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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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去西北戍边吧。”王宁站起来,在给母亲追封永春伯太夫人的奏折上签名盖印。
    毛骧合上奏折,想了想,问王宁:“你母亲已死,无法挽回。但是胡善围……既然你还对她有情,女官服役满四五年,可以求恩典出宫,你们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这一点,我可以帮你们。”
    王宁眼睛一亮,燃起了幸福的憧憬,但很快就熄灭了,“我身为武将,迟早要出去打仗,不能文臣那样陪着妻儿。北元实力强大,一定会再次扰关,大明还会有很多次北伐,如果再有家国之间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国家,我辜负了善围一次,难道还要再辜负她第二次?第三次?”
    “我已经决定像毛大人一样,此生不娶妻不生子,守护国家,至死方休。毛大人,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比不上我放弃家人和爱人那一刻的痛苦。太痛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毛骧看着王宁踉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听见他苍凉的歌声:“……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在。人,憔悴了。”
    王宁跌跌撞撞,去了西安门附近的瓮堂。
    瓮堂是南京城的一个澡堂,地下有一口温泉,澡堂形似一个倒扣在地下的瓮,所以叫做瓮堂。圆形的穹顶,墙壁皆是岩石和糯米汁垒砌而成。
    南京城的男人们喝完酒喜欢去瓮堂泡一泡,舒服自在。王宁在南京长大,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瓮堂泡澡,离家四年了,他想重温故地。
    王宁在温泉池里泡得快要睡着时,沐春接到时千户的线报,找到了这里,他裹着一块白布巾走到地下室的温泉池。
    池子里的男人都光溜溜的,王宁也不例外,沐春透过池水看见了他的本钱。
    嗯,没有我的雄厚。
    沐春信心大增,一把扯掉腰记的白布巾,故意没有顺着台阶下水池,而是终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去,飞溅的池水如下了一场暴雨,将昏昏欲睡的王宁浇醒了。
    池水也吵到了其他客人,有人正要去教训这个不晓得瓮堂规矩的男人,被朋友拉住了,耳语了几声,“西平侯的长子,京城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算了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于是乎,温泉池的客人们霎时走光了,只剩下王宁和沐春。
    沐春朝着他晃了晃拳头:“喂,敢不敢跟我打一场,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惹得善围姐姐肝肠寸断,真是该打!
    王宁还有醉意,心情低落到极点,闻言冷冷道:“有什么不敢?我看你不顺眼也很久了。”
    两人大吼一声,冲上去互殴,霎时,温泉池里,“鸡”飞“蛋”打。
    第71章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瓮堂地下是个圆形的温泉池,以沐春的身高,池水刚刚淹没到肚脐,王宁则是到了腰胯间,池水影响了两人的速度和发挥,一拳一脚的杀伤力减半,还时不时倒在水池底部扭打,呛了一肚子洗澡水。
    温泉池时而稀里哗啦、时而咕噜咕噜,池子又是圆形,远远看上去,就是一锅沸腾的火锅里涮着雪花肥牛和羊肉卷,在火锅里纠缠飘荡,浮浮沉沉。
    两人打得势均力敌,剧烈运动、互相殴打加上水太热,两人全身都泛红,就像熟透了的肥牛卷和羊肉卷,刚开始红白相间,熟透后都变成了红色。
    不管怎么样,这一架打的真过瘾。沐春难得没有使用猴子偷桃等惯用下三滥的手段,真的和王宁公平打一场。
    两人都累极了,胸膛剧烈起伏,他们刚刚在水底憋气撕扯殴打,快要窒息、被温泉水淹死的时候,终于各自放手,分别占据了“火锅”南北两边,伺机再动。
    王宁气喘吁吁道:“我不跟你打了。”
    沐春双手撑在“锅沿”,才勉强在水里站住了,“你认输了。”
    王宁说道:“我不是认输,我只是觉得比起两个人窝囊的死在温泉池里,我更愿意看见我们两个死在战场上。”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淹死在无数个男人泡过的水池里!
    其实沐春也有点后怕:我要是死在温泉池,善围姐姐会多么伤心啊。
    沐春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却说道:“不行,我今日必定要替善围姐姐出这个恶气!”
    沐春知道王宁不想再动手了,于是在嘴上讨些便宜。有些人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站都站不稳了。
    王宁单手拂去脸上的水珠,酣畅淋漓打一架后,酒彻底醒了,问道:“是善围要你来的?”
    沐春说道:“当然!”
