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血淤
进到屋内,夏翊清没好气地说:“脱了!”
“啊?”许琛愣了愣。
“不脱我怎么给你处理伤口?”夏翊清说。
“这是你的床……我去那边那个榻上就好了。”许琛说着就往另一边走去。
“坐下!”
“哦……好……”
许琛知道夏翊清是真的生气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刺杀实在是过分。而且夏翊清上一次看到自己受伤的时候也是这般态度,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这时归平端着水进来,夏翊清示意归平将水盆放到床边,然后从自己的药箱之中翻出一瓶药递给归平:“这个麻烦你拿去给平留,让他现在先吃一颗,然后睡前再吃一颗。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一定要来找我。”
“谢王爷。”归平接过药,转身退出了房间。
许琛坐在床上看着夏翊清说:“神医,别这么紧张了好不好?”
夏翊清叹了口气,走到许琛身边坐下。
许琛小腿上的伤口是被剑尖刺到的,伤口顺着腿部肌肉的走向,足有一拃长。
夏翊清拿起帕子在水中沾湿,轻轻帮许琛擦拭着伤口周围已经凝住的血迹,低声说:“知白,这是你第二次为我受伤了。”
夏翊清此时低着头,许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丝心疼和自责。
许琛连忙安慰道:“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夏翊清依旧低着头:“跟我在一起你总会受伤。”
许琛伸手攥住夏翊清的手腕,夏翊清没有抬头,只是问:“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许琛道,“是你有危险的时候,我都在。”
夏翊清挣脱掉许琛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你还真会诡辩。”
许琛语滞,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伤口处理完了之后,夏翊清才抬头看着许琛:“你回去吧。”
“什么?”许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站起身来:“我一会儿让人传话回去,就说你受了伤,让父皇把你召回去养伤。”
“和光!”许琛有些生气,“你拿我当什么人了?!临阵脱逃的懦夫吗?!这里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可你已经受伤了!你也看出来这里的水有多深了,我不能再让你涉险!”夏翊清也提高了音量。
“就这点伤吗?”许琛指着自己的腿,“就因为这点伤就跑回临安吗?你是有多看不起我?”
夏翊清激动地说:“我不想让你再受伤!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更不能走了。”许琛跳下床来,直视着夏翊清,“不管接下来是什么,我都得跟你一起面对!”
“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面对,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夏翊清提高了声音。
许琛:“这事难道就与你有关吗?!”
“我是皇子!我躲不开!”夏翊清说。
“我的父亲是定远公!我的母亲是长公主!”许琛真的急了,冲夏翊清喊道,“你以为我就逃得开吗?!”
夏翊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许琛说的是对的,自从他们接旨的那一刻起,谁都逃不开了。
“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受伤。”夏翊清放缓了语气。
许琛双手扳过夏翊清的肩膀,说:“我说了,你有危险的时候,我都在。”
夏翊清低着头不说话。
许琛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胸腔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揪着他的心脏,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十分沉重,耳畔的声音渐远,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他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濒死感。许琛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的发抖,那原本想说出口的“别担心”最后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和光……”
夏翊清感觉到捏在自己肩头的手突然松了劲,他立刻抬头,只见许琛脸色惨白,眉头紧锁。
“知白!”夏翊清立刻扶住许琛,“你怎么了?!”
许琛用手捂住胸口,身子逐渐不受控地软下去,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夏翊清的怀里。夏翊清飞快地将他扶到了床上,“你别吓我,怎么回事?!”
许琛嘴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已经连不成句了。夏翊清一边伸手搭脉一边焦急地看着许琛,就在他搭脉的这会儿工夫,许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翊清仔细回想从遇刺到回来这一路的情景,刚遇刺时许琛先射杀了一人,紧接着被十余人围住,在那时候……!
夏翊清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扒开了许琛的上衣,看到衣服里面的软甲之后稍稍安心一些,他快速地解开软甲和中衣,看到许琛胸前有一大片淤紫。
夏翊清十分懊恼,自己只顾着看他的外伤了,明明看着他被刺客打了一掌,明明他路上几次摸了摸胸口,自己却都没有在意,刚才又让他动气,若非软甲护身……
夏翊清将护心丹放到许琛舌下,然后叫来归平。归平进屋看到已经昏迷的许琛吓了一跳。
夏翊清语速飞快地说:“刚才在庙里他被刺客打了一掌,现在有一块血淤堵在胸口,得让他把血淤吐出来才行。”
归平回过神来,说:“纪寒有办法,我这就去找他!”
夏翊清立刻说:“快去!”
归平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纪寒就跟着归平一起进到屋内,归平在路上已经跟纪寒说过情况了,所以纪寒一进屋就立刻上前查看。
纪寒转身对夏翊清说:“王爷断得没错,少爷确实是因为血淤于心才会昏迷,我可以帮他把血淤吐出来,但……但还请王爷带着归平回避一下。”
纪寒补充道:“此法太过凶猛,身边之人最好不要看。”
归平听言转身劝道:“王爷,我们出去吧,既然纪统领说了,肯定是有把握,就让他帮少爷医治吧。”
夏翊清点了点头,走出卧房到堂屋落座。
此时袁徵听到动静也赶来:“王爷,平宁伯怎么了?”
