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娘子莫哭了,这美目里每掉一滴眼泪,本侯心里便如灼烧万分。”
刚才,顾熙言本来是想为难萧让一番,想着若是他拉不下脸反省自己的错处,那这夫妻真是没什么做下去的盼头了。万万没想到,萧让不禁没有丝毫不约,竟是态度诚恳,对答如流,里里外外反省的真心实意。
她听着这番真心认错的话,竟也生出许多愧意来。
话至此处,顾熙言泣不成声地攥着男人的衣襟,哽咽道,“妾身也有错。”
只见顾熙言抹了抹脸上的残泪,声音闷闷的,“妾身少不经事时,受了那门客花言巧语的蛊惑,收了那只及笄贺礼的玉簪,不料那玉簪里另有乾坤,那门客竟是一早存了陷害切身名声、叫侯爷误会的歹毒心思……”
“皇上赐婚之后,妾身和那门客当即就一刀两断了。等到妾身嫁到侯府,那门客几次来信,妾身害怕他对妾身的娘家不利,这才瞒下此事,没有告知侯爷……”
“那日,那门客又来了信,说是有‘关于妾身娘家的大事’要告诉妾身,妾身觉得有些不对,便派了护院和贴身的婢女故意装扮了妾身的模样前去探看,妾身真真并无赴约之意……”
说罢,她抬了一双美目看男人,含烟眸里眼波似水,惹人怜爱至极,“没想到侯爷竟是冤枉妾身和那门客有……有……妾身真是百口莫辩!”
“侯爷一生气就骇人的很,妾身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去演武堂和侯爷解释,竟是被数次侯爷拒之门外……侯爷,侯爷竟然还那样冷言冷语的对待妾身!”
话至此处,顾熙言又想起昨晚萧让的骇人模样,不禁眼角红红,垂了眸子看向男人衣襟上的走兽花纹。
萧让听着顾熙言的控诉,脸上颇不自在,“是为夫过分了。”
昨晚,顾熙言出口便是“和离”之语,还说要“改嫁”、“把和他做过的事,和别的男人也做一遍”……萧让听着这话,一腔妒意吞噬了理智,早已经神志俱灭,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轻重。
今晨一早,萧让抱着熟睡中的美人去浴室清洗,见了那一身青紫,这才知道自己昨晚下手有多重。
他不禁心生愧疚,轻轻抚上美人儿的脸颊,温声问道:“昨晚是为夫莽撞了。身上还痛不痛?”
顾熙言红着脸点了点头,一双美目里全是埋怨。
萧让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药瓶,轻轻把美人儿揽入怀中。
顾熙言看清了那药瓶上写的字儿,忙抱着一只靠枕挡在身前,“侯爷哪里来的这等药膏子!”
“自然是为夫人求来的。”
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火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酥酥麻麻的,如电流一般。顾熙言登时红了桃腮,嗓音柔柔道,“侯爷不是不教妾身用药吗?现在怎么又……”
萧让在那伤处轻轻抹了一层药膏子,才收回骨节分明的大掌,拿锦帕轻轻拭了拭。
他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下,“这药是今晨本候差人去太医院取来的,配方中无寒凉之物,颇为温和,可为一用。”
昨夜两人的荒唐情状,贴身服侍的下人皆是担忧不已,今晨萧让起身晨练,见美人儿身上青紫遍布,黑着脸出了门,当即差了桂妈妈进宫,去太医院取了瓶最为温和养身的药膏子来。
那桂妈妈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物,取来了药膏子交到萧让手中,终是没忍住道,“有些话本不该老奴来说,可是如今老侯爷、长公主仙去了,只留了侯爷一人在,老奴就算冒着僭越之罪,也不得不说侯爷两句。”
萧让头一回因着闺阁之事受了老嬷嬷的训斥,不禁面带惭色,可偏偏桂妈妈一字一句都说的颇为在理,没半分冤枉他。
……
萧让把美人儿的衣裙重新拉好,把娇弱的人儿抱在怀里,“这太医院之药虽药效一般,可胜在药性温和。夫人之前用的药药效霸道,药性寒凉,断断是不能再用了的。”
“妾身知道那药膏子药性寒凉……侯爷以为,这些药膏子是妾身想用的吗!”
顾熙言泫然欲泣,红着眼睛看男人,眼角眉梢皆是一股子可怜劲儿。“妾身未出阁时,素来听闻侯爷战功赫赫,高大勇猛,冷酷无情……后来,皇上赐婚仓促,妾身刚嫁到侯府时,每天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哪点出了错,惹怒了侯爷……”
“妾身素来体弱,侯爷在那闺阁之事上又是要的那般凶猛……妾身……妾身害怕侯爷厌弃了妾身……故而才常备这那些养身子的药膏子……”
“昨晚……昨晚侯爷甚是吓人,真真是好狠的心……”
美人儿口中句句都是控诉,话到痛处,竟是忍不住嘤嘤低泣了起来。
萧让听着这哀婉的抽泣声,心中心疼不已,“都是为夫的错。”
“本候一早便和夫人说过——本候并非好色之人,又怎会因为此闺阁之事厌弃夫人?”
