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顾云锦道,“本来就有打板子这一条,写着不用,光吓唬人呐?大舅娘您看看,就是您太好说话,从不下手重罚,这些人才无法无天,做了错事,还敢骗人!就该教训教训,以儆效尤。”
杨氏吞了口唾沫,这话没什么不对的,但她不想打,这真打了,回头底下人怎么看她?
徐令婕到底心疼杜嬷嬷,劝道:“她不是有心推你的,虽然说谎骗人,但我们姐妹感情如初,没有因她的缘由受损,云锦,你就……”
顾云锦直勾勾看着她,道:“若昨日她失手推的是你呢?我们感情未损,我也没大碍,可是,昨日池子对岸宴客啊!我落水了,那么多人都知道,不管看得清看不清,人家外头会怎么说我呀!我也要脸的要做人的!”
说完这一通,顾云锦也不管徐令婕是个什么反应,对杨氏道:“大舅娘!我总该要个交代嘛!”
杨氏烦得要命,但她必须扮演一个良善长辈的角色,她半点没耽搁,坐起身来,把顾云锦从绣墩上拉到自个儿怀里,一通“心肝宝贝”地叫唤。
等叫完了,杨氏最后挣扎了一把:“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什么事儿,大舅娘给你想法子,杜嬷嬷这人真真可恶,但你打她一顿,除了泄愤出气,没别的好处啊。”
顾云锦的脸埋在杨氏胸前,谁也没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冰冷如冬日北风。
隔了会儿,顾云锦才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可我只想泄愤呐。”
杨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怕再说下去,顾云锦又要把医婆说的那乌七八糟的一套给搬出来了,能活生生把她梗死。
她不想为了这么一件事,再跟顾云锦胡搅蛮缠下去,叹道:“依你依你,邵嬷嬷,让人备了板子,三十板。”
顾云锦没在打多少板上头纠缠。
徐令婕眼神复杂地看着顾云锦,满脑子都是质疑,这个人怎么能把“泄愤”两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她是不是还想亲自动手打板子,让心里的火气发出来?
顾云锦其实真的有这么想过,只是,她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白嫩软糯的双手,暗暗叹气。
这手上没劲啊!
念夏说得对,她这一拳头闷过去,都不能打得徐令婕流鼻血。
她想亲自打板子,可她这瘦胳膊瘦腿,她抡不起板子!
看来,强身健体乃第一要务,拳头都不打动人,这还有什么用处?
不过,顾云锦不行,还有念夏呢。
念夏在将军府里时就练基础了,不说舞刀弄枪,但空拳打人还是没问题的,别看她长得娇俏,手上的劲道却很大。
等到了京城,虽然顾云锦不喜欢,念夏也没耽搁练功,只是会躲着顾云锦,在主子看不到的地方练。
顾云锦琢磨着,与其让邵嬷嬷找来的人动手,不如念夏来。
念夏的力气是比不过粗腰的婆子,但打起来用心,那些婆子嘛,别看打得热闹,啪啪作响,实则没花多少力气,不疼。
清雨堂的院子里,板凳架起,浑身无力的杜嬷嬷被拖到了板凳上。
杨氏不想看,怕多看几眼,真把自个儿气坏了,就和徐令婕留在屋子里。
顾云锦走出去,站在庑廊下,对一院子脸色各异的丫鬟婆子道:“杜嬷嬷昨日失手推我下水,不仅不认错,还妄图欺骗我,让我误以为是二姐姐推的,这是要坏了我和二姐姐的关系,今日质问她,也推着不肯认,真真可恶!
念夏,三十板子你来打,都站好了看着,欺瞒主子是个什么罪过!”
院子里寂静一片,哪怕各个心里都波涛汹涌,这会儿都憋着没说话。
这是什么状况?
就算杜嬷嬷失手,为何大太太会答应对杜嬷嬷动板子?
杜嬷嬷可是二姑娘身边的呀,怎么能轮到表姑娘来发落了?
昨日画梅在表姑娘跟前还吃了亏的,表姑娘这是一点也没给大太太留脸面,还是大太太说不过表姑娘,只能把底下人推出来让表姑娘出气了?
各种念头翻滚,随着念夏起起落落的双手,和板子声一道,重重砸在了心上。
杜嬷嬷痛得哎呦大叫,而她们,想叫都不能叫。
屋里,杨氏气得险些把茶盏砸了。
好一个顾云锦,居然在她的清雨堂里摆起了威风,早知道还不如她自个儿出去说呢!
徐令婕也愣着,透过窗户看着顾云锦的背影。
人还是那个人,怎么感觉跟之前不同了呢?
第17章 一样
打人的板子分量不轻,一下下落在身上,杜嬷嬷最初还叫唤得起劲,中途就出不了声了。
呼吸之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等念夏打完了,杜嬷嬷趴在凳子上,半点也不敢动,她怕一动作,牵扯了伤口,越发痛得厉害。
念夏把板子放下,揉了揉手,俯下身去,附耳与杜嬷嬷道:“嬷嬷,别怪我们姑娘拿你出气,好端端叫人推下水,换哪个能咽得下去呀。
三十板子是太太定的,我们姑娘念着你是为了二姑娘,你也没办法,没让那几个厉害妈妈们打板子,只让我来。
我能有多少力气,前半程看得厉害,后半程就泄劲儿了,胳膊没力气嘞。
哎,妈妈,以后能劝着二姑娘的地方,你就多劝劝了,出了差池,吃亏的不是你嘛!”
