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霍老夫人笑道，眯眼看着金灿灿的太阳，“庭哥，趁着天气好，我们好好跟儿孙们告个别吧。”
    “好。”霍老爷子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
    其他人闻言脸上的表情像是僵住了，却也没敢表现出来。
    只是无声地看着中央的两位老人。
    霍老爷子声音很平缓的说道：“生死有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们能够幸运地走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过于垂青，让我们能好好的走到现在。我跟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奶奶，你们的太奶奶有过商量，在我们精神还好的时候，应该跟你们好好谈谈这件事。这件事并非是谈之色变的，而是应该平静的接受这一点。作为两个百岁老人我们能陪你们走这么远，都是你们带给我们的，我们很知足，也很感恩。我们家里的人都很长寿，最长寿的一位是我的曾祖父，他在医疗条件很有限的情况下寿命增长到114岁，也是我们家目前最长寿的一位祖先。他当时留下来的手札现在都还在家里的祠堂里，你们要是想翻看依旧能翻得到。他的手札写的很简单，坦荡、自省、自得，不骄不躁，不可过度谦虚，也不可过度炫耀。家里的人都做到了这一点，这是好事。正因为这一点，我们的家族才能流传的这么长久。我们所有人都相信家和万事兴这句俗语，这话是没错的。和和气气的家庭，才会给我们留下更多的精力去创造别的东西。你们的母亲就是这样的。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抱怨的话，都与我一起面对，共同走出来。而我能够回馈给她的却很简单，只是足够敬她爱她，在家里以她为尊，从而你们也学会了尊重你们的母亲。进而慢慢学会，尊重你们的妻子儿女。这些言传身教的东西一代传过一代，拥有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霍家。”
    所有人都屏息的听着，这些道理他们在其他时候也是能听到的，只是在这一个时刻显得无比的振聋发聩。
    那是他们的父亲、爷爷和太公在向他们告别。
    语气里一点都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尽是坦然。
    霍老夫人说道：“我跟你们的父亲从未想过要把家族守到任何程度，守到多久。天地间很多事都自有定数，不是渺小的人可以去度量的。大家一起能走多久那就走多久，千万不要有压力，更不要觉得我们的家族传承了这么多年，一定要把它传承得更远。要因时而变，不要逆境而为。在逆境的时候，慢慢的走，不要焦躁，不要给自己设定过高的目标，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安安心心的给自己积累新的能量。在逆境过去之后，慢慢的把积累的能量散发出去。这些话你们在其他的地方也听过，只是我们走了这么多年才稍稍总结下来的经验，是有一定的可执行性的。你们要是听进去了尝试着这么做，要是觉得我说的是废话，那也不用听。我们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哪怕我们清醒的时候我跟你们的交流都很顺畅，这并不能保证我们下一次醒来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精力和体力跟你们说这些话。趁着现在天气好，我们也还有精神，就好好跟你们告个别。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我们只是回去了而已。”
    霍老夫人说完之后，脸上依旧是带着笑容的。
    霍老爷子笑道：“说这些就好了。再说多的话就显得太累赘了，不符合我们超然而遗世独立的人设。”
    他的话音刚落，本来有些悲伤的气氛有了些波动。
    霍威橙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才清了清嗓子说道：“父亲母亲说的对。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我们的角度出发，我们更希望您两位能陪我们多走一些时间。我们实在是很舍不得你们。”
    霍威丰声音里带了些哽咽，“父亲母亲我常年在外，能见到你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这些年每年也只能见你们一两个月，现在想来，我是浪费了太多跟你们相处的时间。”
    霍威序：“我跟二哥一样，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从小就比较让你们操心，占用了你们大部分的时间。可你们老了之后，我却没有能像你们在我小时候对待我那样对待你们。我总觉得我对你们的亏欠太多了。”
    霍威扬：“父亲母亲，我跟几个哥哥们的想法一样。想长久的跟你们在一起，不想让你们离开。哪怕这样的做法是极度自私的，我们有时候也想这么做，只想为了自己把你们永远的留下来。有时候甚至不顾你们的意愿，也没有切身的感受过被病痛折磨的生活和日子，所以总有一些不情自请。”