他在她的发顶轻吻了下,紧紧把人拥在胸前,薄唇动了动,“以后,为夫再也不会这般不知轻重了。”
“夫人若是不信,本候便对天起誓——倘若本候再犯,便粉身……”
“侯爷说的什么话!”顾熙言闻言,当即伸了一双素手掩住了那薄唇中未说完的话,美目里全是惊慌,“侯爷南征北战,戎马倥偬,那战场上刀枪无眼,侯爷怎能说出这般轻贱性命之语!”
明艳的小脸儿上一脸正色,一双美目里倒映着男人的俊颜,说不出的媚色逼人。
萧让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俯身在那唇瓣上吻了吻,低笑道,“娘子这是在关心为夫吗?”
顾熙言“腾”的一下红了双颊,忙垂下眸子,呐呐道,“才、才没有!”
萧让顿时失笑,低头抵着美人儿额角,接着问,“你我夫妻一体,妻子关心丈夫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娘子无需脸红。”
顾熙言臊的不行,伸手大力推开了那胡搅蛮缠的男人,美目微嗔,气嘟嘟道:“妾身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侯爷呢!侯爷休想混顺摸鱼,糊弄过去!”
萧让还是头一回见顾熙言这般油盐不进、泼辣硬气的模样,他拥着美人儿,埋在她耳边笑道,“本候糊弄谁,也不会糊弄娘子。”
“君子言必信,行必果。为夫既然认了错,以后便不会再犯。娘子不如看了日后为夫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为夫?”
顾熙言扁着嘴巴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萧让抱着怀中美人儿,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心中说不出的平静——这辈子,他萧彦礼算是栽在她身上了。
第75章 南余行(四)
自古名山出名刹。南余山之南,有山名曰缀山,上有千年道观一座,百姓往来如云,香火旺盛不衰。
山石掩映,树木葱茏之中,有两顶轿子,一行人马,正徐徐往那缀山而去。
平阳侯府、淮南王府一行人在南余山的庄子里呆了两三天,本来准备在今日打道回府。不料临行之前,淮南王听说那缀山上的玉清道观供奉的是月老、太阴星君和广嗣元君,凡是去道观求姻缘子嗣的人,皆是得偿所愿,无比应验,便决定在回盛京之前,来这道观一游。
马车里。
顾熙言坐在软塌上,扯了扯身下垫坐着的软软的靠枕,左扭右扭的,看上去坐的不舒服极了。
一旁的萧让见状,干脆伸了长臂把美人儿抱过来,坐在自己大腿上,问道,“夫人可是坐着不舒服?”
男人身高腿长,顾熙言这么猛地被抱起来,身形晃了两下,忙捉住男人的衣襟,软软道,“妾身磨得慌。”
自打那日两人在温泉池里一夜春宵过后,萧让每日都亲自喂顾熙言喝下治风寒的汤药,更是亲自拿着太医院的药膏子替她揉按身子,直到顾熙言能正常下地行走、一身青紫痕迹完全消退下去,这才作罢。
这几日男人关怀备至,柔情万种,就连抱着她的时候,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既是磨得慌,夫人便坐在本候腿上,尽管把本候当成坐垫便是。”萧让在那朱唇上轻尝一口,惹得美人儿瞪了一双美目,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转,好似盛有万种风情。
只见美人在男人膝头动了动,皱了一弯远山眉,颇为嫌弃道,“可侯爷身上也是硬邦邦的。”
这辈子,萧让还是头一回被人当面嫌弃,不禁勾了薄唇,在美人儿耳边低笑,“那夫人倒是说说,本候身上哪里硬邦邦的?”
顾熙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指着男人的胸膛、胳膊、大腿,如实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萧让见她这副单纯懵懂的模样,笑意登时便溢出了唇边,大掌使坏地拉着那双柔夷往下探,“夫人好像说漏了一处呢。”
顾熙言见男人这副不怀好意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过来,忙红着脸用力抽回了手,从男人膝上火急火燎的跳了下来,坐回软塌上,随手拿起一个抱枕砸向男人的俊脸,“侯爷忒坏!”
