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节
田雨被吓到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余秋的名字:“小秋。”,似乎想要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余秋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我先跟你们说个故事。”
她说的是张爱玲的《第二炉香》,故事里头的英国姑娘愫细从来没有受过性教育,在新婚之夜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逃了出去。她的丈夫因此被不明所以的人当成变态,丢尽了脸,从此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最终在沉重的舆论压力面前不得不自行了决。
郝红梅到底年纪最小,好奇心最强,一听故事就津津有味,还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评论:“这个妈妈有问题吗?她自己都生过两个女儿了,总不可能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能不告诉女儿,完了还带女儿跑到别人家里去一家家的受苦。她这么搞的话,她女儿还怎么嫁人啊?”
陈敏也在旁边愤愤不平:“肯定不嫁人了呀,你没听到,她家还有个大女儿,大女儿的丈夫也是这么自杀,然后大女儿一直没结婚吗?
天呐,她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她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女婿,然后让自己两个女儿再也不可能嫁出去,就这么一辈子生活在她身边。”
田雨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到底要干什么呀?”
“这就是她想干的事情啊。”余秋微微一笑,“她可以营造出一个没有性的环境让女儿永远都是他的附属品,永远也没有办法拥有正常的生活。这不是纯洁,这是变态,这是在剥夺人的正常情感和正常需求。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与性丑陋的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吗?既然如此丑陋恶心,他们是不是应该唾弃父母,居然这么恶心地把他们生出来?作为恶心的结晶,到底是什么鼓励他们顽强地活下去,竟然没有恶心自己?”
田雨忐忑不安地喊了声余秋的名字,像是要阻止她再说下去。直觉告诉民办教师,她的同伴会说出非常可怕的话。
余秋伸手摁住小姑娘想要拿下毛巾的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藏在《祝福》里头,祥林嫂的第一个婆婆为什么要将祥林嫂卖到山里头给人当老婆?她难道不应该让祥林嫂守寡,然后好给他们家族这一座贞洁牌坊吗?
原因很简单婆婆也不相信什么贞洁牌坊,什么从一而终。如何最大限度地攫取利益才是根本。
假如祥林嫂是自己改嫁,婆婆当然不愿意。她关心的不是祥林嫂下半辈子的幸福,她只关心能不能利用祥林嫂最后捞一笔钱。
当这个利益实实在在的时候,什么贞洁牌坊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当贞洁牌坊带来的利用足够诱人的时候,她就又会跟她的儿媳妇强调什么从一而终。
对,这就是当权者丑陋的嘴脸,上下两张嘴皮,他们从来不相信自己说出去的话,又或者他们假装相信自己所说的是真理,但实际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
他们做的就是不停地变化标准,按照他们的需求塑造出标兵楷模,然后要求所有人向他们靠齐。
一切不符合他们利益诉求的人,那都是离经叛道,那都是烂破鞋,臭流氓。通过一次次的劈斗他们,让所有人心里头都产生恐惧心理,谈性色变,谈爱更色变。
如果说革命的目的之一是推翻封建礼教的迫害,那么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当爱情这种东西不存在吗?当人类不需要性吗?当人类是畜生,有繁衍种族需求的时候,就直接让他们交配,然后怀孕生下孩子就可以了吗?
也许这个方法不错,效率最高,就像养猪场给种猪配种一样。只是养猪场的种种都可以闹脾气,人难道不可以吗?不可以有自己的情绪,也不可以有自己的心理需求吗?