念夏自顾自说完,也不管杜嬷嬷是个什么反应,直起身走回顾云锦身边。
杜嬷嬷的眼神有些散,但念夏的那几句话她是听到了的。
她浑身痛得厉害,脑子混混沌沌的,一时之间觉得念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毕竟是被推下水的,这要是换了她自己,她也忍不下的。
而念夏的手劲……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丫鬟,若是那几个粗腰婆子,她没有在开打前悄悄塞些好东西给人家,天知道那几个黑心鬼要把她打成什么样啊!
至于二姑娘……
杜嬷嬷才刚想到徐令婕那儿,几个婆子就猛得把她从凳子上拖了起来,痛得她抬声就叫“二姑娘”。
“啧!瞎叫唤什么!”婆子不耐烦道,“二姑娘是主子,体面人,自然是在屋里坐着,哪儿会来看你皮开肉绽的丑样子?整日里指手画脚,你就是伺候二姑娘的,还指望二姑娘伺候你了?赶紧回去养着吧,这幅样子给谁看呐!”
这一句句都是指桑骂槐,冲着顾云锦去的,骂她不像个主子姑娘,骂她指手画脚,可落在杜嬷嬷耳朵里,那句句都是朝着她的心去的。
她自然不敢让二姑娘伺候,只是她这一顿打,是替二姑娘顶罪的,不仅没捞到半句好话,还叫几个平素进不了太太院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骂了一通,杜嬷嬷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
再想到念夏最后那几句话……
是她不劝着二姑娘吗?她能劝得动二姑娘,也劝不动太太呀!
杜嬷嬷气极恼极怨极,叫人架着拖出去了,说她血腥气重,不能留在清雨堂里养伤,免得冲撞了主子们。
木凳板子都收了,有人提着一桶水来,啪得泼在地上,冲走了所有痕迹。
一众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各自做事去了。
顾云锦静静站了会儿,直到无人留心她了,才偏过头压着声儿问念夏:“你刚跟她说什么了?”
念夏眼珠子一转,一五一十说了。
顾云锦嗔了她一眼:“你糊弄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念夏笑了,眼底几分狡黠。
她最后那几板子不如之前痛,一来的确是手上劲儿跟不上了,二来是杜嬷嬷痛麻了,压根分不清。
“姑娘,”念夏低声道,“虽然奴婢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觉得累死个人了,可之前那几年,奴婢学得还是很用心的。”
顾云锦努力抿着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等收拾好了情绪,她才转身进了杨氏屋子。
杨氏的脸色不好看,歪在引枕上,借口疲惫。
徐令婕没忍住,见了顾云锦,出口就问:“打完了?气出了?你折腾杜嬷嬷做什么?她又不是故意的……”
最后这一句,徐令婕说得心虚。
顾云锦低低哼了声。
如果能让徐令婕认了推人,她也懒得去跟杜嬷嬷过不去。
只是这府里,主子和身边的人皆是一体。
从前,她在杨家受罪的时候,那一个个的,有谁想过要给她的丫鬟顺气的?
念夏都绕着人走了,还被冤枉过好几回。
昨日她落水,从一开始便是杜嬷嬷来跟她们说道前头的宴会比文,又引着她们去了池边,虽然最后那一下是徐令婕推的,但与杜嬷嬷一样脱不了干系。
徐令婕瞪她:“你哼什么?”
顾云锦抬眸问道:“她离间我们,你不生气?我可是很生气的!我自打来京城,就跟二姐姐一道,二姐姐指点我为人做事,与我这般亲厚,府里虽还有大姐,但我跟大姐不及跟你亲,我们那么好,她却……”
徐令婕愣在了那儿,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反倒是杨氏,揪着这个机会,立刻撑着胳膊半坐起来:“我的儿!你这样可真是心疼死舅娘了!舅娘知道你的,待人好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叫旁人钻了空子,你心里憋屈,哎!快到舅娘这儿来,我的乖乖哦!”
顾云锦凝着杨氏的眼睛。
这几句话,杨氏说得半点不勉强,真情实意溢于言表,若不是顾云锦从十年后回来,只怕还要被她给糊弄过去。
她叹了一口气,道:“舅娘,我待人好,不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吗?”
只可惜,她错待了人。
她掏出来的心肺,这些人压根看不上,评说一通还让人捡了去喂狗。
杨氏见顾云锦不动,趿着鞋子过来,搂着她回罗汉床边坐下。
一面理着顾云锦的额发,杨氏一面道:“你要真哭出来,舅娘还放心些,你这憋着的样子……”
顾云锦垂着眼帘没说法。
她即便要哭,也不想对着杨氏哭。
杨氏拍着她的背,道:“舅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昨日来客多,都晓得你落水了,虽说隔了个池子,谁也没看清楚谁,但总归对名声有碍。
外头要说你不好,若令婕再跟你为了这个事情叫人挑拨了关系,你这是两头吃亏,无处说理去。
只是云锦啊,不管外头说什么,我们家里人那就是家里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别人不知道,舅娘跟你二姐姐难道还不晓得吗?”
杨氏语气温柔如水,偏过头去看徐令婕的眼神却是阴冷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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