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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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重阳节,遍插茱萸少一人。
    胡善围与父亲相依为命多年,父女之间的羁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吃着甜腻的重阳糕,胡善围突然意识到,她现在身处宫外,可以乘着在这里等待消息的时间,抽空去成贤街的家里看一看父亲。
    不行!
    此念头一出,胡善围猛地摇头,驱散这个想法,父亲如今娇妻稚儿围绕其中,生活乐无边,她若回去,所有人都不开心——包括她自己,何必呢。
    可是就这样对着插着小旗的重阳糕在锦衣卫衙门里干等着,胡善围心乱如麻,坐毯如针,人生中各种或美好,或恐怖的记忆在脑子里里乱串,回忆失去了控制。
    比如小时候一家三口在苏州短暂的安逸时光。
    常遇春屠城时的恐惧和亲眼看见母亲被流民冲散踩踏而死的场面。
    她与父亲搬迁到南京,开书坊谋生,相依为命。
    她与王宁定亲后,在上元节花灯月下的相会……
    不能再去想这些了,胡善围站起来告辞,对侍从说出去走走就回来。
    出了小巷,就是熙熙攘攘的西长安街。胡善围在街头闲逛,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驱散了刚刚升起的愁绪,途经一个饭馆,门口有点不起菜的挑夫走卒等人端着一碗面,蹲在大街上吸溜。
    胡善围想起了沐春有这个癖好,宁可蹲在大街吃面,也不想回家吃山珍海味,或者干脆像流浪汉似的,在大街上凑合睡一夜。
    沐春自从离开锦衣卫,只有在八月初八马皇后寿辰上进宫贺寿时,见过胡善围——寿宴上吃吃喝喝,他用来遮盖脸上伤痕的脂粉掉了不少,脱妆了,向胡善围借了胭脂水粉“补妆”,还以喝多了手抖为理由,要胡善围亲手给他“上妆”。
    胡善围怜熊孩子处境艰难,一时心软,调匀了脂粉,给他遮掩。
    现在一个月过去,也不知他在鹰扬卫练兵练的如何了?
    胡善围换了男装,雇了一辆马车,去看沐春。
    鹰扬卫校场,是一个大型互殴现场。这群军二代、军三代少年们正处于冲动好斗的年纪。
    沐春制定的规则是武力封官,打得过十个人的,升为小旗,然后十个小旗切磋(互殴),捉对厮杀,胜者封百户。
    十个百户通过最公平的方式——抓阄,继续互殴,最后的胜利者封千户。
    千户有资格对沐春提出挑战,三局两胜,如果胜利,可以把沐春赶下台,当指挥佥事。
    这一日,从修罗场一路厮杀出来的新千户对上官沐春下了战书。
    沐春在擂台应战,鹰扬卫一千来号人齐聚校场,围观沐春出丑挨揍,还下了注,赔率是一比九——居然有十分之一的士兵压了沐春胜,沐春几乎感动的热泪盈眶,对着他们抱拳道:“多谢支持,我一定不服你们的期望。”
    土匪出身的瘦皮猴时百户拍着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问:“是什么让你对指挥佥事大人充满信心,将半年的俸禄全压上去了?”
    士兵说道:“我对指挥佥事大人的信心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佥事大人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烂人品人尽皆知,还整天与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相处,我觉得这次擂台之战毫无悬念,这个不要脸的人会赢。”
    时百户赞道:“你太有眼光了!”
    另一个士兵道:“对,为了取胜,沐大人说不定已经在千户饭里下了泻药等阴损招数,你看,沐大人早早就来了,千户大人还没来。”
    虽然赌沐春会赢,但众人对擂台上的男人充满了鄙视,可谓是端着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沐春叼着一根草,双手抱胸靠在擂台的立柱上,眯缝着双眼看着秋阳,还不停的抖着左腿,站没站相。
    若是被他老子沐英看见,必定痛骂加上一顿鞭子,可这里是鹰扬卫,他自己的地盘,他说了算。
    我把这群军二代垃圾,练成能打的士兵,我骄傲啊!