对,也许人活的连畜生都不如,而是标准的机器人,不需要情感,也不需要思想,只需要严格按照命令执行就行。”
田雨又一次喊了余秋的名字,近乎于哀求:“小秋,你不要再说了。”
她说的这些话实在太可怕了,她怎么能说出这些话?天呐,她想要批评什么,她简直就是在反动啊。
余秋苦笑:“我当然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我说的这些话,已经足够我被拖出去乱棍打死或者枪毙100回。这就是最荒谬的地方,否认是人。既否认自己是人,也否认别人是人。真奇怪,身而为人这件事情,有这么耻辱吗?为什么非要摆脱自己是人的身份?世界上没有神仙的,人为的造出一个神来,没有任何意义。人类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的净化生物了。”
田雨掉下了眼泪,即使他脸上搭着毛巾,小姑娘仍旧抽噎起来:“小秋,小秋,你不要说了。”
她害怕极了,她的朋友怎么可以说这些,真的不能说啊。
“你们不觉得不能说,本身就是最荒谬的事情吗?先法赋予公民言论自由,却因言获罪。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余秋微微地笑了,“好,这个故事我想说的是,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伟大,也有很多母亲非常可怕。
他们对儿女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畸形变态的程度。
而我更加想说的是,无性的世界极其荒谬,最终会导致各种各样的悲剧。
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是无性又无爱。不要跳起来,听我说完,你们自己看看书店里头摆设的哪本书在歌颂爱情?如此刻意回避假装不存在是为什么呢?
爱情不是少数人的特权,爱情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美好感情,它不会随着人的身份低微而一并卑微下去。人不应该谈爱色变,人不应该否认自己是人,人应该正视自己的需求,人应该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尊严思想以及思考。任何试图剥夺人正常情感体验的思想都是可怕的,所以我们批判存天理灭人欲。
任何拒绝思考的模式,都是荒谬可笑的。如果没有自己的思考,既然已经有马克思主义了,为什么列宁还要再发扬光大?同样的,已经有马列主义在前,为什么我们的领导人还要有自己的思考,然后提出自己的思想,全盘照搬不就可以了吗?
当然不行,这个世界极为复杂,没有一个模式可以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套用,必须要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这才是我们身而为人最宝贵的地方,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我们可以明辨是非,我们可以自己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哪个声音大,哪个声音就是真理。是非对错,只能通过实践才能得出结论。主席说的没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三个小姑娘呆呆的,搭在她们眼睛上的毛巾还没有被取下来,让她们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余秋没有笑,她看着那三张稚嫩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的这些话有多大逆不道。假如你们想去举报我的话,我也不会拦着。因为我相信,你们即使举报我,也不是出于私心,想要打击报复我,而是你们真的相信我错了,想要挽救我。不过,我希望你们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这就像治病救人。如果一个方法是错误的,那么健康人也会被治成病人。”
她伸手拿下了小姑娘们眼睛上搭着的毛巾。
经过冷敷之后,小姑娘们看上去好些了。
余秋冲他们微微笑:“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敢冒险在你们面前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韩晓生跟陈媛的爱情值得你们去歌颂,但同样,我跟何东胜也没必要被唾弃,我们都是发乎情止乎理。
虽然自由这个词像是禁区,可是我要说,我们的身心都是自由的,自由与规则的关系是自由满足我们自己的身心需求,规则让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至于伤害到别人。
只要满足这两点,就没问题。
我跟何东胜谈朋友,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也没有。如果觉得我们做错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标准就是错误的。
我本来不应该跟你们说这些的,我应该把这些话,永远烂在心里头。
可是我们的面前已经铺开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很可能会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即将分离之前,我想将这些告诉你们,希望能够为你们的人生提供哪怕那么丁点儿的参考。
你们都很善良执着热情充满相信,我不希望你们这些美好的品质会被人所利用,最后变成一把利剑,扎进你们的亲人朋友,那些你们爱的人的心口中。
保持独立的思考,拥有独立的灵魂,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态度,这就是我对你们的告诫。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想想。”
余秋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好了,不早了。我估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们也没有好好吃东西。我听说今天食堂大师傅会做肥肠打卤面。”
郝红梅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他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小姑娘立刻红了脸,然后往田雨身后缩。
余秋笑了:“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喜好,这就是人类正常的本能反应,压制是压制不住的,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她领着三个人去食堂吃饭。
食堂大师傅现在忙得很,自从农交会之后,医院食堂对着河面的墙壁就开了扇窗口,大师傅也对外贩卖打卤面。
农交会结束当天,大师傅连夜盘账,惊恐地发现就卖了一天面条,食堂就挣了足足50块。
天呐,这是个什么样的数字?一个月可是有30天,一年有365天呢。
大师傅立刻向院长做了汇报,然后积极申请发挥余光余热,要利用闲暇时间扩大食堂的工作范围,也对外开设窗口,就专门卖打卤面。
看,他们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卫生院比不食品店跟粮管所更靠近这条母亲河。
岸边做小生意的买卖人来来往往,经过了,总是要吃饭的。
如果他们选择下一次馆子,好好改善下生活,那么近在咫尺的卫生院食堂就是最方便的选择。
为什么不在食堂买吃的呢?食堂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大夫是最讲究卫生的。那么食堂出来的东西,下了肚子也更放心。
院长也很有想法。
大师傅一主动请缨,他立刻就找了人开设窗口,然后还在外头搭出了一片凉棚,摆了两张桌子,方便人们买了吃的之后,有地方坐下来慢慢品尝。
这个方法好,发展副业促主业,卫生院有了钱就能够购买更多的医疗设备跟医疗器械,那么他们就能看更多的病救更多的人,卫生院才能发扬光大
卫生院要是不挣钱的话,怎么可能财大气粗地免除看不起病的病人的医药费呢?
