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雪茶在旁边听到这里,咳嗽了声:“鹿仙草,那徐慈也是你的旧主子,皇上开了天恩保住他性命,你怎么一声也不吭?”
仙草给他主仆两个挤兑,仿佛人在夹缝之中,左右为难。
之前皇帝明明痛斥了她一场,似乎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如今又巴巴地过来……简直让她藏也不好,现身也不好。
恨不得有一种隐身术,可以让自己半边隐藏,半边则巧妙地显露。
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从罗红药身后闪出来,跪地道:“奴婢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雪茶瞅着赵踞脸色,不愧是打小跟随赵踞的人,雪茶立刻代替赵踞嫌弃地撇嘴:“你之前不是挺会说话嘛,这会儿倒像是有人捏着你的舌头一样。”
仙草无可奈何,说多了又怕惹出皇帝的雷霆之怒来,没想到规规矩矩说了这两句他居然还不满意。
于是赶紧亡羊补牢地让自己的舌头活跃起来:“皇上睿智天纵,英明神武,爱民如子,断案如神,奴婢一见到皇上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满肚子的感激跟敬畏,但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雪茶捂着嘴暗乐,忙又看赵踞。
“是吗?”皇帝瞥着仙草,淡淡地说道:“那你就从现在开始说,说上个三天三夜。”
仙草蓦地抬头:他是在开玩笑?
让仙草失望的是,皇帝的表情显然不是要跟谁玩笑。
赵踞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双眸子里流露的惊愕,心里才似有几分舒坦。
他缓缓起身,又吩咐雪茶:“叫人在这儿看着她说,不许她停下来。”
罗红药目瞪口呆。
雪茶在意外之余,不知自己是要怜悯仙草多些,还是要大笑几声。
陪着赵踞回到了乾清宫,皇帝果然乏了,匆匆更衣,便上了龙榻休息,躺倒的时候唇角还带笑意。
雪茶打量着主子是真高兴了,他也觉着喜欢,当下抿着嘴退了出来,又仔细交代了小太监们好生伺候。
正打着哈欠也要去小憩片刻,却听身旁有人轻声叫道:“公公。”
雪茶转头,却见原来是身着宫女服色的紫芝。当下笑道:“你在这里了?”
紫芝迎上来,含笑向着雪茶行了个礼:“公公辛苦了,陪着皇上这会儿才回来?”
雪茶将她上下一打量:“这不算什么。今晚上你当值?”
紫芝道:“并不是,只是我惦记着,想见公公一面,好歹当面道个谢。”
雪茶忙摆手道:“这不值什么,要知道当初我还倒霉的时候,也是你向来照看我的,就像是那次我们主子病了,还是姐姐偷偷地送了药来救命呢。”
紫芝听了这句,面上透出忐忑神色,见左右无人,才对雪茶说道:“公公,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其实那是娘娘叫我这么做的。”
雪茶脸上的笑蓦地收起,连困意也在瞬间给驱散的无影无踪,他吃惊地看着紫芝:“你、你说什么?”
第35章
一瞬间,雪茶的睡意都给吓跑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寂然无声的内殿,忙拉住紫芝的袖子,往旁边走开数步。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雪茶盯着紫芝,小声问:“你说的‘娘娘’是哪个……是徐太妃娘娘?”
“自然、是我们娘娘。”紫芝不禁也有些许紧张。
雪茶匪夷所思:“但是、徐太妃向来对皇上很不好,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她怎么会……让你送药呢?”
紫芝眼圈微红:“公公,我并非说谎,这是真的。不仅是公公说的那回,你知道我们娘娘总说自己身子弱,隔三岔五要太医院去诊脉开药,却又不让他们自己熬了送来,只是让我们在紫麟宫内熬了喝,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身子弱到要喝药喝的那么勤快,只是做给别人瞧的,因为这个,她不知藏了多少备用的药呢,倒不是为了她自个儿用。”
雪茶猛然震动。
赵踞那时候在宫内正似是“过街老鼠”,时不时地受点儿伤,着点凉病倒之类,都是家常便饭。
一些小伤小病自然不打紧,咬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但有时候不慎受伤过重,或者病的要紧之类就难办了。
雪茶方才说的那次,就是赵踞着了寒凉,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太医们碍于皇后的颜面,极为难请,偶然有个给雪茶死命拉了来的,也只匆匆看一眼,药都不开就跑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是紫芝偷偷地拎了食盒过来,竟是熬好的药跟些热汤饭,奇怪的是,赵踞喝了药后就好了许多,后来紫芝又送了两回,赵踞就慢慢好转了。
当时雪茶不知紫芝是从哪里弄的药来,只是庆幸赵踞转危为安,同时奇怪徐悯手下怎么居然有这样好心的宫女。
此后他曾经想找机会感谢紫芝,紫芝却总是避着他,并不跟他照面。雪茶只以为她是忌惮徐悯,只好把这份恩情偷偷地埋在心里。
如今突然听了这样的内情,雪茶简直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怎一个酸爽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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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九月里,晚上凉森森的。
雪茶来到宝琳宫的时候,那小太监还尽忠职守地站在仙草身边,隐隐听仙草念经一般说道:“皇上金头玉角,风度翩翩,貌若潘安,才胜子健,总而言之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犹如被看杀的卫玠,当然不是他那么短命,皇上是……”
雪茶本来心情滋味难明,隐隐听了这几句,几乎哑然失笑。
那看守着她的小太监正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突然警醒起来:“小鹿姑姑,你说什么短命。”
“你不懂,”说了这近一个时辰,仙草也有气无力的,喃喃说道:“这姓卫的是古时候有名的美男子,每一次乘车出门,都会有许多女人围着他,大家兴高采烈的,往他身上扔些闲话啊果子之类的,偏偏这姓卫的身子弱,每次给那么多女人整天虎视眈眈流着口水地瞪着看,居然活生生地瞪死了,你说可不可笑?”
