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跳到副歌部分的时候，她碰巧看了一眼镜子，又碰巧看到了小春做了一个极其不协调的滑稽动作，之后就总是忍不住审视起小春的舞来：动作力度不错，体态也不错，平衡能力也说得过去，就是动作亮相太不好看，明明很优美舒展的一段舞蹈硬生生跳出了一丝畏缩局促感，配合上她略微呆滞出神的眼神，看起来像个操控失败的提线木偶。
    小春吓了一跳，缓缓停下动作。
    丁一有些尴尬地摸摸头，平常她很少大声说话，刚刚那一句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声太明显了。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你把副歌那段重来一遍。”
    小春不知道什么叫“副歌”。
    丁一叹了口气，站起来示范一遍：“这个动作开始，到这个动作结束。”
    小春照做了。
    她的手臂动作直来直去，手腕也不知道该怎么灵活地摆出好看的造型，动作幅度一旦大起来，就像跳广播体操。丁一耐心地调整她的姿势，轻言细语，虽然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小春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做到位了，有些惴惴不安。
    丁一学姐用的洗发水很香，想问问是什么牌子的。小春默默地想。
    第2章 chapter 2
    折腾了半小时，丁一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忌形象，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好为人师起来，明明只是在同龄人里跳舞比较出色的。
    “丁一…呃学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跳舞的？”她听见小春试探地询问。
    “大概三四岁吧，不记得了。”
    小春学着丁一的坐姿，睁大眼睛特别诚恳地说：“我的话，虽然我很想跳，但是没天赋，而且我爸他……我没有跟家里说过想跳舞的事情。我觉得你一定特别喜欢跳舞，就算没有通知训练也自己过来练习，老师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感动的。”
    丁一笑了笑。她的妈妈年轻的时候确实很喜欢跳舞，也很喜欢看女儿在众人瞩目下，站在舞台中央耀眼的样子。
    “那，你想来舞蹈队里么？”丁一问。
    “什么？”小春吃惊地睁圆眼睛，“我…可以吗？”
    丁一没说话，她大概有八成把握。
    上次训练结束，张老师特地跟她讨论了小春的表现：“你这个同学悟性不错，稍微指导一下身体哪些部位怎么发力，应该是个跳舞的好苗子。之前怎么没报名舞蹈队选拔呢，现在后悔了吧，这小丫头。”
    不过丁一毕竟跟小春不熟，以她的能力没有必要巴巴地贴上去，把老师的点评如数反馈给小春。现在水到渠成地递上橄榄枝，问小春愿不愿意进舞蹈队，好像也不晚。
    “你要是时间方便家里又同意的话就能进，老师让我问你的。”丁一说着，预感着小春可能要激动地欢呼雀跃起来。
    丁一预料失误了。
    单纯如小春，这个女孩子把表情全部都画到了脸上——比如被大家盯着的时候会立刻红脸，比如现在就差把两根稀疏的眉毛纠结着拧在一起了。
    “学姐，我想回去跟我爸商量商量。”
    小春早早把作业写完，整理好书包，端坐在客厅里等着爸爸回家。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春爸一进门就看到端着一杯茶的小春，神情里还带着十分明显的讨好的意味。
    “有话直说。”小春爸刚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心情不错。他把工作包递给小春，小春立刻接过来麻利地放进了书房，又麻利地回到爸爸跟前。
    “爸…我能不能发展一下下兴趣爱好？”小春瞅着爸爸的脸色，旁敲侧击道，“我一直都在读书学习，可能以后升学的时候，连特长加分项都申请不上……”
    小春爸啜口茶：“嗯……可以考虑，当书呆子确实不好。”
    成功率似乎达到了一半，小春紧张地心怦怦直跳，语速飞快地介绍道：“学校舞蹈队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加入队里，老师说我虽然没有系统地训练过但是有天赋，我其实……挺想去的，但想先问一下您的意见。”
    小春知道自己家里的条件比较普通，全靠爸爸一个人在工厂上班支撑着。她生活在一个两口之家，小春妈在她能记事之前就不知去向，爸爸也绝口不提小春妈妈的事情。因此，小春从小就知道不能给爸爸增加生活的负担了。
    但是跳舞，小春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渴望是什么时候被触发的，也许是看见丁一她们跳《春》的时候，这种渴望就像是刻在骨血里，记录在基因里的一样，通过某个契机就被唤醒，无法摆脱。
    听到“舞蹈队”三个字，小春爸爸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小春连忙补充：“是学校的舞蹈队，不用交费用，而且外出表演比赛的话是学校出钱，获奖之后还会有证书……”
    “不行。”小春爸坚决地打断了女儿的喋喋不休。
    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小春有些不甘心地低声问：“为什么？”
    心头没由来升起一团无名火，小春爸严厉道：“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天到晚排练排练出去表演，还是老实本分地做好学生该做的事情吧。”
    可是加入舞蹈队也未必就影响学习，丁一还是学生会主席呢。小春默默地想，但是不敢顶嘴。毕竟爸爸肯定要大发雷霆，说什么“人家是人家，你是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之类的伤自尊的话来了。
    小春一晚上没睡好。早晨起来的时候，镜子里那人顶着熊猫眼，灰心丧气，她对着镜子扯出笑容，看起来有些滑稽搞笑。关于到底怎么答复丁一，小她翻来覆去纠结了一晚上，直到客厅里的老式挂钟“当当”敲了3下才昏昏欲睡。领舞推荐你领舞邀请你进队，够有面子了，你还不去，这像话吗？而且，自己的意愿已经再清晰不过。
    第二天中午午休，丁一突然出现在小春班里。
    十二点半之前这段时间交给同学们自由活动，班里吵吵闹闹的，调皮的孩子跑来跑去。因为丁一这位特殊的来客，班里迅速安静下来。同学们乖乖坐回座位上不知道这位九年级的学生会主席有何贵干。
    不会是找我吧。小春紧张地想。
    “季春，你出来一下。”是熟悉的丁一的声音，有些清冷。
    果然找我的，小春松了一口气。从离开座位到走到丁一身边的五秒钟，小春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鼓起勇气坚定得像是说出某种誓言一般：“学姐我想加入舞蹈队，我爸他同意了。”
    班里鸦雀无声，几秒过后，不少人“嗡嗡”地议论起来。
    “‘什么？丁学姐亲自找她就为了这件事？”
    “‘季春？就她这身板这长相，舞蹈队？”
    “舞蹈队什么时候接受土味队员了？”
    丁一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午休铃声已经响过了，该休息的赶紧休息，谁再吵周一升旗的时候去主席台反省去。”
    教室里鸦雀无声，丁一转身走到教室门外。小春赶紧小碎步跟上，心里直喊主席大人太酷了，和之前轻言细语说话的领舞姐姐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