食堂大师傅,一看她们几个就直接招呼:“自己舀饭菜吃,我今天熬了汤。”
外头凉棚吃饭的人也认出了这几位姑娘,还有相熟的笑着打招呼:“哎呀呀,我们的金凤凰飞回来了啊,考得怎么样啊?小红梅,有没有一枝独秀啊?”
说着旁边的人还笑了起来。
李伟民从食堂外头冲了进来,表情激动:“出来了,参加高考的人名单出来了。”
大师傅啊了一声,立刻拉了广播。果不其然,喇叭里头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正在宣读,通过县预考,最终明确可以参加高考人的名单。
天呐,他们江县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昨天下午才考完的最后一门,今天结果就出来了。
搞不好是通宵改的试卷,一分钟都没歇呢。
县革委会的领导可真是急群众之所急,一点都没耽误大家功夫。
郝建国在这份名单宣读完毕之后,又将红星公社的部分仔仔细细的重新读了三遍。
大家齐齐竖起耳朵,然后在心中一个个的按人头。
等到三遍过后,郝红梅嘴巴一扁,哇的哭出了声。
果然没有她,她被刷下去了。
窗口外头的农民立刻慌了神,他刚才是说玩笑话的,哪里知道触到了人家姑娘的伤心事。
陈敏气的拼命捶李伟民:“你这人真是讨厌,干嘛这么嚷嚷?”
李伟民才委屈呢:“我也没过啊。”
也没个人安慰他。
完蛋了,他看着水漫金山寺的郝红梅,感觉搞不好今晚又要魔音穿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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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复习忙
雄鸡一笑天下白, 预考成绩的公布, 就如同一声起床号, 惊醒了大家伙儿短暂的美梦。
广大人民群众赶紧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被选上了可以参加高考的,立刻见缝插针的利用点点滴滴时间开始全面复习;被刷下来的则赶紧揉揉眼睛, 拎起锄头抓起饭盒各自下田或者上工去。
杨树湾小学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因为学校开了个高考复习班。
陆师傅请过来的那位老朋友姓邹,邹工的爱人吴老师是省城高中的资深老教师。她先是被下放了几年,熬坏了身体, 然后好不容易申请回城了, 就因为丈夫一句话,一家人又被贴上了黑标签。
组织上找吴老师谈话, 要求她尽快划清跟坏分子丈夫的界限,还要她写材料揭发检举丈夫的反革命行为,彻底一刀两断离婚。
夫妻俩抱头痛哭了一场,自杀没死成, 索性就应了陆师傅的邀请,直接来了杨树湾。
什么身不身份的, 他们已经顾不上, 再这么下去,连命都保不住了, 哪里还来得及计较其他?
吴老师一到杨树湾, 就发现此处书声朗朗, 不仅有小学, 还有农民夜校。不仅学习各种专业知识, 还在补习中学课程。
简直让人以为误入桃花源。
吴老师听说有人要参加高考, 便主动请缨,带领他们进行复习。
红星公社这回通过预考的有20人,其中7位下放知青,13位回乡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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