那小太监嗤地笑道:“这还是男人吗,给女人围着本是好事啊,他怎么竟然没福消受反而死了呢。”
“可不是吗?想必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享得起这种福的。”仙草不知想到什么,哼哼着笑起来。
雪茶听到这儿便咳嗽了声。
仙草蓦地听出是他的声音,也不知道赵踞是不是神出鬼没地也跟着来了,忙说道:“但是你看咱们皇上,给这么多后宫佳丽围着,却仍是精神奕奕,龙精虎猛,以一当十,不,是以一当百……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正在胡吹大气,雪茶叹了声道:“快省省你那舌头吧,只是我自个儿,皇上没来。”
仙草听了,整个人委顿下去。
那小太监向着雪茶行礼,雪茶挥手让他退下,小太监尽忠职守地问道:“公公,不看着小鹿姑姑了?”
雪茶瞪他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替你看着还不行吗?赶紧走。”
小太监行礼退下,雪茶方才进来的时候看的明白,廊下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宫女太监探头探脑,因见他来了,才都退下。
而在正殿台阶下,却是罗红药披着一袭披风站着。
雪茶忙向着罗红药行礼,罗红药道:“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话?”
原来方才罗红药穿戴整齐,还想去乾清宫求情,却给仙草拦下,她又不肯回去睡,就站在廊下陪着仙草。
雪茶本不敢说什么,见罗红药这样情深,便道:“婕妤放心,皇上这会儿睡了。皇上其实也并不是当真的,您先回去吧。”
罗红药仍有些悬心,忧虑地看着仙草。
雪茶又道:“婕妤娘娘的身子也不好,留神也熬坏了,且先回去歇息,奴才还有几句话跟小鹿姑姑说呢。”
罗红药听到这里,才转身先回房了。
雪茶走到仙草身旁,见她身上也披着一件斗篷,却是先前罗红药不由分说让她披着的。
仙草斜睨着他:“公公啊,以后别乱咳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皇上到了,好心给我提醒呢。”
“赶紧起来吧你。”雪茶本想让她起身,可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便伸手扶了过去。
仙草拉着他的手缓缓站起来,双腿又麻又酸,几乎又跌倒,幸而旁边一个小宫女过来帮忙扶住了。
雪茶察觉她的手冰凉,便叹道:“你这小身子,若跪上整夜只怕就一命呜呼了。”
“公公跟没事人似的,不知是谁在皇上面前多嘴,害我落的这样的?”仙草咬了咬牙。
雪茶忍着笑,温声说道:“我也是因为看出皇上不高兴才那么说的,谁知道皇上认真罚你呢?”说着又看看她的嘴:“也都怪你,以后小心点说话。”
仙草无奈地长叹:“我正是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才惜字如金的,您偏要我多说几句,这不是惹出祸来了?”
雪茶笑道:“谁知道呢,皇上的脾气是有些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说着便扶着仙草回到她的房中。
这还是雪茶第一次来仙草房内,却见小小地斗室,里头有一个圆形的花梨木桌子,旁边放着两个鼓凳,再往内就是一张窄窄的床,被褥挂账等看着都半新不旧的。
虽然陈设简陋,可却透着一股莫名的舒服之意,且屋内隐隐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雪茶对香味格外敏感,边打量边问:“是什么香?”
仙草说道:“是婕妤做的香膏,我因不喜欢涂抹,就放在这屋子里当作熏香了。”
雪茶啧啧了声:“暴殄天物,你不用,可以送给我呀。”
仙草在桌边坐了,刚要撩起裙角打量自己的腿,突然想到雪茶在旁边,便停了下来,只是轻轻揉搓着膝盖。
雪茶回头看着她的动作,自己走过来:“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不用啦。”
“跟我也避忌这个?”雪茶挑挑眉,又道:“你那皮肉什么时候娇贵起来了?”
仙草笑道:“不是娇贵,是怕污了公公的贵眼。”
“呸。”雪茶啐了口,在她对面的鼓凳上落座:“你该知道……紫芝在乾清宫的事了吧?”
“哦,我先前无意中见到了她,才知道她还活着。”仙草点头道:“还多谢公公的照应呢。”
雪茶道:“什么照应不照应,她之前也对我跟主子颇为照应,我才投桃报李的。”
雪茶一边说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仙草,却见仙草脸色如常,并不像是听见了异闻似的惊愕。
“你……早就知道了?”雪茶眯起眼睛。
仙草一怔,心中反应过来:“哦……我隐隐有些知晓。只不是很清楚。”
雪茶盯着她道:“是吗,你跟她都是徐太妃娘娘身边的亲信,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仙草含笑低头:“我到底比较笨些。”
这话若放在以前,雪茶会举起双手表示赞同,但是现在……
雪茶按下心中疑问,思忖着说道:“紫芝姐姐,她今晚上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我怎么不大信呢。”
仙草问道:“什么话?”
雪茶道:“她说,原来她之前对我和主子的那些照应,是徐太妃娘娘授意的。”
仙草低着头不言语。
雪茶问:“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仙草虽然不抬头,仍是感觉雪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忍不住抬手挠了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