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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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进到你眼中的缘分,并不是只有上天赐予,也可以人为呈现。
    现在这个梦就坐在他身边,他和梦之间都不知道彼此的心。
    他们之间的相处,不知道是羞于言语还是根本不需要言语。
    更多时候也只是双杏在书房坐着做女红,段荣春在书桌办差。
    他读折子,读出来的字是她。一行字成,笔落,纸上映出来的却也是她。
    间隙的时间,他们互相瞥向对方,但是那些短暂的充满情|意的眼神只是属于他们。不知道是否是命运作弄,那些不短的间隙和频繁的眼神,最终只属于他们自己,从来没有被对方窥得。
    世间种种,只因未能抽身而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偶尔撞上来回报的常有德,看见段荣春和双杏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能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大不相同,但是他早就在小年的时候见过了段荣春的痴态,以段荣春向来的手段和志在必得的心,他定然不会那么迟钝。
    况且他已经数次都打搅了干爹和双杏姑姑之间的相处,想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干爹和双杏姑姑许是早就已经心意相通了,他又何必多提一嘴。
    双杏每天坐在段荣春的书房做女红,他们之间鲜少有语言上的交流。
    但是即使只是那几次简短的交流,他却能够记得她所说过的几乎所有的话。
    这让双杏有些欣喜,却又暗自告诉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或许段荣春只是天赋异禀,或是把她当做救命恩人看待。
    双杏看见段荣春她生辰那日她送给他的那个香包放在了与他书桌遥遥相对的多宝阁上。但香包又不是什么摆件,摆在多宝阁上,与其他玉器同排,不伦不类。
    连救命恩人的话都可以记得,但是救命恩人送的礼物却又有什么理由不珍藏呢。
    从来都没有用这个身份自居邀功求赏的双杏在心里却冒出来这么一句。
    脑子一热,双杏大胆地将疑问问出了口。
    迎接她的却只有段荣春的沉默。
    他好似第一次这么窘迫,沉吟了一会儿,说他是不愿意将那香包弄脏。
    谁会信啊?真的当她看不出来他刚才是在努力找个由头来应付自己。
    但是双杏面上没有显露出来,而是点点头,故作认真道:“那你不要担心,我多做几个给你,脏了也不要紧。”成功看见他沉默了半晌。
    拗不过双杏的拒绝,段荣春只能在书房目送着双杏回中宫。待她的身影真的沉没在暮色中,段荣春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没有喊人进来,段荣春亲自将那个绣着银线的精致香包塞进了手边的抽屉里。
    在双杏看不见的时候,他不仅不会带这个香包,连摆出来都不愿意。
    若是过去,他可能还不会这么不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她的感情没有渐渐消退,反而日日满溢。心的阴暗面,另一个蠢蠢欲动的他早就蓄满了怒火。
    既然如此,他就更加看这个香包不上。
    一回想起来当时双杏所绣的那个现在已经无影无踪的淡绿色男子香包,和它背后可能站着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他心中就格外不舒服。
    平时看不到,还可以屏住心神不去想。
    也是只在双杏在身边的时候他会把那个香包摆出来,眼中一半是她的身影,在扫到那个状若无辜的香包时才会觉得没有那么刺眼。
    他没法去质问双杏,但是那个影子,他是一定会搞清楚的。
    作者有话要说:  (2/3)
    第三十七章
    宫中人, 最需要的就是一颗既坚韧又敏感的心。坚韧,才能一直走下去, 而敏感,更多时候是为了感知危险,保护自己。
    一两个月之间, 双杏感觉到身边温水煮青蛙般发生了巨变。
    先是身边一同当值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悄悄换了一批下去,并不是陈皇后平时下令的那种大换血,而是今天这里少了三个缺,明天那里就又补上两个空。循环往复, 竟然就这么全都成了新面孔。
    本来她还在为面对新面孔而发愁。即使身为大宫女, 是压了他们一级的。但是千种人能有万种想法,她也并非那种拿规矩压人的刻薄严格之人,管教起来想想就让人头痛。
    可这些新来的小宫女小太监并没有显现出一点不适应, 反而事事体贴, 仿佛把让她舒心放在人生头等大事, 让双杏感慨就算是自己也做不到更好了。
    主子见不到的低等太监宫女是换了,能每天贴身服侍主子、在主子心中留下印象的大宫女一个也没走。可就是没走,她们之间也发生了让双杏百思不得其解的变化。
    中间尤其是玉芳,在双杏记忆中,她是最爱刁难人的。但现在宫中来了新人, 也见不到她颐指气使的样子。
    其实她们同属大宫女, 却分担中宫不同的事宜,即使现在她没有什么事可做,但她们之间也并非日日可以相见。
    不多的几次一看见她, 玉芳就莫名其妙地避开与她相见。而中宫几个曾经和她不那么对付的宫女,在她面前也收敛了许多。
    这些仅仅只是在中宫内的变化,在宫外,双星也感受到了与过去的不同。
    因为长得面善、年龄也不大,双杏若是不抬出身份压人,难免会因为皇后不得圣宠而受到一些刁难。
    她本以为自己近日在外顺利了许多,是因为陈皇后贵体渐愈,可是在侧殿休息时听见同属中宫的几个大宫女抱怨时她又发现并非如此。但她总也不能冲上去问人家为何对我就如此和和气气。
    陈皇后现在用不着她,手下琐碎的小事也有小太监宫女们积极踊跃,双杏连去传话跑腿的活计都要和他们抢来。
    她还记得挂在她腰间袋中的玉环,它曾经落于慎刑司门口两个看守太监之手。而不经意间,她又瞥见了他们一眼。
    既然从前做过守卫,那毕竟也是慎刑司的门脸,他们以后的日子本不会有多么差。若不强壮高大,怎么能有威严,拦住心怀叵测的歹人,双杏还可以记起来那份冷酷和尖刻。
    可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光景。双杏在慎刑司门口看见他们在做洒扫的差事,若是只是在做事就无所谓了,但他们的样子也和之前完全不同。
    她看见那背弓下去了、腰塌下去了,就连那份刻薄的精神也无影无踪。
    似乎短短几个月过去,人就老了几十岁,岁月成倍地加诸在他们身上。大方施舍给他们残缺、卑微和麻木。
    想想过去,好不神气。双杏怔怔地盯着他们看了许久,那时候她恰逢打击,慌了心神,也是这样呆呆木木。他们二人一举一动都在双杏心中不时轮番回放,现在站在门口的她还是她,他们却被囫囵个儿得吞噬掉了。
    她站得太久了,久到他们两个人也看见了双杏。两个人,一个迅速地低下了头,一个没有什么反应,——或许是对着什么都没有什么反应。
    双杏吸了一口气,连她好不容易抢来的差事都差点忘记,只是觉得身边都是诡异的影子,这些奇怪的改变挤得她没有喘息的机会。
    再想想、再想想。这样的人其实一直偷偷藏在她的生活里。比如那时候她去御膳房见过的对她态度轻慢的小太监,因为她为段荣春提了瓮粥就百般刁难,后来呢……后来她有没有再见过他?
