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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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多块钱的现金搁在身边她心慌,再说早一分钟献给国家,这事儿早一分钟尘埃落定。
    林父也为难:“我正准备跟你说,吃过饭我就得赶火车跟老魏他们一块儿去太钢出差。”
    林母等不及,索性将皮包塞给丈夫:“那你就去山西把国库券给买了吧。反正在哪儿买,都是给国库捐钱。”
    她现在都后悔早上失魂落魄的,没把苏木身上的钱一并给收缴上来,全都买国库券。
    算了,子债父母偿。
    等晚上孩子放学回来,她再把钱拿到手,去银行存个十头八年的定期,也算是为国家建设筹措资金了。
    可惜郑大夫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苏木花钱颇有何半仙一掷千金的风范,已经一把头将钱给花的一干二净。
    他下晚自习将自行车锁进楼下自己家里头时,刚好听到隔壁车间主任家里头在吵架。
    世界上绝大部分夫妻吵架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有了外心二是钱出了问题。
    车间主任家两口子也没翻出新花样。
    他们的儿子今年要结婚,女方家里头一定要备齐了三大件。这也是江州城里头通行的规矩,没的说。反正三大件也是给小两口用,婆家娘家谁也不占便宜。
    但是现在电器价格一天一个价儿,原本男方筹措好的钱,又出了个窟窿。
    车间主任是坚定的物价回落派,相信国家一定会采取政策,让物价回归到年初水平。所以外头抢成犯罪现场他也岿然不动。
    可惜国家的确采取政策了,奈何三大件中无论彩电、洗衣机还是收录机,谁的价格上了高山都下不来,集体睥睨车间主任。
    这下子,他老婆不乐意了,催着丈夫赶紧去把前头借给亲戚朋友的外债集体收回来。现在他家也有急用。
    车间主任倒没有忤逆妻子,乖乖出去转了一晚上。
    “结果他就给我收回来这些!”主任老婆扬着手里头的股票,气得七窍生烟。
    就没见过这么败家的老爷儿们!
    股票重新出现在神州大地还没几年,公众对这玩意儿普遍缺乏了解,自然不愿意主动购买。有些股票挂出来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乏人问津。
    地方政府一看这样不行,只得通过强调爱国建设软磨硬泡地进行摊派,尤其号召党员干部购买。可眼下大家都不富裕,每个月拿到手的钱对付过日子都顾头不顾脚,哪里有钱认购这玩意儿。
    嘿,前头国库券强行扣工资摊派,现在又闹出个股票。外头什么都在涨价,就是工资不涨,鸡鸭鱼肉统统买不起,干啃菜叶子还要再刮层皮,这日子到底还让不让人过?
    既然叫谁买人家都不乐意,为了公平起见,那就抓阄吧。抓中的人就得认命,高兴不高兴,都得买。
    钢铁厂效益好,每个月奖金都要跟工资肩并肩了,厂里职工相形之下属于社会上的富裕阶层。
    车间主任又是个乐善好施的性子,亲戚朋友手头不凑巧求上门来,他二话不说就帮衬了。
    拉拉杂杂几年下来,他居然借出去两千多块钱。
    可惜借出去的是钱,收回头的就是盖着红章的票证。
    车间主任试图跟妻子讲道理:“他们也不是欠钱不还。那个老赵你知道的,家里头老娘一直身体不好。去年风湿病住院花了千把块,到现在还打饥荒。”
    他晚上登门的时候,两口子居然就着酱油汤吃白饭。
    “还有老刘,一家子七口人挤在杂物间里头。昨晚上外头下大雨,家里下小雨。今天老头子就发高烧,还硬撑着不肯去医院。他没的报销,怕花钱。”
    “我家老四你也不是不清楚,秀芬农业户口,在江州城根本找不到正经工作。他们那个街道工厂正式职工都发不出来工资了,何况她还是临时工。”
    侄儿侄女都是上学正用钱的时候,老四两口子好几年过年都没添件新衣服了。
    车间主任登门,朋友跟弟弟几家人都羞得恨不能挖地洞。
    可没钱是真没钱,他们也变不出来钱。
    车间主任看着心酸,索性直接拿了相同面值的股票来销账,就当自己是借钱给国家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当了好哥哥好兄弟,就难以当好丈夫。
