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节
李先生也从车上下来了,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他同样在人群中搜索,嘴里头喊着:“大姐,大姐,你在吗?”
“小弟,小弟是你吗?”前头跑出个剪着短发的妇女,拼命地朝下车的客人们喊。
姐弟俩四目相对的时候,李先生丢下了他那轻飘飘的行李,直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姐姐。一别1/4个世纪,他们都人到中年,面容沧桑了,行动迟缓了,身形与旧日也不相同。然而连着的血脉让他们轻易认出了对方,姐弟俩抱在一起,全都失声痛哭,嘴里头反复呢喃着的问话就是:“好吗?都好吗?”
余秋蓦地鼻子发酸,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可是目光落下的地方,却是之前给这位李先生做保票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抱着被孙辈用轮椅推过来的老太太嚎啕大哭,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阿妈,孩儿不孝啊,孩儿不孝。”
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太太伸手摸他的脑袋,就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余秋听到旁边有咔嚓的快门声响,二小姐抓着相机拍下照片。她的眼眶也在发红,说话声音却没有颤抖:“我要带回去给姨爹姨妈看。姨爹见到这些,一定会欣慰的。”
说着,她像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总还不算太晚,总归算是到了。”
余秋在京中休整了一晚上,什么表彰都没参加,先是去卫生部报告工作,然后就直接坐车回杨树湾了。
按照333制干部的安排,这三个月她应该待在省里头,正好负责接待苔弯来的医疗代表团。
只不过因为他们对大路的医疗器械制造技术非常感兴趣,所以余秋直接带着人上杨树湾了。
船刚行到大河里头的时候,她就开始心情激动。寒冬腊月北风阵阵,她立在船头都不觉得冷。这风啊,这水,散发着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
等到蘸水梅花的香气随着河风吹过来,余秋更是忍不住要仰天长啸。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船靠岸,她都顾不上地主之谊,先迫不及待地踩上踏板,兴高采烈地上岸去。
结果迎头就撞上一辆拖拉机运着几个大箱子往渡口边来。
余秋看到拖拉机上坐着的胡杨,开口喊了一声:“你们干嘛呢?”
拖拉机噪音大,直到停在河岸边,胡杨才回话:“运武器库的木仓支弓单药回军区。”
余秋大吃一惊:“为什么呀?”
胡杨已经事先接到了通知,直接过来同苔弯的同胞握手。
他笑容满面:“以前留着木仓支弓单药是为了打特务,防止敌人搞破坏。现在大家都澄清误会了,这些东西当然得统一管理。我们又用不上,放在这儿反而摆坏了。”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胡会计不愧是当了大队书记的人,瞧瞧这睁眼说瞎话的能耐。狗屁的防止特务搞破坏,明明是文化大格命的时候到处舞斗,好多珉兵队都直接抢了部队的武器库。
现在轻描淡写的,就变成了保卫家乡了。
但是她总得配合吧。
余秋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应该的,其他地方也这样吗?”
胡扬手一挥,满脸爽朗的笑:“那当然。元旦的时候,命令就从上面传下来了。我们这边实在是事情太多,人太忙,没顾上。一直到今天才清点完毕。马上军区的船过来运,两边做好交接就行了。”
站在周医生旁边的中年医生情绪有些激动:“木仓支收上去好,收上去了我们就可以抵御外辱。”
看样子,七亿人珉七亿兵不是空话。除了他们苔弯搞军训之外,大路也没有放下过斗争。就算到时候战斗真打响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
余秋这下子连脸上的肌肉都要开始跳动了。她不知道这些木仓支弓单药能不能够在战场上发挥用处。但是千万不要在珉间,在私人之间被使用就行。
80年代的社会动乱也有个客观条件,就是文格时期的武器流落珉间现象很严重。珉兵手上就有木仓,地方上的武器库看管又不严格,这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
这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收上去吧,省得看到木仓就要搞阶级斗争。既然大家伙儿有了共同的敌人,赶紧放下内部斗争,先齐心协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大生产上来,这样可以解决很多矛盾。
看样子仲央是下定决心要结束文格了,连武器都收缴回头。
部队的船还没有过来,胡杨招呼医生代表团们往大路上走。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张望:“二小姐呢?我听说她想购买我们机械厂的b超机呀。”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呵呵,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何东胜关系可真不错呀。居然这会儿还知道替你兄弟盯梢。
周医生笑着摇头:“二小姐人在上海,她要回乡祭祖的。我们的任务不一样。”
小胡会计这才流露出惋惜的神色:“那不知道二小姐什么时候也能来我们杨树湾看看。上次老夫人还说要在我们杨树湾养螃蟹。”
一行人马一路走一路说话,上了大路,他们就看到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的跑过来。
走在前头的是张陌生面孔,她看到胡杨就喊:“小三儿,我要回去,我这还在养病呢。哪有你们这样的?”
