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如果都是实话,他压力大、要崩溃,自己是否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没有注意到他、安慰好他,也没到鼓励到他、支持到他。
让他在这干得如此地不愉快。
对了,4月份时工程部的xx辞职,当时说要回老家了,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做的不好?
阮思澄忍不住再次产生怀疑:自己真的适合当公司的ceo吗。
当初是邵君理赶着鸭子上架,她又慌乱又紧张,又恐惧又期待,可说不定她的能力并不足够。
贝恒……还会走吗?
别吧。
贝恒要是真离开了,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钱纳、贝恒都没留住,真能带着思恒医疗继续走吗?
沮丧、怀疑、不安简直挥之不去,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睡觉。
她没卸妆、没洗脸,就觉得整个人特别累,抖开被子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东想西想。
一直折腾到了两点,阮思澄放弃了,拧开窗前台灯,将床头的相框举起,仰天看着。
是邵君理那张“墨宝”:
【你也一定会发现,
你比想象中坚强。
邵君理。】
昨天拿回来后,阮思澄便找了一个木制相框,装起来,立在床头,激励自己。
真的能一直坚强吗。
她看着那相框角落处“邵君理”三个大字,觉得真是自信飞扬,一个恍神,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字迹。
几秒以后,她把相框隔着被子抱在怀里,一个翻身,侧过去躺,蜷起俩腿儿,紧箍相框,哼哼唧唧:“邵总……难受……心里难受……”
哼哼完才理智回笼,像扔烫手山芋似的,砰地一声将那相框扣回柜面,关上灯,在黑暗中呼呼直喘,想:
我在干吗??!!
我为什么抱着邵君理的名字无比柔弱地叫“邵总,人家难受”???
不,我没栽。
only有点暧昧而已。
不要人家一撩就傻了吧唧的。
被这么一打岔,阮思澄终暂时忘记贝恒的事,睡了四个小时。
第23章 二更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 贝恒按照邵君理的“第一条路”继续思考。
竟然有些收获。
比如, 他们基于儿童医院100个患者的十万个影像考察, 在每一张心脏核磁的3万个数据点中, 基于相位断层成像, 初步提取出了冠心病冠脉造影成像的关键特征。他们还发现,基于3d心磁图,ai应该也能确诊动脉阻塞、心肌缺血、心房颤动、心动过速、心律失常等等疾病,并且准确定位,而心磁图是无创的。
然而这步只是开始,还有许多问题亟需大家解决。
因为有点想法又没太多想法,期间, 不断有人询问贝恒“这个下面要怎么弄”“那个下面要怎么弄”,贝恒就查、想,十分憔悴。
他赶时间, 天天加班,基本都是凌晨到家。
贝恒开始抽烟, 而且一天至少一包。公司禁烟, 要去外头, 他便躲在楼梯间里。有好几次, 阮思澄推开安全门,都能看到黑暗当中红色火星一闪一闪。贝恒也不开感应灯, 就那么靠在墙上, 抽烟, 喷云吐雾的。
到6月时, 进展不如想象中快。
阮思澄犹豫、纠结,然而依然执行了她ceo的工作,与贝恒一对一,尽量和颜悦色,询问进展情况、索要未来规划,委婉地问,是否还有加速空间,是否需要她的帮助。
贝恒却道:“思澄,我还想走。”
“……”
“你叫人力经理招聘cto吧。”
“……”阮思澄轻轻地道,“为什么呢?胸部诊断,现在不是已经看到希望了吗?”
她本以为,过了瓶颈,贝恒会与当初一样。
贝恒又是搓了搓脸,咔咔咔的声音叫人心惊胆战。末了,他抬起头,前面额发支楞巴翘:“思澄,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干了!”
“……”
“我想过了。思恒医疗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一天都不想干了!我对成功的喜欢已经不及我对压力的厌恶了!”
“贝恒……”
“这样下去会发疯的!思澄,大橙子,你知道吗,我这段时间都在研究心脏疾病,看了一堆病历,什么心肌缺血、急性心梗……还有什么心源性休克心源性猝死……很多因为过度劳累!我还挺怕。这样干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定哪天也过去了。人吧,还是健健康康的最重要。‘思恒医疗’的创始人英年早逝,多搞笑啊。”
“贝恒……”
“我想过了,创业成功又如何啊?说为利吗?我对物质要求不高。it男,死宅,一根网根就够活了。我在澎湃一年收入是60万再加奖金和公司股票。而且刚刚升6,再干一年可以涨到72万,足够花了。就算是在云京,这个收入也能娶个小美女了。但要创业,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恋爱了。”
“……”阮思澄不知道,贝恒是在理性思考还是在为逃避找借口。
“再说了,想要钱也得要得到。天使轮的投资协议里面写了,思恒医疗上市、并购前创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所以,想把股份套现只有两个途径——公司上市和被收购。公司上市……太扯淡了。说被收购倒有可能,但也很难寄予厚望,ai公司有那么多……”
