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随后便看到一个身着龙袍的少年被簇拥着进来,他的眉眼间还能看出少年人的稚嫩,只不过始终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硬是要撑起气势来。
“参见陛下!”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人起身下跪行礼。
祁染稍稍半蹲了一下,便算是行过礼了。周围一片下跪的人中,她显得极为突兀。不过她面上没有半点不安,反倒是波澜不惊的。她自己本也是皇室出身,怎么可能给别国的小皇帝行叩拜礼。
而庄明一行站得离她不远,几个男子也都没有跪,躬身揣手,行的礼比祁染恭谨一些。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祁染的身上,庄明一行他自然是习惯了的。但是看到祁染行的礼,他还是有些皱眉,顿了一下才想起这是柳国的那个姑娘,原也曾是见过的。
他收回视线,没有对祁染多加苛责,便迈步行到台阶的椅子上坐下,将声音压低装出深沉的意味:“平身。”
“谢陛下。”
在一片整齐的声音中,众人才算起了身,各自回了位置坐好。
庄明坐到邵俨的对面,叶谦坐在他的下手,而周家的小姑娘便赶忙回了自己的位置。
小皇帝说了几句客套话,众人就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场面一度其乐融融。
祁染百无聊赖地吃了两块糕点,便转头和邵俨八卦起刚才的事情来:“叶谦的那个表妹一看就是对他情根深种的。”她挑眉笑着,眼睛亮闪闪,倒是对那件事颇感兴趣。
邵俨转头看她,见她似是极有兴致,便在心中推敲了一下开口道:“叶丞相在京中颇负盛名,喜欢他的少女犹如过江之鲤。”
“这么厉害?我怎么觉得他长得挺一般的。小尖脑袋,一看就是刻薄的样子!”祁染往他旁边凑了凑,随手从桌子上拿了邵俨的折扇,将扇子打开掩住嘴,低声反驳道。
毕竟小皇帝正在说话,她这样开小茬总是不好的,还是要稍稍收敛一点。
邵俨已经发现有人的目光投注了过来,陛下正在说话,随便一个藐视圣威的帽子就能扣下来。
可是他转头看看祁染兴致正浓的样子,却还是陪着她胡闹:“许是她们就喜欢那样的吧。之前还有高门贵女悔恨早生了十年,不然就可以给叶丞相做妾。”
“哇!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他这么有魅力。”祁染说着话又抬眼去看对面的叶谦,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半圈,低声道,“明明就和个尖头蚂蚱似的。就那双眼睛,也看着就是心思深沉的。”
她的打量被叶谦察觉了,叶谦动作自然地朝着她点点头,抿唇笑着,神态温和。
祁染正说着他的坏话,和他对上视线却半点都不心虚,也没有回应他,只随意地收回了视线。
“世传叶丞相两岁便能作诗,是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邵俨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才又继续道,“相貌俊美,为人又是谦和,京中女子自然是追捧无数。”
“这也太能吹了吧!两岁就能作诗,他的字认全了吗?诗集又读了几本!”祁染挑眉笑了,显然是不信的,语气愈发戏谑,“怎么不说他还铺着尿布,便已经会写文了。”
邵俨侧头看她,见她眸子清亮,忍不住也跟着抿了唇角。
“不知道邵大人这是在说些什么,竟然比陛下说的话还要重要!”
周家的人趁着小皇帝那边落了话音,便扬起头,大声叱责道,眸中有阴狠的光一闪而过。
第66章 多年前的疑云
“邵大人在与我讲纣国的风貌, 说纣国与柳国该永世交好才对!”
祁染的脸上的笑意消了大半, 反手摁住邵俨的胳膊, 不急不慢地放下扇子,扬声回了。她顿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了起来:“这位大人可是对此有异议?”
她毕竟也是皇宫的出身, 这样安插罪行的手法自然如火纯青。
如今便算是在纣国的宫中,她也绝不可能放任,有人当着她的面欺负自家小祖宗!
周家的中年男子声音一哽,这才忽然想起那个阉人身边坐着的小姑娘是柳国的人。那个小丫头片子看着人畜无害,倒是牙尖嘴利的,竟这事都能攀扯上。
他黑了脸,便要撑起气势给她一个下马威。
叶谦一看事情又要坏, 赶紧开口接话:“祁姑娘年岁尚小,性子活泼也是正常, 周学傅不必如此苛责。”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嗓音清亮。
那笑意却是没有透到眼底的, 甚至隐隐有些厌烦。
三舅舅做事愈发没有章法了!柳国出使的人再过两三日便要走了,干嘛非要撑这一时的威风?等庄明这几个人走了,不过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小丫头,便是怎样揉搓都是无所谓的!
那中年人与叶谦对上视线, 竟是在怒气之下听劝了,挪开视线没有再说话。
“陛下方才提到应有乐曲,便由微臣吹笛一曲吧!”
叶谦见他没有再插话, 心中这才稍稍放松下来,温和地笑着将话茬转开。
坐在高座上的小皇帝脊背挺得笔直,面上也一直绷着,听见他说话点了点头。他回应得有些快,又觉得自己这样不稳重,调整了一下,才重新缓慢地点头。
于是,叶谦着人取了笛子,刚才的事情就被这样盖过去了。
至于他话中暗暗指责祁染不懂事,祁染也没有提出异议,然而托着腮,挑眉笑了。
既然说她年幼不必计较,改日一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不懂事”!