后面跟着的田雨小辫子都跑散了,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受累不轻。她满脸不服气:“就你这速度,你还病到爬不起来了?”
没见过这样的,没病装病,天天吃干饭吗?年纪轻轻的,就想躲懒,简直太过分了。
胡杨皱起了眉头:“二姐,你不舒服呀?”
余秋在旁边听得要跳眉毛,哎呀,这可是将军家的二小姐。胡杨这孩子到底哪儿想不开?居然将大姑姐跟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儿摆一块!
知道大姑姐是什么样的存在吗?那是媲美于婆婆的名词呀。
余秋正在心中腹诽,不防被胡杨点了名字:“既然你生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那就请我们小秋大夫给你看看吧。”
胡杨的二姐脸涨得通红,语气也很强硬:“我不需要赤脚医生帮我看病。我有正规大医院开的病假条,我就是生病了,我要好好休养。”
胡杨不动声色,又直接转过头从苔弯医生代表团点点头,语气恳切地发出邀请:“还请各位从苔弯远道而来的朋友帮个忙,替我姐姐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毛病。”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胡杨的态度很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半点儿不给他姐姐留面子了。
小胡书记侧过脸看自己的姐姐:“这些都是大医院的大夫,他们的诊断,总归能够相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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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就好好治呗(捉虫)
胡杨的二姐胡洁比他大两岁, 早他一年下放, 在海南的农场插队。
这位胡将军唯一的女儿运气不太好。下放前两年, 因为政策限制,她没有获得招工招兵招学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足了年限, 国家却突然间开始高考。
上一回她猝不及防,考出来的成绩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虽然出了白卷英雄的事情,各地招生都是选择成绩平平的人为优先。偏偏她所在的那个农场搞推荐,领导有点右到倾向, 还是综合参考了高考分数,于是她含恨败北。
这一回,她倒是打足了精神, 还颇为认真地准备了。作为农场小学的民办教师,她算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惜的是,今年高考不搞推荐, 也不限定各个单位有多少招生名额, 而参加高考的人员全都放开了。虽然她有下放几年的加分, 却依然不占优势, 又没有考取大学。
这真的不足为奇。现在大学的招生人数少的可怜,又积压了这么多届的知识青年要参加高考,能够考上的,那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考不上反而属于正常的事。
只是胡洁心态崩了, 招考结果出来后, 她大病一场。农场领导害怕她会出事, 主动打电话联系了胡将军, 然后将她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胡二姐在家里头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好转。但她也不愿意回去了,而是想留在父母身旁。
其实按照政策,胡家三个孩子目前都在下放,要留一个女儿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胡将军却要求以身作则,让女儿坚持下放满五年再回城。
无论胡洁如何苦苦哀求,胡将军都不为所动,反而劝女儿要趁着下放的机会好好学习,将这段经历变成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什么叫做一天都呆不下去,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要是打起仗来那儿是唯一可以安置人的地方,她到底能不能待下去?当地农民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到了她就不能活了。前面几年她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胡洁哪里听得进去。父亲的不近人情让她万念俱灰。后来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剑走偏锋,表面上虽然答应父亲回海南去,实际上却偷偷跑去了外婆家。
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老人自然要偏疼,况且以他们家的经济情况也不介意多养个闲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胡洁开过年来就22岁了,这在现在是个大姑娘,完全可以考虑人生大事。
胡洁的外婆留下这个外孙女儿,也是为了趁机赶紧给她相看婆家,不然条件好的小伙子都被旁人挑走了,剩下的只有歪瓜裂枣。
可惜这一相看对象,消息就压不住了。旁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胡洁留在城里头是胡将军安排的。
将军家的姑娘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什么时候愁没人看上了。立刻就有人主动凑上前,胡将军面前提起要给胡洁介绍对象。
这话赶话的,就透露出了胡洁仍然留在城里头的消息。
胡将军明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一调查,顿时火冒三丈。原来这个女儿已经偷偷留在城里头足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就把他瞒的死死的。自己的妹妹作为部队的军医,居然还滥用私权,直接给胡洁开了假的病假证明。
胡将军找到岳家,关起门来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头从上到下全都过来帮忙说情,不忍心姑娘在海南吃苦。
胡将军气愤不已,胡洁从一下放就当小学民办教师,除了大忙的时候跟着下地之外,其他时候连田的边都不沾。每天下了课就是闲着,连给小孩子补课都不愿意,更不要说帮农民办扫盲夜校了。怎么着就累的她吃不消了?
