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分卷(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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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洛也有此意,可酉时已至,怕是不能继续为公子唱曲了。
    那面首站起身,微微一揖后,便踏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挤在勾栏处观望的其他面首,也纷纷转身走入内室。
    什么?这才过了半个时辰,怎么就不唱了呢?
    适才说话的公子有些错愕,而一旁的青年则打量了他一眼,好心地解释道:兄台,你是第一次来吧?早在几年前,有位贵人包下阳柳居,一到酉时便清场,戌时才再度开放。我们啊,也早就习惯了,反正这时间刚好吃晚饭,一个时辰后回来便是了。
    什么啊,那我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吗?早知这么麻烦,就去对门听昆曲了。
    哎,你小声点。对方可是文判大人,再有钱也得罪不起啊。
    哼,不就是文判嘛?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那公子哥口中骂骂咧咧,可看其他人都走了,也只得忍下心中忿意,悻悻然地离开了。
    待得人潮散去,适才唱曲的面首,方才扭着腰肢上楼,走到唯一的客人面前。
    大人,今晚还是一样吗?
    嗯,有劳了。
    那坐着的人应了声,然后兀自转头,看向窗外。
    好的,大人请稍等啊。
    洛洛踩着碎步离开,不一会儿,又端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动作轻巧地放到桌上。
    他望了那客人一眼,见对方没理会自己,便识趣地退下了。
    忘忧酒
    月喑端起酒壶,将两只酒杯满上。
    楼下,又隐隐传来琵琶声。那歌者轻轻唱着,歌声低沉嘶哑,听得人心中生涩: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喑闭起眼,又想起了适才院落前,随风飘荡的纸灯笼。他捏着腰间空瘪的香囊,复又睁眼,看着对面空荡的座席。
    你看,这酒又凉了。
    他低声说着,指尖移到另一只香囊上,将上头的束绳解开。
    那锁物囊开启后,出现在月喑手中的,是一个小小的瓷罐。
    他捧着那罐子,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再将酒杯摆到瓷罐前。
    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请不起这酒了。
    月喑自顾自地说着,端起酒杯,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他感受着喉间流窜的苦味,忍不住咳了声,随即又将酒杯倒满,再次闭眼灌下。
    我现在,至少能与你对饮三杯。你不是最爱吃酒吗?怎就舍得让我独酌呢
    他睁着逐渐朦胧的眼,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
    花繁离开后,他那两本小册子,再也没添过一笔。与之相对的,是虽然小心翻阅,却依旧不断增多的水痕、皱褶。
    他的记忆不好,这样一页页翻着,能想起很多事情。
    他记得其他人是怎么说的,又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将装着荼蘼的罐子交给自己。
    那些善意的谎言,让他不忍揭穿,却又无法佯作无事一般继续生活。
    于是,在独自煎熬半年后,他也曾寻过宫主,认认真真地问对方:我在昏迷时,做了个噩梦那梦中的内容,与这花儿有关。
    他说着,嘴角罕见地勾出笑容。一向无神的眼里,却盈满了泪水。
    那不是真的对吧?
    当时,宫主没有说话,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所以当晚,他便自暴自弃地翘掉夜巡,冲到阳柳居将自己灌醉,然后被雪华拖回宫教育。
    三年后的现在,他的酒量莫名变好了,可心中的思念感,却不减反增。
    月喑模模糊糊地想着,闷下了最后一杯酒,然后起身,准备迎接又一夜的冷风
    咦?不过一晚上的事,你怎就长高了?难不成,是我用力过猛了吗?
    那熟悉的轻佻语气,让月喑狠狠地怔了下。
    他收回伸向瓷罐的手,慢慢抬起头,迎上了一抹粉色身影
    啧啧,虽然高了,但还是没我高嘛。而且,这瘦巴巴的样子还是没变哎,我随口说说罢了,你怎么又哭啦?
    月喑揉了揉眼,唇角颤抖了会,忽然奋力往前一扑,直直跌入那人怀里。
    木制的桌摇晃了下,上头的酒器滚落在地,碎出了一片酒香。
    楼下的歌声戛然而止,整座阳柳居内,只剩下低低的抽泣声。
    喑喑?