    当然不是!沐春省略了后面两个字,自觉不算说谎。
    王宁从水池里走上去,顺手捡起一块白布巾围在腰间,说道:“你说谎,善围不会这么做。她既然叫我王大人,就表示她已经放手。”
    沐春哟了一声,“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她恨你,讨厌你,如果她能出宫,估摸会亲手砍了你这个负心郎。”
    王宁识破了沐春的谎言,头也不回的说道:“那就要她来砍我吧,我绝不还手。”
    沐春也围了一块布追了上去,“善围姐姐一片芳心都喂了狗,你要如何还她?”
    王宁说道:“等安葬了我的母亲,我就去边关了,此生永不相见。我守护边关,也是守护她的安全。”
    沐春闻言大喜,此人走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嘴上却道:“哼,算你识相。”
    两人走到更衣房,换上衣服,王宁突然问道:“你一口一个善围姐姐,你和她是结拜姐弟,她是你的义姐?”
    沐春正在穿裤子,闻言,左腿一滑,走错了洞,和右腿穿在一个裤腿里。
    “胡说八道!我们才没有结拜姐弟!”沐春又想揍他了。
    王宁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叫她姐姐?还对她的事情如此上心?她是你什么人?”
    问题三连发,咄咄逼人。
    沐春重新穿好裤子,不紧不慢的拿出贴身放置的扇子,抽掉扇套,嘚瑟的打开川金扇,展示胡善围的提诗:
    “看到没有?《七月二十日与景春于杭州酒楼吃蟹饮菊花酿》,‘无肠公子应多娇,披盔舞戟玉门箫。塞外征伐八千里,见炊卸甲访菊花’,这是善围姐姐送给我的诗——她以前为你写诗了没有?没有吧,我们是知己,心心相印的知己,可不是结拜姐弟这种庸俗的关系。”
    王宁看到扇面,觉得眼热,她为他写诗,她从未为我写过诗。
    王宁心里酸溜溜的,嘴上却道:“知己?善围知道你的真面目吗?你在她面前如此纯良无害,你可敢当她的面唱那些淫词艳曲?还是敢对她说那些军营里的骚话?”
    王宁直中了沐春的要害。
    沐春在北伐军,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流氓小混混,他的心腹时千户和陈瑄都是土匪出身,在一群鸡鸣狗盗之辈中混得如鱼得水,比土匪更像土匪。
    还有以前鹰扬卫那些军二代官三代混迹风月场的纨绔子弟们,轮起骚话谁都讲不过他。
    回京途中,一路上王宁都在听沐春唱歌,每天都不带重样的,简直是一部行走的《吴中艳曲大全》
    我不敢!
    沐春顿时语塞。
    王宁欣赏着他的窘态,发出一声轻笑,“善围是个女人,又是宫廷女官,名誉至关重要,你这种大染缸般满是污秽的人,最好离她远一些。她这个人心地善良,因年幼丧母,总会对相似经历的人生出同情心,她送给你诗句,对你好,和收留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差不多。你不要对她动了歪心思。”
    王宁一步步的靠近,“如果让她知道,出于同情心收养的小动物,其实是一头色中饿狼,她和你还会是知己吗?”
    沐春呸了一声,“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这个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有很多张面具,在什么地方戴什么面具。你太小瞧善围姐姐了,她见过我孟浪放荡时的模样,她选择相信我,原谅我。”
    “我唱艳曲、说骚话,放荡形骸做好些不雅的动作,但我是个好男人,善围姐姐是知道的。”
    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善围姐姐看到我在鹰扬卫擂台上挺胯时,生气了好久都没有理我……
    省去曲折的过程,结果就是我说的结果,不算说谎。
    王宁自是不信。善围明明喜欢的是发之于情,止乎于礼,彬彬有礼的人!