夏翊清木然地说:“他会没事的。”
见到夏翊清如此神情,袁徵也不好多问,只坐在一旁等着里面的消息。
过了半个多时辰,卧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纪寒说:“少爷已将血淤吐出,没事了。”
夏翊清看着满头大汗的纪寒,说:“多谢纪统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回去,出了汗小心着风受凉。”
说完这话夏翊清立刻冲到卧房里。
归平见状转身对袁徵说:“袁大人先回吧,如果有事我会通知您的。”
袁徵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夏翊清走进房间,也不好再打扰,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归平给纪寒递了个帕子让他擦汗,然后拉着纪寒走到了外面的廊下,“先擦擦汗,少爷跟王爷说话的时候我们都躲得远。”
纪寒一边擦汗一边跟着归平走出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归平坐在纪寒旁边,开口问道:“纪统领是不是用了当年你父亲的那种方法?”
纪寒盯着归平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你是小南!”
归平笑着点点头:“原来你还记得我。”
纪寒:“我可是陪你玩了一整年,怎么能不记得!只是这些年没见一时没认出来,没想到你一直在公爷府上!”
归平:“我也没想到你已经成了骁骑卫的统领了。”
“什么统领不统领的,叫哥哥!”纪寒拍了一下归平,“你还记得那年我爹的方法?我以为你都忘了。”
归平苦笑道:“太疼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纪寒低声说:“少爷其实中间就疼得醒了过来,但却一声没吭,少爷也太能忍了。”
归平叹了口气:“这些年少爷忍下的事情太多了。”
“我略有耳闻。”纪寒有些感慨,“还是草原好啊!在那里公爷和长公主都更自在。”
归平示意纪寒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纪寒连忙压低了声音:“知道了。”
归平问:“少爷真没事了?”
纪寒点头:“血淤吐出来就没事了,少爷身体底子好,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归平道,“原本以为这次是个简单的差事,没想到啊……”
纪寒拍了拍归平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少爷和王爷一定能解决好的,咱们就保护好他们就行了。”
归平点头,又问道:“纪叔叔还好吗?”
纪寒缓缓开口:“开宇六年,埋骨北疆。”
“对不起。”归平立刻道歉,“我没想到……”
“没想到作为长公主的副将也会战死吗?”纪寒摇了摇头,“管你是大将军还是小士兵,上了战场都一样,不过我好歹见到我爹最后一面,也算没有遗憾了。”
归平觉得有些唐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寒笑着看向归平:“行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下了,这是我们的使命。我先回去了,有事就说话,别跟我客气!”
“多谢了……小寒哥哥。”归平说道。
纪寒冲归平笑了笑,转身离开。
屋内,许琛半靠在床上。
“你感觉怎么样?”夏翊清心疼地问。
许琛有些虚弱,刚才纪寒简直像要把他全身的骨头都震碎一样,他觉得经脉骨骼寸断大概也就是这般滋味了。但他怕夏翊清担心,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你吓死我了。”夏翊清说。
许琛笑了笑:“怎么了?神医也会害怕?”
“别说话了。”夏翊清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休息一下吧。”
许琛听话地点了点头,顺势闭上眼睛调息。
纪寒从小跟着骁骑卫一起训练长大,真正军中的操练和许琛平日里练习的功夫本就不尽相同。纪寒本人又十分孔武有力,刚才他用力打通自己体内血瘀的时候,许琛觉得身上好像有千斤重压,痛到几乎难以呼吸。
“王爷,蔡大人来了。”归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许琛睁开眼,说:“去吧,正事要紧。”
夏翊清摇了摇头:“我不放心你。”
许琛看着夏翊清:“我没事。”
“明天再说也一样的。”夏翊清低声说。
“和光……”许琛劝道,“十几个孩子失踪,章大人下落不明,你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就不去调查了。”
夏翊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此刻他心中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头绪。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对着门外说:“归平,去把蔡大人和袁侍读都请到这里来吧。”
夏翊清帮许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我们就在外面说话,有事你就叫我,这样我也放心些。”
许琛点了点头:“去吧。”
夏翊清起身把许琛这一侧的房门关好,走到堂屋之中坐定,不一会儿归平就引着袁徵和蔡永进来了。
行礼落座之后,蔡永首先开口:“怎么不见平宁伯?”