    花繁有些不知所措,而月喑则慢慢抬头,露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最灿烂、真心的笑容:
    欢迎回来。
    101、外篇三:离歌
    你可知阴阳有别,你我怎能一路同行?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了久违的熟悉声音。
    恍惚间,他看见了两个小小的人影,一男一女,一灰一白。
    他们披着大人的衣袍,手中各握着一个本子,上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白衣男孩向他望来,眉清目秀的小脸上,带着点赧然,和一丝的局促不安:阿澄,到你了,快念啊。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脖颈处的白绫绷得死紧,夺走了他的声音,也夺走了仅剩的空气。
    他感受着胸膛中炸裂般的剧痛,一边想着,当时自己憋了好半天,才说出口的台词:
    情愿化一女身,终生侍奉仙子。
    不、行,你念得太死板了,要带点感情!感情懂吗?
    他看见女孩跺了跺脚,不满地嘟起嘴;
    一旁的男孩则宠溺地笑了笑,伸手轻拍女孩的头。
    思思,你就别为难阿澄了。走,吃饭去。
    什么嘛你总向着他。
    女孩抱怨了句,却也没继续发脾气。她一手捧着剧本子,一手抓着长得拖地的灰外袍,兴冲冲地往屋内奔去。
    吃饭喽
    思思,等唉。
    男孩无奈地叹气,然后骚了骚头,踏步向他靠近。
    走吧,先回我家,将这些衣物换下再说。
    好。
    他听见自己应了声,伸手搭上男孩的手。
    然后,他
    他闭上眼,看见了他的光。
    父亲。
    宁澄慢步走进书房,恭敬地作了个揖,而后如往常一般,沉默地立在原地。
    他看着自家父亲持着狼毫,专心地书写着,一笔一画皆小心翼翼,生怕毁了那名贵的绢布。
    良久,宁陕方才放下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字,然后一挥袖,对着宁澄道:澄儿,下月初开始,你去蓝严堂修习吧。
    蓝严堂?
    宁澄有些错愕。他抬起眼,道:父亲,那不是达官贵人或富家子弟,才
    放心,为父都安排好了。这些年,我经营粮栈,攒了不少银两,足够让你进蓝严堂了。
    宁陕出言打断,起身走到宁澄跟前,慈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你自幼聪明,又有法术天赋,断不该就此埋没。我和你母亲商量好了,就算要倾家荡产,也要保你前程似锦。你啊,要好好听夫子的话,认真学习,将来当个法器匠人,好好地光宗耀祖。
    我
    华林二家没落后,夙阑最缺的,就是制器师了。想当年,我抓准机会、白手起家,才有了如今的宁氏粮栈。你只要肯勤学苦干,定能闯出另一片天。
    可,孩儿不
    澄儿乖,为父耗了许多心力,就盼望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将来长大了,定会感激为父为你做的一切。
    宁陕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踱回书案坐下。
    去了蓝严堂,记得与世家子弟打好交道,对将来也有好处。
    我
    宁澄呆站了会,艰难地道:可,阿彦他们
    余彦、孟思他们,虽没修习法术的天分,可人家有祖上传下的基业,自然不愁往后生计。与其浪费时间和他俩玩闹,不如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宁陕盯着自己儿子的脸,语重心长地说着。
    你母亲身子不好,已经没法再生育了。你作为宁家独子,要时刻谨记自己该负的责任。
    是。
    宁澄低低地应了声,道:那,孩儿先收拾行囊,为出发做准备。
    闻言,宁陕松开紧蹙的眉,嘴角弯出微笑。
    好!澄儿这般懂事,为父就放心了。你先拾掇拾掇,明日为父再带你上街采买。
    宁澄低下头,几不可见地抿了下唇。他抬起手,再次恭敬地作了个揖:多谢父亲,孩儿告退。
    说完,他慢慢地退出书房,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慢慢地将写了一半的话本取出,迅速地撕了个粉碎。
    喂,说好全程由你请客,怎么没带够钱啊?
