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天星子不动了。
她像被定了身一般,维持着矮身蹲立在围栏上的动作,面上还是之前疯狂的神色,淬了毒的暗绿色蜘蛛腿尖端离薛羽肩膀只有半寸之遥。
薛羽心脏都漏了一拍,此时才缓过劲来,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背脊正好撞进一人怀里。
岑殊也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雪豹放在了肩头,此时胸前空空荡荡,正好被薛羽填了个满怀。
后者筑基刚过,身高抽条,人往岑殊怀里一镶,脑袋顶蹭在岑殊下巴尖上,正正好。
他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脑袋一沉,又一钝痛,岑殊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进他耳朵里。
再加上一部分骨传导,那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种细微的差别。
方毓。
好说。
颜方毓扇子一挥,人已出现在另一边,将走出几丈远的季琅拦下了。
后者面上狼狈之色更甚,沉声问道:我已不欲取那极阴花,又好心示警,仙长还拦我作何?
颜方毓道:天枢与归藏一向不对付,你又怎会帮她的忙?她手中拿着你所需要的极阴花,不给你却给了我们,可见她允你的报酬应该比这极阴花更珍贵。
他顿了顿,又笑眯眯道:再者说,诓了我们拍拍屁|股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季琅人又不傻,他与天星子本身就是塑料合作关系,此时合作破裂,临走之前还坑人一把不说,颜方毓一问,他当即就把天星子给卖了。
鬼神辟易在无尽海。
季琅第一句话就把在场的天衍宗三人说愣了。
药宗长老曾说过的,对于岑殊来说比清灵草、极阴花更加奏效的药方,只在传说中才有的鬼神辟易,竟是在无尽海。
怪不得原著中李修然要去一趟无尽海,薛羽想着,原来是去找这个。
季琅继续道:天星子掳了无尽海外门领宫,她说此事若成,便将人交于我,让我带着人去换鬼神辟易。
颜方毓回了回神:她说你就信?
季琅点点头,隐晦道:无尽海的外门领宫我以前曾远远见过一次。是她。
颜方毓确认季琅没有说谎后,便侧身让过,不再拦他。
季琅点了点头,抽身欲走,突然又被颜方毓叫住了。
一块白玉牌突然落进他怀里,他不明所以抬头,正对上颜方毓和煦的脸:怎能真的让季兄平白花钱,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也不知玉牌里放了多少钱,季琅脸色明显好转不少,真心实意冲颜方毓拱了拱手,匆匆消失在密林里。
见人一走,颜方毓笑容淡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摇了摇扇子,回身落在连廊上,听见薛羽忍不住的吐槽:这人怎么跟个二傻子似的,这是说换就能换吗?万一人家不乐意换怎么办,而且这可是上门砸场,人家阖宗之力难道还打不过你一个人?
这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八成打的是人物双收的主意。颜方毓随口道,他二人今日若顺利将咱们拿下,天星子要你,季琅要花,无尽海领宫只是个添头,跑不跑那一趟都行。
言罢他嗤笑一声:谁知道骨头不好啃,又被你递了台阶,当然顺势就下了。
之前我就该看出来,天星子的家当明明都在飞舟上,她被季琅追杀到走投无路,怎么也该唤飞舟下来,跑来找我们算什么事儿,原来是跟季琅打着这个主意。
薛羽撇了撇嘴:不过你都给他钱了,季琅也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能说是替天道给气运之子打了个工,还是白干。
颜方毓凉凉乜他一眼:平日里也没看出来,你还伶牙俐齿的挺能说。
薛羽笑嘻嘻道:哪里哪里。
拉倒。颜方毓本来想敲他脑袋,但他脑袋上垫着岑殊的脑袋,他实在没法下扇子,只好退而求其次仅言语嫌弃道,当我这儿夸你呢?