    新千户终于来了,他飞身跃到擂台上,看起来沐大人并没有使用泻药等阴招,要真打了。
    因是肉搏战,两人都光着上身,只穿着裤子,且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身量尚未长成,胸脯肌肉尚显单薄,两人冲过去,像街头斗殴似的,抱在一起翻滚撕打。
    围观士兵们围着擂台起哄,没有谁注意到女扮男装的胡善围走到了校场,也一起围观。
    是的,胡善围就这样径直来到卫所,就像出入自家菜园一样自由。没有人在门口站岗,都拿着钱去赌沐春输了,想看他被人压在擂台上打,出一口恶气。
    新千户攻沐春下盘,把他拦腰抱起,一个漂亮的抱摔。
    一声闷响,连站在围观士兵最外围的胡善围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想一定很疼吧。
    “打的好!”围观士兵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沐春像一只蚯蚓似的扭动挣扎,新千户哈哈大笑,“认输吧!”
    沐春扶着擂台站起来,顺手用手背抹去鼻血,轻蔑一笑,“就这点力气吗?又不是抱新娘子上坑,你倒是用点力啊!”
    众人哄笑。
    胡善围的脸蓦地一红,她第一次听沐春说这种混账话,之前别人都说沐春是混世魔王,但胡善围觉得他只是男孩子未谙世事的天真莽撞,没有坏心和歪心事。
    如今看来,她要重新认识沐春这个人了,或者,沐春自从当了指挥佥事之后,近墨者黑,慢慢变坏了。
    胡善围自小与书香为伴,后来有了未婚夫,与他相会出游,未婚夫对她发之于情,止乎于礼,并无轻薄唐突之举。
    胡善围转身就走,哼,这种污浊之地,我一刻待不下去了!
    啊!
    擂台上,沐春发出一声惨叫。
    胡善围的心揪的一痛,不禁再次转身,看见沐春又趴在擂台上。
    围观士兵再次起哄叫好,胡善围为沐春担忧,不禁踮起脚尖,看沐春怎么样了。
    沐春突然暴起,乘其不备,像一只蜷成一团的响尾蛇,突然吐起信子,一拳砸在新千户的小腹上。
    新千户痛苦的缩腹,沐春一个空翻,顺便抱起对手的腰,还给他一个抱摔。
    新千户摔得在擂台上弹了三弹,瘦皮猴充当裁判,数了十下,还没起来,遂判沐春得胜。
    唉!
    押注输了的士兵们发出惋惜的叹息,纷纷散了。
    赢了的自然高兴,一赔九呢,发财了!
    他们数着银子,对擂台上的沐春的说道:“看不出沐大人还真有点本事。”
    沐春说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没有本事,怎么敢来鹰扬卫。”
    赌赢的士兵们朝着沐春裤裆打嘘哨,调笑道:“哟,沐大人没有娶妻,还是个童子鸡吧?这东西没用过,谁知道是金刚钻还是一截朽木!”
    军营里面,聊得最多就是女人,不懂也要装懂,不会也要装会,三句话就要开黄腔,否则别人会瞧不起你,永远融入不了这个集体。
    所以,沐春故意装作老油条,光着上身,调动八块腹肌,胯下前后耸了几耸,说道:“老子厉害着呢,不信你来试试。”
    在斗殴中扯松的裤腰都耸落了臀线的最高点,露出一个深深的腰窝。
    众人被沐大人的无耻和不要脸震慑住了,纷纷拿钱走人,“算了,老子又不是女人。”
    这一幕自然被胡善围都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简直想当场提一桶水洗洗眼睛和耳朵!
    我错了,我不该来的,我再也不来了。胡善围转身快步离开。
    擂台上,沐春还在忘我的一前一后耸胯,活像五百多年后一位来自西方的著名歌星自创舞蹈动作。
    心腹瘦皮猴时百户说道:“大……大人,快停下。”
    沐春眼角余光瞥着台下,“不行,那帮人还没全吓跑呢。”
    时百户说道:“可是您把胡典正吓跑了呀。”
    像是孙悟空施了定身术,沐春突然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胡善围:来自班主任的死亡凝视。
    第43章 我和善围姐姐的关系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等沐春醒悟过来时,胡善围已经快走到军营门口了。
    沐春翻越栏杆,跳下擂台,跑去追胡善围,大声叫道:“善围——”
    脱口而出要说姐姐,想起这是臭名昭著的鹰扬卫,到处都是十几岁满脸痘痘任性冲动只要闲下来就想女人的无赖纨绔,于是将姐姐两个字吞下去,改叫道:“善围哥哥!你等等我!”