    抱歉,可我真的只剩枚铜板了。
    宁澄看着周围气势汹汹的学子,心底一阵发怵。
    哈,他说自己没钱呢。
    领头的学子嗤笑了声,其余人则阴阳怪气地帮腔:不是吧?才请了一顿,就没钱了?
    搁这儿装啥呢?大伙儿都知道,你爹为了塞你进来,可是舍了好大一笔钱啊。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他爹央求了众夫子半天,挨家挨户地下跪,才讨来了这求学名额?
    啧啧,你们怎么都只听一半啊。他爹分明是捧着银子跪了半天,好说歹说才
    宁澄脑子乱哄哄的,只看见其余人不断交头接耳,然后放声大笑,最后抛下几块碎银,将他留在了茶馆里。
    类似的情形,重复了很多次,也持续了好久,久得宁澄开始怀疑,他们不过是想借此笑话自己,权当消遣玩闹。
    他有些不甘心,安慰自己早日出师就好。然而,那蓝严堂的夫子全是势利眼,满心想着从他人上多刮点油水,又怎么会认真指导他这个没背景、没家世的小商贾之子?
    于是后来,即便他好不容易习了点厨艺,到茶馆当个小帮工,可赚来的,却是学子们更多的耻笑,还有被搜刮一空的铜板。
    好在,蓝严堂虽处处精打细算,依旧有为学子们提供伙食。
    若非如此,宁澄根本无法设想,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田地。
    算了,能过活就好。
    于是,在每个深夜,宁澄都会睁着大大的眼睛,把自己缩在被窝里。
    学习遇到瓶颈,是自己不够努力。
    没法交到朋友,是因为自己过于阴郁。
    睡吧,睡吧怕黑,不过是一种矫情。
    睡吧,睡吧
    睡着了,才能暂时离开这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随着高昂的唱词声,又一对璧人结为连理。
    新郎官的笑容带着点腼腆,而他身旁的新娘子,则在礼官话音落下后,急不可待地掀开红盖头,反手拉过身旁之人的手,踮脚亲了上去。
    喔
    几位公子哥拍着手起哄,瞬间带起一片掌声。
    哇,思思姐好漂亮啊!
    余大哥,我们先走了啊,不耽误你和嫂子度春宵!
    新郎官的脸,生生成了个熟透的柿子。他听着宾客们的戏谑、拍掌声,偷偷望了坐在太师椅的父亲一眼
    嚯!
    余老爷子的脸都气黑了,可他顾虑自家的颜面,只是瘪了瘪嘴,没出声呵斥刚过门的儿媳妇。
    见状,新郎官眼神躲闪了下,随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将新娘子揽入怀中,闭眼吻了上去。
    新郎官,好样的!
    观礼之人或顾着喝彩,或忙着议论堂前的新人,个个脸上都盈满微笑。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悄地出现在门口。那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学子服,脸上挂着几滴汗珠,身子因喘气而微微晃动。
    他盯着紧紧相拥的新人,目光有一瞬间的空洞。但很快地,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原来落寞的神情,也迅速端成了合时宜的喜庆之色。
    他悄悄地走到屋角落,坐到了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唷,这不是宁家的娃娃吗?几年不见,小模样变了不少啊。
    旁边的大婶盯着他看了半天,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不认得余婶了?我之前服侍过宁夫人,早几年跟着我家老头子,到了这余府帮活儿。
    晚辈记得。
    宁澄低声说了句,微微一点头,道:余婶,好久不见,近来安否?
    哎,我们这些老人家,过几年不是过,哪有什么安不安否的。
    余婶摸摸自己爬满风霜的脸,有些感慨地说着。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宁澄身子一震,忍不住咳了声。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肩膀,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遮去了紫红的淤痕。
    宁公子,你还年轻,不会明白的。老爷为了把你送进蓝严堂,过得也很不容易。将来你学业有成,记得好好孝敬二老,别再让他们操心了。
    是,晚辈记着了。
    记着,也要往心里去的好。想当年,我儿子也说什么「一定孝敬娘亲」,可后来唉。
    余婶自顾自地说着,见身边的人只沉默点头,有些不满意地咂咂嘴,夹了几道小菜,放到对方的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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