他话锋一转,喃喃道:不过这回也算意外之喜,竟让咱们把鬼神辟易找到了。
颜方毓目光下意识飘向岑殊,却见后者微微皱眉,似是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
他猛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竟让咱们找到去无尽海的门路。
咱们当年在小药宗时,药老不是也说看不出这小豹子灵府有何问题,只能等他结了元婴后开辟灵府、或去无尽海找主修神识的修士看一看。颜方毓一合扇子,笑容可掬道,如今他离结婴还早,去无尽海的机会却送至眼前,咱们救下无尽海领宫,让其带我们去师门瞧瞧病总不是件难事。
当然,如果能顺带借一借鬼神辟易,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在从前,阻了天道之子的气运,光拿到一个极阴花就如此波折,岑殊根本不会同意再上岛去取什么鬼神辟易。
可他之前在鸿武宫时已勘破壁障,心中一片坦途,就算还不至于主动招惹李修然,但也不会再躲避机遇、龟缩一隅。
再加上岑殊怀中人脊背蓦地僵硬,后脖领上涔涔冷汗尽往下落。
两人离得这样近,肉贴着肉、骨磨着骨,他都敢在人怀里抖成这样,是生怕对方咂摸不出什么端倪来。
岑殊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知道这小东西分明是害怕了。
他悠闲启唇,下巴尖在薛羽脑壳上轻轻顶了一下,顺水推舟道:也好。
这一下顶得薛羽人都蒙了。
他心底咯噔一声,想着:完了,他雪豹没长脑子的事实终于是要暴露了!
第89章 089
于是众人一齐向栏杆上蹲着的天星子看去。
她损坏的蛛脚在冲过来的一瞬间已全部修复完毕,此时十二根墨绿色长刺在她身后张牙舞爪。
又因为数量太多,密密麻麻排在她背上,看起来十分瘆人,好似某种异形怪物。
这蜘蛛脚似是每条肋骨上原都附着一根,这才显得她平时后背略有佝偻,要穿披风遮着。
但此时蛛脚全出,也没人有功夫欣赏伊人美背。
颜方毓看了看觉得十分辣眼,又转回头看了看师尊和师弟。
二人连枝分叶、沆瀣一气,相比之下也不知道哪个更辣眼,于是颜方毓只好闭目哎了一声,放弃道:师尊抬抬手?
薛羽后背衣料略微一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贴在岑殊怀里。
这□□、众目睽睽的,他们的样子好像太亲昵了,弄得他略微有点不太好意思。
于是薛羽赶忙往旁边让开,岑殊下颚一空,脑袋略微沉了沉,搭在肩上的长发顺势落了下来。
颜方毓实在没忍住:啧。
术法被岑殊勾指头抹去一些,这边天星子终于得以吐出口气。
院中其他人这样云淡风轻、畅快交谈,谁又能知她心中那种绝顶的恐惧。
天星子扑来时只觉得自己已经够快,可岑殊定她身的速度更快,只一瞬,她的身体就完全停止了。
没错,不是定住,是停止。
对方所用的并不是那种寻常的简单定身术,天星子停在原地,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冷汗都流不出来。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似乎停留在一具死物里,时间的流逝在她的身体中完全感受不到了。
改变世间规则、玩弄时间,这根本不该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天星子恐惧极了,她自然听到了之前颜方毓说的话与上天借因果,可以说天衍宗修行的本来就不是仙道,而是天道!
前些天在拍卖会场时,天星子明明能感觉到这群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且是她看中的小玩意儿身上气息蕴得最多的那一个,已是内里残破、气机溃败散乱,与凡人无异,不养三五个月绝无恢复可能。
小玩意儿忽略不计,另一人可能对付起来有些麻烦,她略施小计诓得天枢大弟子与她同来,以二打一,本来也是为保事情万无一失。
可千算万算,她没算到那另一个人也这样难缠,找来的临时同伴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更没算到那本已不行了的、应就是被那小玩意儿称作师父的人岑殊,他竟已大好了!
难道那日在拍卖会场那种种弱态都是他装出来的?
不、不可能,完全没有道理。
彼时天星子已是重伤,且手中还拿着他们需要的极阴花,说白了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她仅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岑殊没有任何向她示弱的必要。
所以他真的是仅这几日就将身体养好了?
