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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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与南阳公主的婚事乃是计策的一部分,如今受了阻碍,我一直想着长公主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如我所料,午后,一个女官来到,让我到堂上去一趟。
    “听说你病了,我事务繁忙,也未来得及去看一看。”见礼后,她看着我,神色和蔼,“现下可是好些了?”
    我谦恭地答道:“今日已经大好,劳公主挂心,奴婢惭愧。”
    长公主笑了笑:“你是我府中的人,何言挂不挂心。”说罢,她叹了一声,“为了那昨日之事,我方才入了宫去,已经禀报了太后和皇后,皇后下令严加追查,待捉拿到那主使之人,必严加问罪。”
    我说:“如此,想来不久便可破案?”
    “破案?”长公主冷笑,“此案我自会去破,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
    皇后这般承诺,不过表个态。恐怕包括长公主在内,谁也没有当真。庞逢虽行事跋扈,但说到底,背后的人就是她。当然,这行刺之事乃是出于意气,幼稚且卤莽,皇后又有意拉拢长公主,未必与她有关。但就算此事真的是庞逢一人做下,皇后查出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霓生,”长公主道,“元初不愿答应婚事,如何是好?”
    到底是说到了这事。
    我说:“奴婢那时不在府中,不知公子推拒时,是何缘由。”
    “他说他年纪尚轻不想考虑成家之事,又说这是中宫的阴谋,我等一旦答应,便成了攀附奸佞之人,将来必要遭人诟病。”说罢,她叹口气,“元初脾气你还不晓么?他想做和不想做的事,都能扯出长篇大论来。”
    我说:“公子所言,亦非全然无所道理。”
    长公主讶然:“哦?”
    我说:“公主可知,原中书令吉褒,已经升任了太子詹事,今日便往东宫赴任?”
    长公主颔首:“知晓。”
    我说:“加上昨日散骑省一行遇袭之事,奴婢以为,皇后动手已在不远。”
    长公主道:“这我亦有所感,只是不知她要如何动手?”
    我说:“此事,当与梁王脱不开干系。”
    “梁王?”长公主讶道,“他做了什么?”
    我说:“吉褒任太子詹事,是梁王举荐。废立之事,必与梁王脱不开干系。而促成皇后下手的,恐怕也是梁王。”
    长公主一惊:“你先前不是说梁王可为宗室出头,如今他竟又是要助纣为虐?”
    我说:“公主怎知,梁王促成皇后下手,便是要助纣为虐?”
    长公主不解:“怎讲?”
    我说:“先帝的诸皇子之中,梁王的年纪仅次于圣上,若其大权在握,自是可行伊尹周公之事。不过以公主对梁王了解,再观其夙日行径,梁王可似伊尹周公?”
    长公主主了然。
    “凭他,也想争位?”她冷笑。
    我说:“梁王的三个儿子皆在北军担任要职,右卫将军许秀是梁王亲故,与梁王一向甚善。不仅如此,新任的右卫殿中将军陈复,早已为梁王所笼络。虽庾茂对皇后忠心耿耿,但一旦梁王召集内外之兵突袭,庾茂亦只能受死。梁王经营宗室已久,皇后倒荀时,便曾借助梁王之力召集藩王之兵,威胁雒阳。”
    长公主道:“那些宗室亦各怀鬼胎,怎会拥护他?”
    “会不会拥护他继位,乃是日后之事。”我说,“拥护他倒皇后,却无甚妨碍。”
    长公主沉吟:“这便是你先前所言的宗室乱象。”
    我说:“正是。不过只要圣上可自行主事,有豫章王兵马护驾,这些皆不过是闹剧。”
    长公主道:“如此,事不宜迟。我等须得抓紧将圣上带出宫城,不知该带往何处。”
    我说:“雒阳东南二十里外的明秀宫,乃高祖所建,临近雒水,风光秀美,甚宜居住。往年帝后皆甚爱此行宫,每逢寒暑清闲之时,皆往明秀宫。”
    “明秀宫?”长公主摇头,“明秀宫四周皆是平缓之地,无险要可守。就算有豫章王兵马,若诸侯王或皇后来犯,只怕也守不得多时。”
    我笑了笑,道:“长公主此言甚是,只是去明秀宫的并非圣上,而是皇后。”
    长公主一惊:“怎讲?”
    我说,“昨夜奴婢在昏迷中,遇见了先人驾临。他告知奴婢,近日萤火守心,天机有变,须反其道而行之。而梁王既然要对皇后动手,皇后那边,则大可交由梁王去对付。圣上稳居宫城,有豫章王兵马拱卫,可高枕无忧。如此一来,太后亦在豫章王护卫之中,公主可安心。”
    长公主没有说话,皱着眉思索,目光灼灼。
    “如此说来,我等大计都在豫章王手中。”好一会,她说。
    “还有秦王。”我说,“只要圣上顺利主事,无论豫章王还是秦王,皆不足为患。若蔡太医的药对圣上无用,那么无论是豫章王、梁王还是诸侯,在秦王面前都不会死撑。奴婢先前所言上下二策,仍相辅相成,并无变化。”
    长公主看着我,好一会,点了点头。
    “可如何让皇后去明秀宫?”
    我说“皇后会去,时机就在不远。”
    “哦?”长公主问,“何时?”
    我说:“此乃天机,不可明言。不过时机一旦来临,皇后必然也要对皇太孙动手,那么中宫党羽便离覆灭不远。而公主若此时答应皇后提的婚事,不久之后定然要因此落人口实,确是不好。皇后提亲,不过是急于为废立之事寻求支持。所谓欲擒故纵,公主不若吊着,皇后必还会向公主示以更多好处。”
    长公主犹豫了一下,道:“那南阳公主……”
    “只要公主成事,为公子安排什么亲事不可得?而若皇后得势,将来便是悔婚,也不过她一句话。”我说,“公主与其操心南阳公主,不如加紧联络秦王和豫章王。奴婢这两日不在府中,不知蔡太医那药如何了?”