    沐春扳回一局,得意的说道:“何况,她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白兔,宫里上演的净版《西游记》,就是她亲手删减的,你离开她很久了,她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只会躲在你羽翼之下的胡善围。”
    《西游记》有多污,王宁当然清楚。那个温柔腼腆,羞于说爱,情动之时,纵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只是痴痴的看着他,甜甜的叫一声“宁郎”的胡善围已经浴火重生了。
    王宁心中又起了阵痛,说道:“你记住今天的话,只是知己好友。倘若你对她生了不该有的邪念,我纵使在千里之外戍边,也会回来取你的狗命。”
    沐春心道: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取我的狗命了……
    次日,王宁就请了风水先生,择了吉日迁坟,与此同时,洪武帝批准了追封王宁之母永春伯太夫人的奏折,命礼部办理。礼部将封书和太夫人的凤冠霞帔等全套礼服都送到永春伯府。
    在追封圣旨里,洪武帝不仅追封了王夫人,还赐葬钟山,圈了一块风水宝地给王宁。
    洪武帝和马皇后正在建造的皇陵就在钟山,赐葬钟山是莫大荣耀,表示皇恩浩荡。
    王宁领旨,进宫谢恩。
    王宁长得帅,潜伏北元时,毁天灭地三搭头“齐刘海”丑发型都不能掩盖他的英姿,回到大明,他将三搭头梳成发髻,戴上黑色网巾,就越发俊秀了。
    论功行赏宴上,穿着大红朝服,戴着七梁貂蝉冠的王宁简直堪称“惊艳”了。
    洪武帝对他印象深刻,很是满意。但不知为何,连沐春都当场派了差事,统领领禁军羽林右卫,却只封了王宁为二等永春伯,没有差事,目前王宁赋闲在家,专心料理母亲的丧事。
    今日王宁进宫谢恩,洪武帝也并没有让他磕了头就走,而是赐座,还命宫人捧茶,和王宁聊天。
    除了聊他在北元枢密院当间谍时的见闻,还聊了他的家族、问他父亲曾经参与那些战役,最后血洒何处等等。
    王宁一一作答,镇定沉稳。
    足足聊了半个时辰,王宁才出宫。
    王宁一走,洪武帝对屏风后的人说道:“爱妃觉得这个后生如何?”
    居然是长春宫的孙贵妃!
    孙贵妃笑道:“相貌生的不错,比起沐春也不差什么。谈吐挺有规矩,也不怯场,风度翩翩。就是出身差了些,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两两相抵,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在驸马备选名单中,算是出挑的。”
    孙贵妃生了两个公主,小公主怀庆公主到了出嫁的年龄,礼部和宗人府都在为公主挑选驸马。
    孙贵妃大女儿临安公主是洪武帝的长女,也是最受洪武帝宠爱的公主。大驸马是曾经的大明宰相、韩国公李善长的长子李祺。李祺是驸马,将来也会继承家里韩国公的爵位。
    孙贵妃说王宁的出身差了些,其实是违心之语,何止差了些?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平心而论,两个公主都是孙贵妃手心的宝贝,她不想两个驸马出身差的太远,委屈了小女儿。孙贵妃觉得,哪怕是混世魔王沐春呢,也比王宁合适,毕竟沐春会继承西平侯的爵位。
    但是洪武帝要孙贵妃在屏风后观察人选,此人身上肯定有些东西是洪武帝看中的。
    孙贵妃能同时得到洪武帝和马皇后的认可,心计不同凡人,明明对王宁这个人不满,话里还是顺着洪武帝的心意,透着欣赏的意思。
    洪武帝点头道:“朕最看中王宁的忠,忠孝摆在一起时,他最终选择了忠。一般人家会觉得他不孝,不是良配。但公主是君,他是臣,对于皇家而言,忠臣比孝子要好。”
    孙贵妃忙笑道:“皇上慧眼,臣妾短视,没想到这么深刻。”
    孙贵妃是作为一个母亲来考虑驸马人选,但洪武帝的出发点永远是朱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洪武帝说道:“马上就端午,端午有击球射柳之礼,就以此为借口,让那些驸马人选参与比试,皇室宗室,文武百官皆会参加,到时候爱妃和皇后带着怀庆观看,一起为怀庆选驸马。”
    第72章 “四无”中年
    胡善围母亲忌日将至,父亲胡荣一清早去坟前烧香焚化纸钱,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甏肉干饭、一碗清亮的鱼丸汤,一叠出油的咸蛋,这是妻子生前爱吃的家常菜,胡家祖籍济宁,家乡饭最对胃口,而胡荣现在已经习惯了江南口味,觉得甏肉油腻腻的。
    从结发夫妻到爱女出生,到家族从北到南迁徙,再到家族覆灭,胡荣和坟墓里永远沉睡的女人不过九年的缘分。
    胡荣在坟前烧了一沓纸钱,怔怔的看着墓碑,他已经不记得结发妻是什么模样了。
    依稀记得她是大家闺秀,温柔乖顺。胡荣青少年时经历了颠沛流离,家族覆灭,早就没有青云之志,甘愿堕落成以前家族所不齿的商人,做点生意养活自己和女儿,过着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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