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丑妾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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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应声倒地,皆是额间血落,气息瞬绝。
    殿中百官,但见萧家这对兄弟,朝两个方向奔走过去。
    “阿笙,阿笙,你醒一醒。”对着怀里没有生气的女子,萧元洲慢慢抚上她微隆的肚腹,这一瞬间,他忽然了悟了一件事,却也是为时已晚。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再流。只是提着剑,一步步走到了殿中的轿撵旁。
    忽的抬头,对龙椅上的男人说了句:“表兄,你一直都瞧不起我,可是,今日,是我为你诛了乱臣贼子。”
    脚边是女子抱着尸身恸哭悲绝,萧元洲提剑的手抖了抖,就在将要落下的当口,听到龙椅上的男人叹了句:“来人,笔墨伺候,朕要禅位。”
    .
    一切尘埃落定,因了景泰帝的禅位诏书和临泽长公主的私兵支持,除了一切顽固的忠君之臣遭戮,当天夜里,皇城中的杀伐便彻底止息了下来。
    新帝改元穆笙,发布檄文,向天下布告了楚少保恃功谋逆的罪行。穆笙帝仁慈,不愿牵累任何无辜。萧氏一族未曾牵扯进血光中,萧世子保留爵位,改封平南王,却是即刻离京,片刻不得耽搁。
    当天深夜,已是平南王的福桃儿,坐在一辆宽阔堂皇,驶往闽地惠安的马车上。
    车内躺着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身上的戎装换下,穿了深秋和软舒适的绸袍。
    他眼尾上挑,鸦发如缎。若是睁开了眼,必然是倾城国色,难以方物。
    而他身侧似是个平俗的少年郎,守着人,只是不住得垂泪低语。
    “诸天神佛,分明是阿娘安排好了的。”福桃儿望着安睡的青年,但觉心如刀绞,她细心替他腰腹上的伤处换了药,指尖犹豫着探向他的鼻息,“子归,我等着你醒过来,一直等着呢。”
    那鼻息却是一毫也无,侍女滕九伸手抹去她眼下的泪,突然恶狠狠地朝躺着的人凶了句:“坏东西,你让我姐姐哭了,起来起来!”
    说着话,滕九痴傻一片,竟就要去推扯搬动他。唬的福桃儿忙拦下,忍着悲痛朝外喊了声:“姐姐,你带她过去,我一个人也行的。”
    轿帘被掀开了,鹊影温润忧虑的面容出现。滕九天不怕地不怕,还就是服她的管,当下嘱咐了两句,便将人拉去了后边的马车中。
    等马车中唯剩下她两个时,福桃儿再也绷不住悲痛,当即伏在男子胸前,低低地呜咽起来。
    这一日里,她先是失去了新认的母亲,继而是阿笙在重华殿身陨,最后,她眼睁睁看着楚山浔喝下了毒酒。
    天家无情,倘若兄长早一步堪破了母亲的策略,将耿忠手中的酒换成了真正的毒酒……
    再往下,她是决计不敢深想的。
    从京城到惠安,走陆路,商旅车马,直费了四十余日。
    随行的小吏侍从都觉着奇怪,他们护送的平南王,除非歇脚于驿馆,其余时候,皆是片刻不离地守在马车内。
    时间久了,便有风言风语。
    听说,平南王守着的,竟是一个男人。
    直到闽地首府惠安,楚山浔依然是没有醒转。若非他的身躯不腐,福桃儿几乎就要得了失心疯。
    步下马车,遮眼看向平南王府匾额的时候,她几乎觉得日阳刺目得睁不开去。
    鹊影隔开了咋呼的侍女滕九,上前颇为无奈心疼地扶了她枯瘦的手腕。
    “终于是到了,你可得养养身子。再不吃东西,还能撑得几时去。”
    平南王府是前朝波斯来使的府第,红墙古厝,全然是异域风格的古厝。
