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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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门微开着,那人儿又奇妙地站在门前,神色带着本不该属于她的郁郁。
    他流下虚疼的冷汗,任由她羞怯地拽着他的袖子。
    ……“那你便当是我不想走吧。”
    说完这话,段荣春心中一惊,面上却瞬间恢复了常色,看着双杏双目圆睁、傻气惊讶的样子。
    他从未是个好人,想要什么,也要顶着这残缺的身子,拼了命地去争、去抢。
    而现在,他知道他要什么了。
    第二十章
    段荣春看双杏还呆呆愣着,又把那个瓷瓶从她手中拿了回来。
    在双杏“送了人的东西还要抢回去,你怎么可以这样”的眼神控诉下,拉她坐下。
    药是膏状,他倒出一大块,细细抹在双杏手的伤口上。
    那药膏本就名贵,段荣春倒出的分量也明显比寻常使用的多,他却毫不心疼一样,像是坚信多抹些药膏就能让伤口早日恢复。
    双杏抿着唇感受他手上的温度。他的触碰火热而细细密密,而那药膏又是冰凉清爽,一时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冲上她发顶,让她脑子里也冷热交织。冰火两重天。
    她隐隐能察觉段公公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现在的他虽然面上还是淡淡,但做派中透露出莫名的亲近。他的眼睛看着她时,连最后一分冷漠也褪去,只剩下满溢的关怀。
    这到底算是坏事,还是好事呢?她虽然想报答段公公,想让他好,好到再赢得万人敬仰。可她琢磨不透到底,——自己想要什么?是单纯看着段公公,还是一直、一直陪着他……
    随便扯出什么掩饰她的慌乱,又接回刚才的话题,双杏道:“我方才,真是以为你走了。”
    段荣春神色如常地摆弄着她的手,脸上淡淡的,却填了一分认真,回道:“以后你不用这么以为了。”他想,他是永远也走不了了。
    而她的心忧,他又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待他一进门,就看到这屋子被规整得干干净净,榻上别无他物。而她神情郁郁,像是不舍,又像是委屈。
    乍眼一看,真真儿让他这颗心都缺了一块儿。
    双杏听了他的话,心中脸上都又羞又恼,更是琢磨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他看出她的羞怯,又提起另一个话题,故意问道:“你的膝盖可有好些?”
    双杏想起晌午时对着皇上袍子的那一跪,不想给他知道,面上未显出什么特殊神情,而是眨眨眼睛,道:“还是要多谢公公,我感觉好得很。”
    净胡说。
    他分明看见她对着那至高的权力的极力抗拒。那“噗通”一声闷响响起时,她的小脸白了一瞬,额上泛出汗珠闪闪发亮,眼睫低垂。
    近处的皇帝不关心的、没看见的,他躲在远远的暗处却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想到那不仁不慈的皇上,想到双杏竟是被他看了那一眼,想到他的昏庸无道、色令智昏,他心中翻涌出来的不是怕和惧,而是恨和厌。
    在贴身侍候的人面前,主子的秘密无处遁形、威严分文不值。于皇上身旁侍候,段荣春自是早就参透他强盛权势后的虚弱萎靡。他不恨皇上听信谗言,厌弃他,把他从天堂推向地狱,因着他也是谗言本身,那是他活该的。
    他恨的是,那个男人对他的……的妄图采撷与侵占觊觎。
    但他现在不想考虑皇上如何,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宫女红着脸撒谎上了。
    双杏越说越觉得屋子里静了下来,——段公公不再言语,而她的气势也越来越弱。
    那伤口、那膝盖上的伤口本来无甚存在感,默默承受了一下午也未曾叫屈,此刻又翻浪着疼起来。
    本来淡定的隐藏也变得困难起来。
    看她脸色又红又白的样子,段荣春沉默,起身,去桌上拿了伤药。
    两个人之间的情形又逆转,不再是双杏不容置疑地引着他休息,而是他处于绝对优势居高临下,给她修补伤口。
    双杏看见他拿回伤药,懊恼又让他一个病人给自己上药、为自己心忧,有些抗拒地撸上裤腿,露出小腿。
    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太难看。又明白凭着这份痛,就不可能不严重。
    可当她展现出更糟了的伤口时,段公公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他一边给双杏拆开他晨时精心包扎的细布,看那又破了的伤口,一边开口道:“疼不疼。”
    疼不疼?自是疼的。双杏吃痛下却不敢作声。
    “再不小心,留了疤怎么办?”那声音好似还是那么从容,中间却隐隐透出质疑。
    双杏咋舌,还是惹恼他了。想来也能理解,人家一个病人,耗费时间精力给你上药,你却丝毫不珍视,更何况,段公公又哪里是伺候人的人。
    心中丝毫没担心自己留了疤,也没细细追究他的话。
    自以为宽慰他,双杏还故作轻快地说:“留疤也不怕的,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
    那也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理由,段荣春在心里惦记着。再说那“不会有人看”……她绣的那个香包的主人呢?他一直没忘记在浑浑噩噩中瞥见的她认真做女红的样子,也没忘记那个刺眼的淡绿色香包。
    现在看她没提及那个香包的主人,那个她思慕之人,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嫉妒,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
    面上却不显,他开口倾诉最重要的诉求:“杏……双杏,若是有事,你别瞒着我。”不仅是现在,未来,还是如何。
    不要在他面前撒谎,即使是为了他好。