萧让伸手接住那朝面门袭来的抱枕,见美人儿生了薄怒,方不敢再逗弄她,掩去脸上笑意,温声道,“咯到夫人乃是本候的过错,夫人还是把这软垫靠在身下,才能纾解一二。”
因顾忌着顾熙言的身子虚弱,这几日两人从未再亲热过,甚至就连亲亲抱抱也鲜少有过。
萧让存了十二分的小心,就怕一个过分,惹了美人儿生气,更加不愿意松口原谅他。
车厢内两人正闹成一团,忽听得侍卫流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秉侯爷、主母,玉清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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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观内,三座大殿坐北朝南,分别供奉三位祖师神君。道观庭院的正中央摆着一只八卦老君炉,外画八卦天书,内画八卦指向。炉内香烟缭绕,氤氲不绝。
今日三月初六,乃是眼光圣母惠照明目元君的诞辰。
据传此神君能治愈众生疾病,令人明是非,辨善恶。故而今日,这玉清观中人来人往,较往日更多。想来是除了前来求姻缘求子嗣的女稥客,还多了些祈求消灾保平安的善信。
大燕朝佛道一家,无论进寺参拜佛祖,还是入观参拜神君,皆是没什么冲突的忌讳。
晖如公主还是头一回进道观,刚跨进那道朱漆大门,便到处乱瞧乱看,甚至还摸了摸那太上老君炉上的八角风铃,一脸的好奇模样。
淮南王则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不慎,在这神君宝地惹出什么乱子来。
道观中香客如云,萧让紧紧拉着身侧顾熙言的小手,生怕娇人儿被人流挤散了去。
片刻的功夫,一行人便行至一座大殿之前,从殿门外远远一看,便望见那殿中供奉的神君十分特别——怀中抱着十来个孩子不说,就连衣兜儿里、巾帽里也藏着十来个穿着肚兜儿的小儿。
晖如公主见状,不禁心生好奇,当即便拉着顾熙言进了大殿。
原来这殿里供奉的乃是广嗣元君,上古有经文流传于世,传闻这位广嗣元君不仅能“宣太上好生之圣德、救阴阳生成之号令”,更是能世间人家送儿送女,保佑小儿一生平安。
细细望去,不难发现殿中善信纷纭,皆是妇人装扮的女子,再细听其言语,便知道这些善信有来请愿的,有来还愿的,口中所求皆是离不开子嗣。
殿中香火缭绕,甚是兴旺。既然两人唐皇进殿而来,便不免要拜一拜才显诚心。
只见顾熙言拉着晖如公主跪在蒲团上,冲上首的元君像真心诚意地拜了三拜。
等两人出了广嗣元君的殿门,皆是面色羞赧,拉着自家夫君的手低声说了殿内情形,一行人已是走到月老殿前。
月老殿前有棵千年月桂树,据说是千年之前,玉清观开观那年便栽种下来的,如今已经有两人合抱起来那么粗壮。
今日道观一游,一行人存心不想惊动百姓和观中道长,皆是身着常服。奈何一行人生的郎才女貌,就算穿着普通衣物也是惹眼至极的相貌,所到之处,引得寻常百姓纷纷侧目打量。
那月桂树上挂满了红绸带和祈福的木牌,顾熙言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木牌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善信们手写的心愿祈福。
月桂树下立着位道姑,见顾熙言看的认真,当即上前道,“无量寿福!善信若是想在这月桂树上祈福结缘,便请随贫道移步侧室。”
顾熙言听着这话,当即扭头去拉萧让的衣袖,一双美目里全是亮晶晶的骐骥。
萧让怎会看不出她想去的心思,只好拉着那纤秾有度的素手往侧室走去。
侧室里香烟袅袅,顾熙言和萧让一人持一木牌,用沾了墨汁的毛笔,往木牌上写下心愿祈福。
顾熙言细细想了半晌自己要求些什么愿,方才动笔——先是求了祖母顾江氏、母亲顾林氏、兄嫂顾杜氏等女眷体态康健,又求了兄嫂姻缘美满,最后才求了自己和萧让因缘长久,和谐美满。
小小的木牌上,簪花小楷细若蚊蝇,真真是挤得不能再挤了。顾熙言看了看手里的木牌,又转头去看身侧的男人,才发现萧让早就完事儿了,正颇有兴味地看她絮絮叨叨地写了一堆。
“侯爷竟是偷看了妾身的心愿!”顾熙言登时不高兴了,“妾身也得看看侯爷写了什么,才能赚的回来!”
萧让闻言,将手中木牌往身后藏了藏,“本候听闻,这心愿若是广而告之了,只怕就不灵验了。”
顾熙言却不依,偏要拉着男人去夺那小小木牌,两人自然又一番玩闹。
萧让不过是想逗逗她,倒也不敢真的不给她看,故而,转眼之间,那小小木牌便落到了顾熙言手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木牌上只写了寥寥两句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熙言本来还以为萧让会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心愿祈祷,此时望着木牌上铁画银钩的字体,鼻头一酸,竟是突然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