    站在晚风吹拂的红墙下,福桃儿眉眼苦涩地淡然勾唇,回首指了指车内人,吩咐随从道:“我又能有什么事,快去将当地的医者都请来。”
    空气里有甜腻的糕点花香飘来,福桃儿掀开了车帘,凝眸望着长睡其中的青年,丝毫也觉不出闽地秋日的温暖来。
    第101章 .终章 [vip]
    等惠安梯田里金灿灿的稻谷被收割一空时,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大清早,福桃儿正以平南王的身份,召见几个农官匠人。
    执图册听到闽地一年的收成, 还有贫困郡县的数目情况时。门外传来响动, 她一抬眼, 当即碎了茶盏,图册落地。
    一人墨发垂散, 只随意披了件青衫,瞧着分明是高大沉稳的身形, 却因了多日昏睡,显得清瘦至极。他的眉眼生得极美, 苍白的面容也难掩倾城之色。
    历经生死,沉睡了两月后,再次对面相见。楚山浔菱唇上挑,漾开暖融融的笑意,而福桃儿一身紫绸蟒袍,却是倏然红了眼睛。
    几个农官淳朴又十分有眼色, 见他两个默然无语的样子, 当即纷纷拱手告退,不过是顷刻功夫, 偌大的厅堂里,便只剩了他两个。
    被铺天盖地的心绪淹没,好像是身处梦境与现实的交界边缘,福桃儿站在那儿, 明明想要冲过去抱住他, 脚下却似生了根一样, 惊诧得一动也动不得。
    男人晃着步子朝她走近了, 抬手压在她鸦羽般的鬓角时。那泪珠儿刷得一下便成串坠落。
    “对不起,我、食言了。”那日楚山浔急于入宫,成了谋逆的替罪羊。他清楚的知道,若非是长公主的筹谋,自己恐怕就活不成了。
    抬手拭去她颊侧的泪,两个人都是瘦成了枯杆一般。他的手带着冰雪的温度,却是活人的气息,让福桃儿禁不住剧烈发颤,数次张口,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她垂泪不已时,楚山浔身子一晃,力弱难支,俯身便要朝地上摔去。福桃儿一个激灵,像是三魂六魄归了位般,撑开双手,上前环住了他的腰身。
    触手凉冷,瘦得可怕。可到底是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她一时撑不稳,便带着他摇晃着疾走两步,转进小憩的内室,便一个跟头栽进了萱软的围塌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山浔右臂肘间一格,倒下去的那一瞬里,两人便颠倒了位次。
    俯趴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福桃儿赶忙半撑起身子,摸了把他削瘦浮凸的肩头。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是活了下来。
    酸涩、苦痛、思恋,想她日日相守,他却始终混沌难醒。
    这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实在是叫她克制不住,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再不醒,等落雪天到了,我就亲手埋了你。”
    对着她泪珠纷落紧皱的小脸,楚山浔只是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抱歉的话。
    慢慢的,男人也终于红了眼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泪了。
    “你才醒转,身子不好,不许你伤怀。”
    看懂了他眸底浓的化不开的心痛和无措,福桃儿将视线移到他的唇畔,没有一丝的血色。她俯身第一次主动含住了这张菱口,泪水交错,顺着她的温存小意,流进两个人唇间。于苦涩温热中,尝出了欣喜甜美。