    她看见了无数消失和坠落,有的在她视线中,有的不在。还有吗……还有吗?
    她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吗?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扑朔迷离的猜疑也只能因为她残损不堪的记忆而得不到验证。没有人可以真正知晓。
    那么在细柳抽芽的四月的宫里引起轩然大波的、也不仅仅牵动着她一个人的,就是黄琅黄公公。
    能安安稳稳陪着主子一点错漏都不犯的人即使存在,也不会出现在宫里。更何况哪怕你没有错,在主子面前,说你有了错,那么你就是罪孽深重。
    这个结局并不能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可有着段荣春跌下去还爬上来的先例在,宫里的人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还没有大肆冷言冷语。
    直到傍晚时分一块白布蒙上从角门拖出了宫,人死灯灭、人走茶凉,鲜血淋漓也证据确凿。
    这摊死水才真的醒过来。
    有人说,是昨夜皇上震怒,但没想到黄琅没有段公公那般好运,也可能是行刑处的人手重了一些,后半夜人就没了。停了一天才被人拖出去。一段话,可能真相独占两分,虚构揣摩、阿谀奉承占据另外八成。
    也有人不知道是道听途说还是幻想,描述细致入微好似自己附身现场,说当晚段黄二人在皇上和神秘的兰姑娘身边,佳人挣脱帝怀,盈盈行礼,盛谢黄公公挖掘之恩,言语间又讽刺挖苦了几句一旁的段荣春。后来却不知道如何发展,成了现在的局面。
    很多事情从前朝传到了后宫就变了味道,但是无论怎么分析利益,黄朗的跌落还是要指向段荣春。
    再怎么想也得不到当事人的回应,宫里也只是悄悄热闹了一阵子,主子不把这些事情提到明面去,那这些事情就是没有发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双杏一怔,和前阵子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相比,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事。
    她想起去年看见的段荣春在废宫的惨状,心中既充盈了对人命如草芥的感同身受,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担忧。
    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提起一截宫裙迈进了段荣春的书房中。
    他正在看书,在她进来的时候抬起头就将书合上,似乎他之前看的东西并不重要。
    她急急忙忙开口:“黄琅……没了。”
    段荣春点点头,点过头后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的犹豫和怜悯。好像他已经预测到了她要过来,要说些什么话。
    双杏想要找到自己的声音,一瞬间心中飞速划过这阵子的变化。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有谁会在意她之前的一丝一毫。
    分明是很恐怖的事情,将平和的表面揭开后,她得明白眼前的人也是很凶恶的人。
    曾经她仅仅只是听闻过的凶名恶行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边,离她那么近,甚至渗透进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她却没有想要逃跑,她看着他的脸,午后的阳光从窗棂射|进来,他又变成了她所熟悉的那个在光与影之间矛盾的人。
    她并不害怕。并不前面是必须要加上“竟然”二字的。
    她呆呆地问了一句:“段荣春,是不是你。”
    感觉自己说得有歧义,又补道:“我说的不是黄琅,我说的是,其他的……是不是你。”
    段荣春似乎有点惊讶她开口问了,用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一层浅浅的笑,点了一下头。
    他的脸在四月的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很苍白,但是和那个时候他孤零零躺在地上带着死气一般的苍白相比,现在他的脸上又多了一丝光泽和笑意。好像玉器活了过来,像神、又像魔。
    变化莫测。双杏从来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可以有千种面具。
    活过来的、有了生命的人。
    是她在那个破院子里把他重新拉拔起来,将他身上快要褪色枯萎的虚无重新染上颜色。她以为自己问心无愧,是在报八年前的恩,却实际上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泥足深陷,心甘情愿被他拉向了另一个世界。
    双杏却只是咬了咬嘴唇,没有再问,回给段荣春一个笑,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脑中还在回放他刚才抬眼看自己的样子。
    ……活过来的,属于她的。
    双杏想的太过入神,没有感觉到段荣春看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灼热的探究目光。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感觉到害怕。
    在宫中,直觉是必不可少的生存要素。她一直都像一只小兽一样,只要稍微抽一抽鼻子,就能嗅到从远处传来的危险的气息。
    但是她从来没有这么确定地感受到,对面这个人不会伤害她。
    即使眼前这个人始终有一半藏在阴影中,没有向她展示。
    一半是温柔的坚冰,那另一半呢?
    作者有话要说: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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