕顺着压住锁骨的匕首缓缓渗出。
    “别动。”一道沙哑的嗓音在黑影身后头顶响起。
    一点亮光在房间内跃然跳出。
    乍然亮起的烛光让房间里的两人下意识眯起眼，剩下那个没反应，因为她本身眼睛就是闭着的。
    帕梅拉举着蜡烛，眼神复杂，没想到跑来夜袭的不是海曼，而是她。
    “玛莎，为什么？”
    满头白蛇的美杜莎一脸平静，被艾维斯用匕首抵住脖子，被魔王扣住手腕的不是她自己一样。
    帕梅拉是真的没想过会是这个人。
    心目中有怀疑人选，最大可能是海曼，其次是那只成为戴安娜丈夫的黑暗精灵男性。
    帕梅拉甚至怀疑过戴安娜，就是没想过会是玛莎。
    玛莎，在美杜莎中被尊称为先驱者，因为她是第一个尝试改变吃掉爱人传统的美杜莎，尽管失败了，依旧被其他同族称赞她的勇敢。
    “为什么？”
    帕梅拉望着玛莎，再一次问道，“为什么想要偷盗海曼的实验记录？”
    短短几秒钟，帕梅拉已经想通了。玛莎不是想对她做什么，目标是放在枕头下的羊皮纸。因为帕梅拉临睡前还在阅读，睡的时候随手压在了枕头下。
    玛莎固执地保持沉默。
    艾维斯捕捉到帕梅拉眉心稍纵即逝的褶皱，开始加重手上的力气。
    他的力道控制得非常巧妙，匕首锋利的刀刃进一步切入玛莎的皮肤，却还没隔断皮下的动脉。
    如果真的割破了，就算海曼也救不回来。
    到那时，估计就只有帕梅拉的大治愈术才能有用，不过艾维斯并不清楚这一点，他还没想到魔王的“幻术魔法”连这种必死伤都能救。
    所以，他格外注意手上的力气。
    可惜，他因为魔王大人而手上留情了，玛莎这个当事人却不领情。
    她闭着眼，闭着嘴，拒绝回答帕梅拉的问题。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海曼衣衫不整，胸口大开，就这么直直闯了进来。
    他一眼看见被艾维斯制住的美杜莎，没有丝毫惊讶，视线下移，看见枕头下方露出一角的羊皮纸，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帕梅拉皱眉，视线从他赤裸雪白的胸膛上一扫而过：“怎么回事？”
    外面的惊叫和火光回答了她的疑问。
    “着火啦！”
    “房子着火了！”
    “先救火，然后去通知戴安娜大人，对了，还有魔王陛下！”
    “戴安娜大人，您来了……”
    还要摇晃的房门第三次被推开，只穿了贴身内衣的戴安娜冲了进来：“陛下！”
    后面的声音在看清屋内情况后瞬间消失。
    戴安娜头上的蛇群瞬间全部竖起，嘶嘶吐出猩红蛇信。
    “玛莎？！！！”
    美杜莎的首领尖叫出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帕梅拉彻底明白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解：“你想破坏营养药剂的研发？”
    “为什么？！！！”
    这次质问玛莎的是戴安娜，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嘴唇微微发抖，“我以为成功之后，你会是最开心的那个人！”
    “我开心？”玛莎终于开口了，嗓音嘶哑阴沉，“我怎么可能会开心。首领，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因为你……”
    “因为我是第一个采取行动进行尝试的美杜莎是么。”玛莎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丝毫喜悦之情的笑容。
    “正因为我是第一个，我才不能忍受。”
    “为什么？你们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在我失败之后，这只光明精灵才出现？为什么是在我的爱人死了三十年之后，营养药剂才会制作成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第一个勇敢尝试的我反而无法得偿所愿！！！”
    玛莎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宛如死亡女妖的哭嚎。
    眼泪从她的眼角渗出，顺着脸庞滑落，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哭泣不一样……
    不，或许是一样的，只是先前那一次，谁也没猜到玛莎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
    现在答案解开了，在场的人却无一轻松。
    尤其是戴安娜，她低头“望”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下黯然。
    她没法回答玛莎的质问，这让她更加心痛。
    大概是怀孕让她的性格变得软弱了吧，戴安娜甚至在玛莎的尖叫声中产生了“自己不适合做首领”的想法。
    还是帕梅拉给了艾维斯一个眼神，让黑暗精灵打晕了情绪失控的玛莎，然后向垂着头怔怔出神的戴安娜问道：“海曼的药剂房怎么样了？”
    海曼立刻扭头看向戴安娜，后者也抬起头：“火势太大，可能……”
    帕梅拉轻叹一口气。
    因为一个疏忽，这一个多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没关系。”海曼却向帕梅拉的方向走了几步，“营养药剂已经成功了。配方都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没关系。”
    帕梅拉愕然，戴安娜则猛地握紧拳头：“成功了？！！！”
    海曼点头：“我本来来找您就是想说这件事的。只是走到一半，发现药剂房起了火，猜到可能是有人想破坏，就加快速度赶了过来。”
    他又看了眼帕梅拉的床铺，露出一个笑容：“虽然配方已经在我脑子里，但这些实验记录我还想以后回顾，所以刚才才会那么紧张。没想到陛下这么欣赏我的记录，连睡觉都要枕在脑袋下面。”
    “陛下是想通过这个方法做梦梦见我试药的过程，进而帮我解决难题吗？我就是这么做，并且成功了呢。”
    帕梅拉：“……”
    艾维斯：“……”
    戴安娜：“……”
    只有海曼笑得贼开心。
    海曼靠近帕梅拉，还想继续说什么，原本软倒在地的玛莎却突然抬头！
    她直直“看”向笑容灿烂的海曼，睁开了眼睛！
    帕梅拉瞳孔一缩，瞬间想到美杜莎们平时总是闭着眼的原因。
    一连串的念头从她脑海中滚过——海曼死了，营养药剂就没戏。美杜莎的问题就解决不了，还要死一个光明精灵王子。传送阵封印破坏计划夭折，魔族出不了黑暗界。
    这些想法从帕梅拉心中一闪而过，让她第一时间转身挡在了海曼身前。
    她身上有复活术的印记！
    就算中了石化魔法，还是能复活！
    可海曼挂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戴安娜刚露出惊慌的表情，艾维斯已经睁大眼睛飞身向前。
    他似乎是想挡在魔王和玛莎之间，但动作毕竟慢了一步，玛莎已经睁眼看见了魔王陛下。
    那是一双浸在泪水中的澄黄色竖瞳，相当诡异，又意外和美杜莎的外形相配。
    让原本已然苍老，美貌褪色的玛莎重新焕发出一种异样的魔性之美。
    也是死亡之美！
    艾维斯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在这瞬间，他什么也没想。
    他本应该开始思考自己如何脱身，又如何利用魔王之死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
    可与现实是，他心跳停止，思维中断，身体抢在大脑发令前就自己抢先行动起来。
    不能死……魔王绝对不能死！
    她如果死了，他要让所有美杜莎为她陪葬！！！
    一滴眼泪从玛莎尖尖的下颌坠落。
    凝固的时间洪流重新流动。
    玛莎双眼一闭，重新晕厥。
    艾维斯刚刚在帕梅拉身前稳住重心。
    戴安娜满脸惊慌。
    被黑暗精灵、魔王挡在最后的海曼目露惊讶。
    帕梅拉红色眼中光晕流转，唇角向上一翘：“意外之喜。”
    这几个字把其他人震得回神。
    艾维斯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人生的大起大落让身经百战的他都有点扛不住，原地转身，想要确认魔王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