    “那药已经做好,”长公主道,“只是还要试药,须得再过几日。”
    我哂然。长公主果然狠,那些都是毒物,为了给皇帝铺路,她倒是想得周全。
    “宁寿县主昨日来赏花,告知我豫章王已暗中调集人马,可为圣上呼应。”长公主道,“至于秦王,今晨我入宫时,董贵嫔说她兄长都安乡侯董禄已经往辽东传书,只是未说有几分把握。”
    我了然。听说秦王有专人养信鸽传书,想来他那边的消息也不会等太久。
    “秦王乃精明之人,审时度势之事,他自会有主意。”我说,“还有一事,公主须早做准备。”
    “何事?”长公主问道。
    我说:“蔡太医要医治圣上,则须得入宫。奴婢听子泉公子说,圣上寝宫之中,有太医署的医官每日轮值。蔡太医曾在太医署任职多年,音容相貌,恐怕同僚皆已熟悉,须得想办法将寝殿中的医官调开才是。”
    长公主道:“你可有对策?”
    我在太极宫中无甚消息来源,自是无从安排,此事交由长公主去做更好。
    “想来此乃关乎圣上切身之事,奴婢先人无从示下,而奴婢试图卜问,卦象亦乱而无解。”
    长公主想了想,道:“此事当有办法。太极宫宫正潘寔与圣上面前侍奉的内侍杜良,皆圣上做太子时就跟随多年的老人,可托付信赖。我会与子泉商议此事,让他着手安排。”
    桓瓖那样的人,只要他愿意,什么人都能打上交道,呼兄唤弟。此事交与他,倒是妥当,也正好免得他老来找我。
    “如此,当是最好。”我说。
    长公主看着我,忽而道:“霓生,你曾说过此事完毕之后,若要清除罪孽,唯有将你放归,由你承担罪孽方可得免,是么?”
    我心底一动,望着她,道:“正是。”
    长公主莞尔,从旁边的案上拿起两张纸,递给我:“你可看一看,这是何物。”
    我将那纸接过来看,心头一震。
    其中一张,正是当年雒阳尚方将我卖给桓府时,出具的卖券。而另一张,则是一张新的籍书,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我的生辰名姓和来历,并写明将我放奴,并非不是庶人,而是归良。
    “公主,”我心中大喜,面色却是一变,“这……”
    “这是你的籍书。”长公主不紧不慢道,“我说过,你只要对桓府忠心,桓府亦不会亏待与你。待得一切事毕之后,你大可带着这籍书离开。你放心,到时候除了这籍书,我还另外有赏。听闻你此番卜得了凶事,去了景明寺桥护卫元初。虽未帮上大忙,但你忠心可嘉,除了籍书,我再另赐你十金,足够你日后回乡去,过上殷实生活。”
    我:“……”
    我心想长公主大概不知道我家从前有多少田产,但凡会算数的人,也不会觉得十金是多大的恩惠。
    不过看着架势,我知道她必是铁了心要将我一脚踢开。究其原因,大概就是从公子拒婚和他照顾我之类的事上,认定了我将来会是个绊脚石。
    心中长叹一口气。
    虽然我先前十分乐意被她这么误会,但如今成了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何?”见我不语,长公主问道,“你不愿?”
    我忙露出见钱眼开之色,道:“公主大恩,奴婢岂敢推辞,多谢公主。”说罢,我伏地而拜。
    长公主满意颔首,道:“如此,一言为定。这契书便留在此处,待得事毕,我自会连同金子一道赏赐与你。去吧。”
    我不再多言,谢恩退下。
    走出长公主院子的时候,我望着头顶澄明的天空,忽而觉得啼笑皆非。
    原本以为我除籍之事还须费一番功夫。不想长公主如此迫不及待,已经将籍书都准备好了。并且还怕我不知足赖着不走,要赏我十金。
    我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好消息。
    这是筹划了许久的事,没有什么会比它更重要。
    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如果是从前,我会暗喜地一蹦三尺高。
    可现在……
    公子的脸和声音,还有他傲气的神色,将我的心神通通占据,一时竟无法将他从思绪里赶走。
    心里一个声音道,他与你本就不在一条路上,你想留在公子身边,就只能永远做一个侍婢。并且无论你愿不愿意,他也会娶南阳公主。
    我知道这想法没有错。
    因为就算他现在不愿意,将来也会愿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个皇帝,由不得他。
    而我离开之后,就算他会一时不习惯,生气难过,也不会因为没有我而孤独下去。他有他的天地,并且,他还有胸怀天下的大志,这样的人,并不会陪着我到淮南的乡野之中安然度过余生。
    我不敢。
    虽然我一直对沈冲有所图,但我一直知道那多是叶公好龙。不管能不能成,我都会离开。
    但同样的事,却并不能换到公子身上。我就算像现在这样,每天对着他想入非非,我也不会去做更多。因为我知道,一旦迈出步子,我就会深陷下去。那样,我就会再也放不开他,要跟我从前的一切愿望告别。
    你愿么?
    我在心底无数遍问过自己。
    一股怅然又重新占据心中,我深吸口气,不禁苦笑。
    回到公子院中的时候,还没走进院门,我就遇到了公子。
    他显然刚睡醒,还带着些起床气。
    “母亲又找你去做甚?”他皱眉问道。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道:“公子怎不将衣服穿好就出来?领子都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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