    霍予非、霍予沉、霍子愿、霍子冲、霍匀卫、霍匀免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他们同样也是不舍得，只是现在不是他们表态的时候。
    霍宛他们这些晚辈更是静立在一旁。
    此时阳光热烈灿烂，把整个祖宅照耀得异常的明亮与璀璨。
    然而，他们没有谁有闲暇看这美丽的景致。
    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停留在两位老人身上。
    霍老夫人缓缓的笑了起来，笑容里依旧带着他们熟悉的明朗与亲切，“放心，我和你们的父亲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你们。我们老人也是很倔强的，一定会有坚持到最后一刻。到时候你们记得给我穿的美美的，也把你们的父亲打扮的超级无敌帅气。不然我们的状态太邋遢了不行。”
    她的话本来是安慰，却让极为关心他们两人的儿孙们心里更加难受。
    霍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无奈的摊了摊手，“哎，庭哥，我没辙了，我安慰人的话就这么多，再安慰下去我词穷了。”
    霍老爷子笑道：“不跟这堆不懂幽默的人说了，我们趁着阳光好多走走。今年的花开的比以前还灿烂，以前那些花动不动就是给我们看，只要处理的不是很妥当，立马垂脑袋，今年的雨雪下得也很频繁，可是它们都还开的不错。”
    “以前我总觉得藤本月季太张扬了，一朵花开的这么高调做什么呢？这几年眼睛不好了就开始喜欢它们。一开就是一大片，看一眼过去就觉得很有生命力。”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开的太细腻的花。湖里的那些莲就是为你种的。”
    “我也不是很不喜欢这些花，就是把好好的地拿去种花太浪费了。要是这里都种上水果蔬菜，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还能大丰收呢。可是这些花也就看看过过瘾而已，也不能填饱肚子。”
    “可以制作成香囊和花茶呀。其实还有很多的用途，也可以制作成鲜花饼。把美带进食物里，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就是太精细了，这些事我做不了。”
    “这些事你做不了也没关系，不会做的我可以帮你做。”
    “这倒是。我们要不要做做鲜花饼？我第一次吃鲜花饼的时候还是你做的。那个时候我就不太理解，为什么把好好的鲜花放到饼里面去。那不是糟蹋了好东西吗？”
    “你是说糟蹋了花还是糟蹋了饼？”
    “你猜呢？”
    霍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你一定是觉得糟蹋了饼。”
    霍老夫人也笑容如花，“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们两个的性格差异很大，这些年也委屈你了，一直体谅我，没有让我变成你那样的人。”
    “也谢谢你体谅我。没有让我变成你这样的人呐。”
    “那我们还是彼此感谢吧。”
    “嗯，谢谢我们都一起活了这么多年，在这么多年里不吵架一直和和美美的走下来。”
    “其实我不是不想吵。有时候看到你长得太帅了，我就吵不起来了。”
    “我是看到你太美了，不舍得跟你吵。”
    霍老夫人的笑容越发的灿烂，甚至比天上的太阳更加耀眼。
    其他人都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看似拉家常的话，心里都异常的松软。
    这就是他们的父亲母亲。
    这就是他们的爷爷奶奶。
    这同样也是他们的太公太奶奶。
    他们一路走来都乐观向上，从来不埋怨彼此。
    做了将近90年的夫妻，他们的眼里都只剩下彼此的好，其他的缺点全然没有看到。
    这一点足够他们所有人铭记一辈子，也足够他们实践一辈子。
    禇非悦走在霍予沉身边，看着虽然老迈，但肩背尽量挺得笔直的两位老人，心里感叹万千。
    她曾经以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夫妻。
    她却是一一见到了。
    而且她还参与了其中，与他们共同生活数年。
    这是她的福气。
    她伸手轻轻握住身边人的手，“霍董，谢谢你一时冲动选择了我，让我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些，也亲眼体会到这些感动。”
    霍予沉握住她的手，凉凉的看着她，“媳妇儿，麻烦你解释清楚什么叫一时冲动选择了你？我是那种这么不冷静的人吗？”
    禇非悦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难道你蓄谋已久？”
    “这也不尽然。看到你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漂亮。我觉得这么漂亮的人应该做我媳妇儿，这样你就不会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