邵俨的视线始终落在祁染身上,将她说话时的神色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他微微有些发怔,胸口涌起一阵阵酸胀来。桌上果茶的甜味不知道怎么浓郁起来,还没有喝便已经满是香甜。
被人护着吗……
叶谦吹完自然是满堂称赞,有些小姑娘几乎被他这一袭青衣晃花了眼。周家的那个小姑娘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就差把视线直接粘在叶谦脸上。
祁染却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吹的是个什么玩意,街坊家刚学笛子的小孩差不多也这个水平。若是单单看长相,她家小祖宗能甩去叶谦八条街去!
叶谦便算是个开端,今日难得大臣都带了家眷,那些小姑娘们自然是要露一手的。争奇斗艳一下,便是不冲着小皇帝和叶谦去,也要在未来婆婆的面前整一个好感。
于是,就看着这群青葱似的小姑娘一番吹拉弹唱。
祁染一边吃吃喝喝,一边颇有兴致的欣赏。这些小姑娘都不过十六七岁的,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华,技艺也算是精湛,看着自然赏心悦目。
一会儿又上前一个紫裙的姑娘,拿了绸带似乎是要跳舞。
“哇!这个小姑娘的腰也太细了!”祁染将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吃了,反手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邵俨,声音中满是惊叹,“我觉得我大腿都要比这个粗了!”
“嗯。”
邵俨看她欣赏女子倒是更为起劲,心下便是无奈,伸手递过去一方帕子,示意她将嘴上的渣擦一擦。
“你说,怎么会这么瘦啊?”
祁染接过帕子将嘴擦了,又擦过手,转头拉住了邵俨的胳膊,开始与他细细研究起来。
邵俨对上她亮闪闪的眸子,不由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她们是自小便会控制的,不吃荤不吃油,每天都只吃一顿饭,而且……”
他微垂了眼帘和祁染说着话,面上的表情在外人看来甚至是冷峻的。但祁染能看到他眼中的生动,带着些无可奈何,却又极为温柔。
祁染原本是听着他说话的,可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是很快就将她的注意全部吸引走了。
她托着腮,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邵俨,显然是走神了。
邵俨的唇角微抿,透出无奈来,却仍是继续往下说。
祁染的走神一直持续到小姑娘们表演得差不多,小皇帝都开始说送别柳国出使的人的客套话。她突然听见“柳国”两个字,才算是回过神来。
小皇帝还很大手笔送了一堆礼物,宫人一件件呈上来,倒是颇为壮观。
祁染喝着茶,看着那些礼物,内心倒是没有太多的波动,只不过偶尔感慨一句小皇帝的大方。突然宫人又呈上来几件乐器,摆在那堆金玉翡翠旁边,其实也就是带着比较鲜明的纣国风格的普通乐器。
她原本扫一眼便要收回视线,可是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笛子上时,瞳孔骤缩,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那是姑母的笛子!
“怎么了?”
邵俨察觉了她的异常,心下也是一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压低了声音开口。
“邵俨,这些都是纣国国库的东西吗?”
祁染面上的笑意去了大半,微微眯起眼睛,将那个笛子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根笛子看着并不显眼,只不过用的竹子不是特别常见,并且上面的挂饰是姑母亲手打的。
“是。”邵俨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识,但他看祁染的神色极为认真,便还是沉声解释道,“有的是积压了很久,还有主动上缴、抄家,以及从别处搜刮的。”
“嗯。”
祁染点头应了一个字,手指搓了搓下巴,眸色更为幽深。
这根笛子怎么会在这里?!
姑母以前很喜欢这根笛子的,只要战事不吃紧,她便常常会在月下吹笛。但是后来有一天,这根笛子突然就不见了。
而后,姑母再也没吹过笛子。
祁染一开始以为这根笛子是掉在战场上了,当时还派人去寻找了几次,但连笛子的碎片都没有找到。
可如今,笛子出现在了这里……
祁染将当初的回忆翻出来,一点点掰开揉碎。
柳国与纣国从未发生过战事,姑母镇守边疆,打的也都是些侵扰百姓的残暴异族。
小皇帝说的所有的话,祁染都没有听。她坐着等宫宴结束,和邵俨打了一声招呼,就起身去找了庄明。
“这是怎么了?”
庄明运了那些东西往外走,都还没有出皇宫,便被祁染截了下来。他不解地皱了眉,开口询问。
“刚才送的那些乐器在哪个箱子里?”
祁染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抛出一个问题,视线在几个箱子上扫过,面色微沉。
庄明颇为疑惑,却还是没有违背祁染的意愿,甚至在她打开箱子要找东西的时候从旁协助。
祁染打开礼盒,将那个笛子攥在手里,仔细地将上面的绳结看了好几遍。
她果然没有看错!
“可是笛子有什么问题?”
庄明看了看她手中的笛子,也没有看出什么古怪来,压低了声音询问了半句。
祁染抬头看他,见他眸中的疑惑不是作假,便知道他真的不认识这个笛子。应该不只是他,怕是连纣国的小皇帝,刚才宴上的文武群臣,甚至是柳国的大臣也怕是都不知道这个笛子的渊源的。
姑母用这个笛子的时候尚在边疆,这个笛子应该只有身边的人见过。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祁染将笛子收回礼盒里,眸中的幽深压回去,抿唇笑了笑,语气随意:“这笛子不错,我拿回去玩了。”
庄明哽了一下,本想说这样不合礼仪,可是祁染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抱着礼盒转头就走。
宫中灯火通明,祁染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正准备去邵俨,绕过两个弯,却又遇到了一位阴魂不散的人。
“祁姑娘。”
叶谦朝着她微微欠身,嗓音温润,姿态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