    倒在围塌里的男人只是稍顿了片刻,在舌尖触及那些泪水时,他即刻抬手按在她脑后,转守为攻。在梦境荒芜里,他曾千万次看见她的身影,想要抓住时,却连一片衣角也留不住。
    故而此刻,楚山浔只是尊崇了本心,将这个温存小意的吻,化为了狂热侵占,逐渐变得像是野兽般的啃咬。
    怕伤了他的身子,福桃儿只是迎合了片刻,便撑着胳膊想要推拒开。
    感受到她的意图,男人也放开了手。
    只是亲吻了一阵,便如抵死缠绵了一般。两个额间相碰,气息喘动地交织在一处。
    “子归,走,随我吃早膳去。”福桃儿率先爬了起来,递了手过去,带着泪释然而笑,“走,我着人传医官过来。”
    秋阳明媚,晨雾淡淡地撒在树影边,合着王府中的山石盆景,洒了一地碎金般,端的是个好天气。亲自扶着楚山浔穿廊过巷地去了寝院,她眼底再也不是那消散不去的悲愁,转而换上了新生般的欣然。
    一连来了四五个医官,皆是看过舌苔,又诊过脉象,然后高声恭贺。楚山浔的身子,除了多日卧床,饮食几停,造成了气虚脉弱,过于瘦弱外。其余便是之前在承泗决战倭人时,留下的遍体伤痕。
    好在他年轻又向来习武健硕,身体里的余毒无影无踪了,想要将身子养回来,至多不过就是数月半载的功夫。
    挥退了几个医馆,便有侍女们端了早膳,鱼贯而入。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有鸡汤芙蓉菜粥,水牛乳糕,海草鱼松,猪油酥饼,虾饺藕盒……闽地颇重点心羹汤,稍富裕些的人家,于吃食上都是极为讲究的。
    这却是福桃儿头一回这么坐下来,好生吃一顿早饭。数月来,一则是为昏睡中的男人牵肠挂肚,一则闽地许多县乡靠海吃饭,先前倭乱匪盗猖獗,许多小县民生凋敝。她见了几次妇人鬻子卖女的换粮食,心中震动,便事无巨细地扑到了民政上。
    如今楚山浔醒了,她却不舍得再按原先的简朴作风,去苛待他。
    才醒转过来,知道你可能饿的厉害,但半个月里只许喝粥,至多吃两口好消化的点心。
    取了只巴掌大的玉碗,舀了勺鸡汤芙蓉菜粥,端到了他的面前。昏睡了这么长时日,他的胃肠恐怕都细成绳捻了。若是骤然恢复饮食,只怕是性命都堪忧。
    见她如此细致小心地替自己准备吃食,楚山浔看了眼桌上炸的金黄的猪肉藕饼,强压下食欲,伸手握住瓷勺,舀起一勺碧色菜粥,还没入口,却已经是抖着手撒了一半去。
    他虽饿,精神却是很好。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当真力弱,眼尾朝上一勾,白着脸无辜地笑了笑:“倒成了个废人了,只好烦劳王爷你喂我了。”
    眼前的生命鲜活含笑,福桃儿也是彻底抛却了连日来的忧惶。他惯爱逗弄欺负自己,此刻福桃儿亦是被这个称呼弄得小脸一红,却只是撇了嘴嗔他一眼。
    她刻意先夹起一块藕饼,朝嘴里咬下一大口嚼着。然后才端起玉碗,舀了勺粥,放于唇边小心地吹凉了,递过去温声道:“这炸肉你可万万吃不得,后面两顿我叫人都换了食单,陪你一道吃半月汤菜。”
    说话间,她嘴巴鼓鼓的,不住地嚼着藕盒。
    楚山浔竭力盯着她殷红一点的檀口,才将那肉香油香勉强隔绝出去。他张了口,就着她的手,喝下了那勺菜粥。
    怕他营养不够,福桃儿拿捏着分量,斟酌再三的,夹了些鱼松,牛乳豆腐一类软糯的,一一喂到了男人唇边。
    秋光铺洒在香气四溢的早膳上,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千言万语都化在视线交汇中,宛若一对相濡以沫几十载的老夫妇,满室安然静谧。
    吃过了饭,福桃儿又扶着他,净面梳洗换了干净衣衫。陪着他在平南王府里转了一小圈,一边从头至尾将京中发生的事和眼下的情景悉数告知了。