仔细看来,那能吸人灵力的小玩意儿身上本来已浅薄些许的他人灵力,短短几日间就又重新浓郁起来,要将人浸透了似的。
且天星子观他眼含春波、双颊带粉,分明是一副动过情的模样,可能距现在还没过几个时辰。
炉鼎二字几乎瞬间便出现在天星子脑海里。
天星子本就对这师徒之名心有怀疑,看到岑殊另一个徒弟的修为时,便更加确定了几分。
师徒定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这小玩意儿根本就是被岑殊养在身边充作炉鼎来用的,根本没有上心教养,不然修为也不该这么差劲。
天星子在心中埋怨岑殊,这样一个难得的体质,放在她手中会养得多么厉害,他却只把人当炉鼎用,真真暴殄天物。
如果薛羽此时像原著中李修然那样修为高深,那天星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轻他,而是会百般讨好,说为奴为婢也不为过。
可现在薛羽只有筑基期,还被岑殊笼在手心里。
炉鼎么,说到底也是个玩意儿,是个物件。
天星子虽然面上被压得狼狈,但这人一向疯得很,再危险的境地都见过,此时已重新冷静下来,理出了对策。
物件的讨法跟人的讨法截然不同,天星子想从他这里拿一个炉鼎,就要用其他相似的东西来换。这就与她跟季琅作交易时是一样的。
天星子现在虽还不能动,但已能喘气、能说话了。
她吐出口浊气,温颜笑道:各位仙长是要上无尽海去,那领宫我自然双手奉上,倒是几位去我飞舟上将其救下,有恩于人,不怕她不带几位上岛。
除了这事,其他事我亦是能帮的。天星子声音又软又媚,像匹撩人的丝缎,一层一层拂在人身上,此次唱拍会的暗场拍出一个炉鼎,这小哥一起去了明场,想比定是知道的。只是那群人有眼无珠,错人了东西,那哪里是什么炉鼎,是魔族!
颜方毓呼吸一错:魔族?
他下意识看了岑殊一眼,只见对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天星子见状暗喜,继续说道:那魔族唱拍时杀出一伙黑衣人,个个是好手,将整座唱拍会的人杀得只剩下三个活口,连那魔族也没留。
当年的清世行动,岑长老比我等更知晓细节,便更应该知道魔族事大,牵扯众多。
岑殊作为现在天衍宗辈分最大的那个,早就享受晚年退休生活,退居二线不担任长老了。
天星子叫他岑长老,是指他八百年前共商大事时岑殊的职位。
她线放得差不多了,停了停,等岑殊答她话。
果然,只见岑殊冷冷看她一眼,道:继续。
我寻到了条暗线,有人往世家里送着魔族。
颜方毓的扇子刷地被他合在手心里。
之前他扇面上墨字明明灭灭,演算时只觉得天机遮掩,半点也算不出。
他一向是仰仗卜算,号称事无不可算,捷径走的多了,此时老天将他捷径一砍,没答案可翻,他两眼一抹黑,知道的事情自然不比自己下手查的天星子多。
颜方毓嘴角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先等等,你我虽第二次碰面,但我也看得出你这人精明得很,一来一回都有算计,此时突然抛出这么一个好处,又是在想算计什么?
天星子眉眼微垂摆出一副异常恭顺的样子:凭这几日相处,我只觉得与弟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岑仙君既为其师长,我便想与您讨要这份姻缘。
众人:
颜方毓:啧。
祸水。
薛羽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都缩成细细两条小缝。
腾地跳去岑殊身后抓住对方衣带,薛乙己探出半个脑袋一本正经字正腔圆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天星子没法挪脑袋,只好将通红的眼珠子转向他那儿,似有些幽怨道:这几日姐姐如何待你,弟弟竟还没看出来吗?
薛羽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内心脏话说也说不出来,只好揪紧岑殊衣服贴在人后面。
岑殊表情喜怒不辨,亦不说一句话,立在天星子面前时,直教人觉得像座遮天蔽日的高山,仰望时令她喘不过气来。
天星子后脊浸出些冷汗,她牙关微动咬了咬颊侧软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着,他再怎么是个小玩意儿,也是长着颗肉做得心的,自然有喜好偏颇。
天星子观他总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一派天真痴态,便知道岑殊一早就养歪了他,用着人时定也是糊里糊涂、糊糊弄弄。
便一如她自己这样养着天欲雪。
这样的璞玉原石最坚固、亦最脆弱,天星子知道只要岑殊对她开出的条件有那么一丝丝动摇,他在那小玩意儿那里便已经输了。
天星子再度开口,语气隐隐有些急迫,不再是对着薛羽,而是冲着岑殊。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个以物易物的交易,她从岑殊那里得来一只炉鼎,便用一个作用相似的魔族来换。
一换一不够,那便再加一些筹码。
无尽海修士虽体魄修为皆不怎么样,但其神识元婴异常强大,即使是岑仙君这样的人物,想要得偿所愿怕是也有些难度。
她说话时眼珠子在几人间来回抖动,此时目光便落在天欲雪身上:我亦有其他保障
薛羽呼吸一滞,几乎是瞬间便听懂了天星子的意思,他刚要说点什么,却听岑殊突然开口:我既为师长,亦会担起师长责任,替爱徒把关。
这人负手而立,指尖正好搭在薛羽捏紧他罩衣的指背上,弹起食指暗暗敲了他一下,口中则冷淡道:你心思不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