家里头的老人又声泪俱下地强调:请假回城复习参加高考是正常的,基本上每户人家都这么做。
没理由因为姑娘的老子是个将军,所以姑娘就特别要吃苦。胡将军不愿意给女儿走后门也就算了,但也不能如此磋磨女儿。他不养,他们养。她也就是个普通姑娘。
胡将军气得差点儿晕过去,直接指着女儿破口大骂:“你要是真生在一般人家,谁家能够养的活?享福的时候理所当然,一般人家哪来的牛奶喝,哪来的高档营养品吃?要做事了,一口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你过的就不是普通人的日子。”
胡洁的母亲看这样子不行,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来,赶紧联系了小儿子,想让他帮忙劝劝。
胡杨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以前跟个林妹妹一样的二姐居然胆子大到这个份上,还敢欺骗父亲了。
他回了一趟城,最后领着二姐回了杨树湾。
因为胡洁抓着把刀抵在胸口,号称谁逼她回海南她就立刻死在当场。
胡将军倒是想看看女儿有没有这个血性,可惜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最后他只能皱着眉头,把家里头的老二托付给了老三,叮嘱老三一定得好好纠正老二身上的坏毛病。
田雨气呼呼的:“他姐怎么这样啊。我觉得他爸妈都是明理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她不觉得羞耻吗?”
胡洁来了杨树湾以后还是装病,说自己得了肺结核要长期静养。无论胡杨给她安排什么工作,她都懒懒散散的不想动。
让她去摘蘑菇木耳,她说自己会咳嗽。
让她去缝纫组干活,她连缝纫机都不会踩。
让她去打蛋片,她直接把秸秆弄成一团糟。
胡杨实在没办法,让她摇草绳,她又嫌草上有灰。
后来还是田雨怕这对姐弟闹翻了,主动提出让她去学校帮忙。小田老师想的挺好,好歹胡二姐干了几年的民办教师,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结果你猜她怎么着?”田雨一副快要气晕过去的样子,“她居然把大宝他们丢在教室里,让孩子自己上自习,她跑去房里躺着。我早上门的时候,她又说他精神衰弱,不能被小孩子吵。我再跟她讲道理,她说我神经粗,不能跟我比。”
余秋哭笑不得,这姑娘知道神经衰弱是什么定义吗?什么时候得病成了一种时髦,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高贵地位了?就好像有些人动不动就把抑郁症挂在嘴边,他们知不知道真正的患者究竟有多痛苦,还以为是能够炫耀的工具呢。
小田老师鼓着两个腮帮子,气愤不已:“她哪里神经衰弱了?我看她每天能吃能睡,还专门挑好的吃。动不动就跟胡奶奶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以为胡奶奶是她保姆呢,真是不要脸。还神经衰弱,不能被人吵,我看她天天听广播的时候也不嫌吵啊。”
她拉着余秋的胳膊,“她要在海南这么下放的话,还真不如回城。子不教父之过,她回来是祸害父母,在海南就是祸害贫下中农了,还得养着她。”
余秋哭笑不得,安慰了一句田雨:“她在海南估计不是这样的。”
胡将军又不肯走特权,当地农场安排她当民办教师,就已经够照顾的了,还要怎么惯着她呀?
她这样十之八.九是回城以后才养出来的毛病。其实胡杨的外婆应该没说错一件事。这种名字挂在乡下人在城里头的二代知青并不是稀奇的存在。
他们的父母位高权重,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而且处处有特供,根本不担心养不活孩子。家里头小孩自然就没必要下放。高考的消息出来了,那当然得在家里头好好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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