    楚山浔到底是躺酥了骨头,才行了一刻多些,便从头到脚出了身细密的冷汗。
    最后他们停在了府里开辟的一大片菜园前。
    “惠安附近的县官我几乎都见过,闽地如今看似匪患最甚,可这些匪人,从前也都是良民,断了渔耕生计,大多是走投无路,才去了山上落草……”楚山浔朝石凳上刚坐了,便沉声絮絮地说起了此地的民情。说了一长串,他歇口喘了喘。
    “我知道,匪患并不是真正的难题。根子上,是因了民贫,是因了生计凋敝。”接过了话头,福桃儿了然地朝他一笑。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便如从前在王翰林门下,一道谈古论今,策论议事般。
    一连在府中相依相偎地陪了三日,楚山浔终于是能自己散步吃饭了。
    这一日,京中来了谕旨,说是准了平南王先前所奏,减惠安诸县三年赋税,以资兴修水利,开垦梯田。
    听闻了这个消息,楚山浔虽然留恋与她相伴,却当即放了茶盏,研磨提笔,斟酌着写了三封简信。盖了蜡戳后,他长眉一锁,又将其中两封撕毁了。
    “义乌县令陈嗣与我是生死过命的交情,陈老大人想要改变此地民生,已经作了十余年的考察准备。兴修水利,大办工事,最怕的便是恶奴欺主,地势不明,你若拿不定主意时,但问他,当不会有差错的。”
    多余的话便都没有再说,福桃儿对府里照料的人叮嘱了一番,便带了亲兵去各乡调度兴造了。
    一直忙到隆冬时节,上游的拦坝趁着水势低缓,便进入了最后收尾的时候。福桃儿初来乍到,虽然勤勉小心,却难免还是于各乡实干时,遇着了不少困境。好在陈嗣老大人爱民如子,待福桃儿也是如父祖家人般用心赤诚,靠他几十年的为政经验,才勉强顺利地将那些大刀阔斧的政令推行了下去。
    不过数月里,设立国医馆,扶农所,惠老育婴堂。原先闽地上报有近万人,衣食成忧的。由减免的赋税,加平南王府的私库,由官中带着流民们进行了数次大的田垄开垦。且于土地不肥之际,试点播种了几百亩的‘番薯’。
    到了穆笙元年深冬时节,闽地百姓家家和乐,皆是备足了一冬的粮食衣物,街头上,往年隆冬必有饿殍的景象再也看不大到了。
    不知何时开始,平南王与生母临泽公主相认的消息传了开去。百姓们竟自发于家中抄了许多经书黄符,为长公主祈福,为平南王颂德。
    福桃儿听了,忙写了张告万民书,将一应事物功绩尽数撇到了新帝头上,只说义乌陈老大人如何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地为民筹谋,而她这个平南王,不过是首肯点头,牵线搭桥罢了。
    可百姓们固然对陈嗣老大人爱戴不已,却依然于街谈巷议间,只说平南王的功业政绩。果然,又过了数日,京中一封谕旨下来,先是提了陈大人作知府,又附了一封家书。
    看着笺纸上新帝苍劲修长的字迹,只是以兄长的口吻,问候了她的起居行住。末了,还说甚为想念,盼来年事毕,中秋回京一聚。
    福桃儿神色凝重地将信件收了,负手思量着朝营帐外踱去。
    这两日天降瑞雪,却逼得远处堤坝停修。此地在一贫县北山处,荒凉苍茫。一旦闲了下来,她每日里也就只有同陈大人对弈解闷。
    唯一欢欣之事,则是从惠安来了信,是楚山浔的身子养的大好了,现下已经骑射无虞了。信中说,他在府里这两个月,一边养病,一边还将‘番薯’根苗易死的难题给解了。知道福桃儿带人在闽地最北的贫苦小县,他携了薯种策马而来,应当就是在这两日了能到了。
    沿着堤坝在雪地上行了一段,远远地过来个背着竹筐的人。路走得东倒西歪的,看模样就是个无家可归的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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