    双杏呆呆地听着: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习惯什么难熬的、引人伤怀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往自己心里搁,没办法,也没必要跟别人讲。
    段荣春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双杏扭扭捏捏、迷迷糊糊的样子。
    她半晌才吐出口一句:“今天我跪得猛了些。”言语中却没提到遇上皇上如何如何。
    双杏说罢怯生生地抬头,撞进那双眸子中,惊讶地发现那当中——没有恼怒,也没有了陈年的冷漠,有的只是……担忧和心疼。
    段荣春心下叹气,知道能让她让步也是可贵了。不过那也没关系:大不了,一点一点地来。
    那把狡黠的小钩子,原来竟是一点也不凶的,还又笨又呆,让人心疼而不自知。
    而他?他心甘情愿纵身落网,让这把幼嫩的钩子钩住他的心肝脾胃,钩住他为数不多的柔情和良知。于深渊之处,窥见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
    段公公:呵,淡绿色,真丑。
    (未来)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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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那天,双杏在废院待到很晚才回中宫。
    这明明也是很寻常的事,过去大半个月她日日如此,但却又因为段公公的醒来而变得微妙。
    那个下午,大部分时光都是他们沉默着,看太阳渐渐下行,日光一寸寸跌落。
    段公公一直望向哪里她不知道,因为她始终低着头,——因着心中一股又一股对段公公的遐想的潮涌,脸红了一阵,恢复常色,又红一阵。
    直到回了中宫,她回忆,又有些怀疑自己:既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为何还要在那里枯坐一下午呢。
    ——许是因为对段公公的不舍,让她“离开”这个选择也变得依依惜别起来。
    而她虽然没抬头,也能感受到针扎般灼热的视线,她越是敏感,越是不敢确认。段荣春偶尔问她两句,她都要拿出万分精力回答。
    捱到暮色降至,才急匆匆地脱了身,临走时耳边传来男人低声的笑,她的脸乍红,没有回头。
    时间本来也是顺顺利利地过去的。一天、一天、又一天,像她过去那样,从正月熬到腊月,一眨眼又是一年。过去的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宫里又有谁不是呢?
    段荣春并没带着她好点,冷酷地说,他反而是带着浓浓不确定性的变数。
    可她还是情愿的。
    就这么平稳地过了半月。
    她起初也照旧每日去小院看段公公,虽然知道他已能站能行,但还是不由得担心他。可是临近年关,她身为中宫大宫女,要料理的事务极多,有时忙得脚不沾地。
    段公公也不知怎么的,一天中偶有小半天都不在。但他会空出她来的时间,和她说话,或是,仅仅望着她。
    每每看见那空屋子,双杏却不慌了。像是有一种安全感,充盈在她心里,即使段荣春不在,她也确定他不是永远离开。
    偶尔,双杏还会和他说些话,她能感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更胶着,
    他问她问题,问她每天遇上什么事,她会尽力摒弃养下的习惯,坦诚地发言。
    随着年节越来越近,她改成了隔日去探段公公,即使去探了,也不再为他上药擦身,连衣服,——他也不许她洗了。
    明明是该走上正轨的,平顺的日子却只持续到腊月廿一。
    腊月有太多的热闹事:腊八、迎神,然后是接踵而至的小年、新年……
    那天宫里正在热热闹闹地办迎神,一片喜气盈盈。廿一是五岳大帝下降人间的日子,五岳大帝是天上的神,那皇上就是这天下的神,两神相遇,自是要好好办。
    生了太子后,娘娘身体孱弱,日渐枯瘦,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从娇艳欲滴到慢慢垂朽。但在太医的调理、一众宫人的侍奉下,却还没有真真正正地大病那么一场。
    不知道是因为那日太子的急病和皇上的雷霆之怒引得,还是近日事项繁多,娘娘日夜操劳。廿一这晚,娘娘正坐在正殿位上赏赐满宫宫人,一仰头就晕倒了过去。
    殿中喜悦变成惊呼。
    这一倒,引得整个中宫都人心惶惶,忙上忙下。
    第二日已近傍晚,殿内宫女穿梭,将正殿的灯一盏盏点起来。一点又一点光从外殿延伸,像是引燃了的引线一样,最终达到正殿最里面。
    太监宫女都行色匆匆,无人看见寝殿外窗棂下站着一个小小身影,他踩着一块石头,张头向里看,身旁一个宫人也无。
    双杏从正殿走出,想着总算到了换班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后背酸了一大片,——侍疾总不是件简单事。即使娘娘喝过了药,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却还是要打起万分精神,等着、熬着,生怕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看见那个小小身影从眼角晃过,她带着疑惑地停步,走上前:“殿下?”
    太子身子弱,娘娘怕过了病气给他,开始用药前就下令不让他近自己身。他自昨日母后病倒,已经整整一日未见到母后了,闯到寝殿门口,只能看到宫人温声软语眼带恐惧地求他别让娘娘犯恼。
    这孩子良善,不愿为难宫人,只得想出在窗外遥遥一望的法子。
    “双杏姑姑,告诉景儿,母后怎么样了。”太子睁大一双眼睛看她,语中再无那日刚回中宫为她写字的活泼,而是带着隐隐的哀求。
    宫人生怕他强行要求他们领他见皇后,皆如同不经意般躲了去。他忍着冷风等了许久,就只看见双杏一个人还来寻他。
    连本王都不称了,而是像平日和皇后撒娇时一般自称,可见他急到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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