夏翊清:“他受了伤,正在休息。”
“臣罪该万死!”蔡永立刻请罪,“请王爷责罚。”
夏翊清摆了摆手:“蔡大人不用这样,是我们自己一时兴起去了晚屏山,和你无关。”
蔡永满脸地愧疚:“王爷大人大量,但下官的确有失察之责。”
夏翊清:“我途中才派人去通知你,你带队赶来的时间已经很快了,我知道你定是接到我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蔡大人放心,此事我不会追究。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多谢王爷。”蔡永这才放心下来,说道,“今日刺客共有一百一十六人,因为并未留下活口,所以身份暂不清楚。”
夏翊清:“尸体呢?”
“尸体已带回到江宁府衙。”蔡永回话。
“尸体等我明天去看过之后再处理。”夏翊清想了想说,“我们遇刺之前发现了一个房间,屋内没人,但平宁伯说房内的人刚走。”
蔡永:“正是,下官派人去查看过那个房间,只是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夏翊清说:“我们得抓紧时间调查清楚。”
蔡永:“其实王爷的调查方向是对的,章大人失踪前曾跟下官提过,晚屏山有问题,当时臣派人仔细询问了那些孩子的家属,发现他们在失踪之前都去过晚屏山。”
“都去过?”袁徵追问,“所有孩子都去过?”
“是。”蔡永点头道,“不过最近一起的还没有仔细查问。”
“我知道了。”夏翊清说,“蔡大人,有一件事还要麻烦你。”
“王爷请吩咐。”
夏翊清:“我需要这些家属的口供,越清晰详尽越好,孩子在失踪之前都去了哪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有失踪当时发生过什么,是怎么发现孩子失踪的。”
“遵旨。”
“还有。”夏翊清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安淳槐和秦淮樟的详细资料,近期与什么人过从甚密。”
蔡永有些犹豫:“安大人的还好办,只是秦大人……他是我的上级,他的档案下官拿不到。而且……不怕王爷笑话,信州和宣州下官实在管不了,很多事情他们都瞒着我。”
“蔡大人尽力而为即可。”夏翊清说。
蔡永:“下官立刻去办。”
看着蔡永离开,夏翊清转身对袁徵说:“行正,我刚才就已经让骁骑卫去把信州的官员都请来了,你去议事厅看一看他们,注意观察他们的言行和神色。”
袁徵点头:“我明白,这就去。”
经历了下午的惊魂未定,袁徵此刻终于觉得自己还能有点作用,他自然要把这件事办好。
二人都已离开,夏翊清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床前,发现许琛并未躺平,还是像刚才一样半坐着靠在床上。
“知白?”夏翊清轻声叫道。
许琛没有回答。夏翊清走到许琛身旁,看到他双目紧闭,但呼吸均匀沉稳,脉搏也平稳有力,这才放下心来。
“就这么睡了,也不怕着凉。”夏翊清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轻轻地拉过被子盖在许琛身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许琛长长的睫毛给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明明该是平静的神色此刻却因为微微蹙起的眉而显得有些疲惫和不安。
夏翊清伸出手摸了摸许琛的眉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都说了你皱眉不好看……”
此刻难得的安静,夏翊清看着许琛的面庞,思绪开始乱飘。这些年夏翊清对眼前这个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之前一直不敢确定许琛的心思,他们有过拥抱,有过牵手,但那似乎都是在情绪催动下而作出的正常举动,可以是他想的那种感情,但也可以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友情。
他暗示过,但许琛在装傻,他不知道许琛是畏于身份还是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不敢再试,若许琛真的没那份心思,日后二人肯定会尴尬。直到那次……
刚才许琛在他面前晕倒之时,他心中的慌乱和害怕让他无所适从。他突然明白了即墨允在许季亭毒发那一夜的心情————那种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倒在眼前的绝望和无助,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孤单和恐惧。
夏翊清当然知道纪寒用了什么办法,他不敢去想那会有多痛,他庆幸有纪寒在,他不用亲手将那种痛苦施加到许琛身上。他不忍看,不忍想,于是他逃避,装作不知道,然而心中的痛却没有因此减轻分毫。
夏翊清的目光在许琛脸上盘桓,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许琛本就不算丰满的嘴唇如今因为受伤更显苍白单薄,夏翊清慢慢靠近了许琛,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了许琛的嘴上。不过是一瞬的触碰,夏翊清就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闪开,没成想却对上了许琛睁开的双眼。
夏翊清立刻站起来,说:“你……我……我去叫归平进来。”
他此刻只想仓皇逃离,却被许琛一把拉住。许琛虽然受了伤,但力气依旧很大,夏翊清挣脱不了,只能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尖。
“你……”许琛轻轻开口。
夏翊清明显慌张极了:“我……你别误会,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许琛稍一用力,把夏翊清拉到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搂住夏翊清的后颈,慢慢将头靠近夏翊清。
夏翊清全身僵硬,手足无措,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
“唔……”
在许琛的唇靠近的那一刻,夏翊清感觉有一股热流飞快地传遍全身,那种酥麻的感觉让他沉醉,于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两个人相互试探,从唇到齿,逐渐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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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亲啦!(*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