    胡善围当然不会理他。
    鹰扬卫无人看守,胡善围顺利通过大门,正要登上马车,沐春就像一只脱缰的猎犬般飞奔过来了,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胡善围没有转身,不想见他赤着上身,裤子还胯到臀部浪荡形骸的混账模样。
    沐春最听善围姐姐的话了,赶紧放手,忙解释道:“事情不是你看的那样的,我不是那种人。在鹰扬卫这种大酱缸里,就是一块金子,也要把自己伪装成咸萝卜,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否则他们根本不服我,觉得我只是过来混资历的。”
    “难道只有同流合污这条路可以走吗?你分明在找借口!”胡善围一个未婚女子,虽在世俗面前,已经是个二十岁的“老女人”了,但对男女之事依然懵懵懂懂,今日着实被沐春的言行吓到了,觉得此时抓着她手腕的手都是脏的。
    “同流合污怎么可能!”沐春说道:“我一定要比他们更污更无耻,才能镇得住他们,起码表面上必须这样。”
    胡善围暴怒之下,不想和他说话,登上了马车,催促车夫:“我们走。”
    沐春情急之下,再次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这时车夫甩起鞭子,马车向前,胡善围在沐春的一拽之力下,在马车门口站立不稳,顿时往后仰倒!
    车夫大惊,但停车已经来不及了。
    胡善围从车辕子上摔下去,没有着地,落在了沐春怀里,左脸还紧紧贴着散发着汗味、淡淡的血腥味、擂台土腥味、还有某种少年无法形容的体味,就像细雨过后草地润湿的味道等混合气味的胸膛上。
    沐春追过来的时候来不及穿上衣,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往上提一提、系紧腰带,此时善围的手正好卡在腰臀之间深深的腰窝处,五指指腹都能感受到臀尖肌肉蓦地一紧,硬得像一块铁。
    胡善围出离的愤怒了,她站起来,一巴掌扇过去,尤不解恨,双掌往他胸脯一推,沐春像一块破布似的倒地,软绵绵的,好像抽离了灵魂,只剩下任人宰割的躯壳。
    等时百户扯下箭靶子上的上衣赶到时,只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沐大人躺在路上,表情呆滞。
    “来人啦!有刺客!”时百户大声叫道。
    可惜鹰扬卫的人都不理他,心想刺客来的正好,把不要脸的沐大人捅出十八个血洞洞才好呢。
    时百户拉沐春起来,把衣服给他披上,正要给他系上左胸的衣带,被沐春拍开了,“不要碰我的胸膛。”
    善围姐姐的脸刚刚贴过的地方,别人怎么可以碰?
    时百户纳闷了,“这是胡典正打的?沐大人怎么连胡典正都打不过?看不出胡典还是武林高手啊!”
    沐春说道:“你赶紧给我牵一匹马来,我要去追善围姐姐。”
    鹰扬卫地处偏僻,只有一条直路,沐春骑马追马车,倒也不难。他策马和马车车厢保持平行,絮絮叨叨说道:“善围姐姐,军营就是这样,你我是知己,我不想骗你,实话实说罢了。实话难听,可是骗你,我不愿意。”
    车厢里,胡善围不说话,只是拿着帕子擦左脸,皮都快擦破了,那股来自沐春身上的味道还阴魂不散。
    窗外沐春又说道:“人生在世,就是修炼一张张面具。有温和听话的,有彬彬有礼的,也有狰狞的,猥琐的,在什么场合,就要戴什么面具保护自己。就像庙里的菩萨,有慈眉善目的,也有金刚怒目的,大家各行其职,各有各的作用,善围姐姐,你说是不是?”
    沐春这个月口才很有长进了,胡善围往帕子里倒了些冷掉的茶水,继续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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