当初,邵君理在“12%”的股份问题上面并未计较,12%就12%了,但对其他一些条款却大刀阔斧地改过。在“创始人套现”部分,他一共加了两条,其中第二条就是“思恒医疗上市、并购前创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这一条也容易理解。投资其实是在投人。如果创始人都套现了、赚钱了,肯定拍拍屁股回家养老去了,谁来运营公司?就算还想继续工作,可能也会失去进取心。这个条款对于创始团队来说是不成功就成仁。
听内恒在分析“并购”,阮思澄却声音冷静:“我不打算出售公司。扬清、爱未、澎湃,谁想来买我都不卖。”
“姐姐,投资协议里有领售权条款的。只要达成一定条件……好像是超多少股东同意、不低于多少价格,投资者可强制出售思恒医疗。”
“可现实中,若创始人死不答应,大部分的并购方会望而却步。”
“好好好,”贝恒嘲讽地笑了下,“那这条路也堵死了。咱们再说……手里股份值几千万,不能套现都是狗屁。现在的人出来创业都不考虑这些问题。”
“我想过……”阮思澄道,“以后可以跟投资人商量商量,对于持股早期员工,公司可以以上一轮融资价的三分之二回购股份,然后卖给下一轮的投资者们。这样,大家可以提前套现,工作肯定更加开心。”
“……”贝恒无语,“对我来说,那一点点有卵用啊……给多投资人们肯定又不干了。”
“……”
脑海当中,那个段子又回来了: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
对面贝恒接着又道:“公司分红更不靠谱。ai医疗公司盈利遥遥无期,目前基本都是烧钱抢占市场。你也是做这一行的,肯定知道,医院并不觉得ai非常必要。都说工作量并没有降低,ai看过一遍,医生还得复核一遍。而且,ai公司都不公布原理、代码,技术黑箱,也让人家无法信任。还有人说‘ai医疗’是个泡沫……反正医院并不愿意花钱购买。”
“贝恒!”思澄觉得贝恒已经被负面的情绪吞噬,“你不相信ai医疗的前景吗???美国日本已有医院采购ai设备了,中国也有医院引进二类器械了啊。问题都在逐步解决。等到更多公司明确责任归属、通过临床试验、拿到准入证书,会发展得非常快的。”
“什么时候啊……”
“你急什么啊……”
“咱继续讲。”贝恒又道,“不为利,说为名吗?首先,诸神时代已经过了,企业家们不是super star了。最近几年这些公司……什么打车啊单车啊团购啊外卖啊旅游啊住宿啊,做的再好,普通公众又有几个认得它们的创始人?还是只有公司员工知道自己,那和在大公司带人有何不同???都是那么几十个人。指望思恒医疗做成万人公司而我变成高管之一吗?也太不着边际了。””
“……”
“其次,我只是cto!一切舞台、一切光环,都是给ceo的,谁知道我???”
“……”
“所以,除了‘自己牛逼’的成就感,还有什么???”
他们两人谈了许久,最后,阮思澄再次安抚:“贝恒,再看看,再看看。在大公司,都是老板圈好框架,你照着做。相信我,等把‘胸部诊断’真正研发出来,你会特别特别地有成就感的。咱们上学那会儿,最最开心的事,不就是搞定了一道超难的题?现在工作也一样呀。最后产品成功上市,你会忘记不愉快的。”
“……”贝恒见阮思澄眼神真诚、不愿放弃,把自己当救命稻草,不好再说,长叹口气,蔫蔫地道,“思澄……好吧,我再试试。”
“嗯嗯,辛苦!”阮思澄作为ceo,甚至要讨好cto,因为产品真的有点踏上正轨,“好期待哦!!!”
“……那我去工作了。”
“别太累!”
这话听着极端虚伪。因为在这会的开头,她还不停催促对方,现在却说“别太累”。
贝恒走后,阮思澄又叹了口气。
贝恒性子较软,每次都能劝住。
只要自己显得弱小、无助、可怜,他就不好意思真的一走了之。
她甚至怀疑,贝恒当初也并没有很想创业,只是不好意思拒绝钱纳伸出的手而已。
阮思澄看得出来,贝恒是想好聚好散。他对自己、对公司也有感情,想等自己招到cto以后再走,并没打算直接甩手。那么,只要自己不提“招cto”,他就没招儿。
另外阮思澄也很清楚,更加重要的事情是,贝恒虽然想要离开,但也希望在离开时将他手里已成熟的思恒股份卖给自己,不想跟大家撕破脸皮,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而她呢,可耻地利用了贝恒的这一点。
因为真的不太知道能否找到更牛的cto。
怎么办呢?
阮思澄也不太知道如何才能解决问题。
作为朋友,她不希望贝恒真的如此痛苦,可要放手,让自己、让思恒、让几十个员工失去他们的cto,又不可能轻易做到,于是只有很绝望地寄希望于“过俩礼拜贝恒能好”,同时仔细观察贝恒心理状况。
虽然“抑郁”该是借口,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贝恒同样意识到了,他们两人已经陷入“自己要走,阮思澄挽留,而他为了出售那8.75%的公司股份,不好太硬,只能希望对方同意自己离开、双方达成友好共识,可阮思澄脸皮超厚、无比固执,像个蚌壳死不点头”的恶性循坏当中。
于是,6月15号,贝恒终于决定:今天一定让阮思澄同意自己离开公司。
他把阮思澄约到“长缘日料”。
几个月前他在这里同意罢免钱纳职位,等于帮了阮思澄一个大忙,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你欠我的”的feel。
他们点了许多东西,还有清酒,一样一样地吃过去。
一开始的气氛还算轻松融洽,直到贝恒再次提出离开公司,二人也再次陷入“循环”程序。
“思澄,”贝恒说,“我是真的干不了了……一定要走。我已待满一年,股份成熟了25%。我不想再继续持有了,想卖了。我并不是已不看好思恒医疗,而是,不想继续关注你们了。我想回归普通生活,到三巨头当个经理,朝九晚九,一天工作12个小时,好轻松的。”他还开了一个玩笑,因为“朝九晚九”对正常人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