    车间主任的老婆气得要冒烟,就他古道热肠,就他兄弟情深,就他高风亮节!要是当时就买好三大件的话,哪里还至于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旁边有人过来劝。结果不劝还好,越劝车间主任老婆哭得越厉害。她愿意当恶嫂嫂挤兑小叔子跟妯娌?她愿意逼到朋友家门上去?可她家也要关起门来过日子啊。
    苏木闻声探进去脑袋听了半天,没整明白兄弟姊妹的恩恩怨怨,就听到“股票”两个字。
    他直接拍出一千三百块钱的信封:“好了,婶婶你别哭了。这些钱能买多少股票,你让叔叔兑给我就行。”
    车间主任的老婆哪里好意思占小孩子的便宜。
    眼下股票在大部分人眼中跟国库券一样,都是国家问老百姓借钱搞建设。鬼知道这些纸什么时候能变成钱。
    要真这么好,国家能拿爱国大义强行摊派下去吗?但凡要爱国,都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苏木这么一说,车间主任的妻子倒没脸再吵。
    她赶紧抹干净眼泪,将孩子的信封往回推:“没事,婶婶就是跟你叔叔拌两句嘴。你赶紧把钱拿给你嬢嬢存起来。你爸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身上带这么多钱,碰上小偷怎么办?”
    苏木摇摇头:“没事,我爸临走前就想收集股票来着。结果杂事多,一直没顾上。”
    旁边过来劝架的人立时了然。
    早几年,文革时期的邮票已经好几百块钱的外汇券才能买一张。这两年,80年发行的猴票更是备受追捧。
    看来何半仙另辟蹊径,把股票当成邮票收集,指望着有一天能发财。
    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从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定就叫何半仙撞到宝了呢,人家愿意,他们也没拦着的道理。
    车间主任夫妻还是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有点儿趁火打劫,哄骗了小孩子的意思。
    最后夫妻俩给苏木按照票面价值打七折,一千三百块钱愣是换给他一千九百块的股票。
    末了,主任老婆又咬咬牙,再塞给他一张一百块面额的股票,算是凑成二十张整数。
    车间主任从朋友家拿股票抵债的时候,朋友坚持按照国库券黑市八折兑换的原则给的股票。
    现在,人家何半仙父子俩愿意伸这个手,他们再打一成折扣。
    旁边有手头宽裕些的,也三十五十的凑起来,半开玩笑地表示他们也收藏个新鲜玩意儿,将剩余的股票给买走了。
    摊上买股票算倒霉,大家能帮一把是一把。
    一场家庭纠纷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中。
    林蕊“啪嗒啪嗒”地下楼来,只看到大家散场的画面,满心疑惑地催促苏木:“你干嘛呢,快点儿上来,妈下的面条都要坨了。”
    原本下晚自习后,林蕊都是拉着苏木一块儿上楼吃夜宵。
    今晚她内急,到了筒子楼就冲上去解决三急问题。见苏木久久不上来,她妈又在催,她这才跑下楼找人。
    车间主任正要关自家门,看到林蕊,赶紧交代:“跟你妈说一下,给苏木弄本集邮册子,别让票还潮。品相不好,后面不好出手。”
    林蕊满头雾水,胡乱应着,直接拖人往楼上走:“什么邮票啊,你还集邮啊?”
    现在集邮是热门爱好,每当发行新邮票,邮电局门口都会排成一条长龙,大家争相购买。
    林蕊第一次见到这架势的时候,还以为购物狂潮连信封跟邮票都不放过。
    苏木摇摇头,随手将全部家当换来的二十张纸随意往林蕊手上一塞:“给你。”
    “什么啊,这是。”
    此时的股票还是实物票证,看上去跟钢铁厂的饭票有点儿像,每一张的面值都是定额的。
    楼道间灯光昏暗,林蕊将票证举到眼前勉强辨认出“股票”两个字,再反过来看背面,蝇头小字写着“不记名不挂失”。
    她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抬起头看苏木:“股票?”
    苏木点点头:“对啊。”
    林蕊有点儿犯傻:“你问他们买的?你买这个干嘛?”
    苏木肚子饿了,急着去吃嬢嬢做的打卤面,一边往楼上奔,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买给你玩儿啊,你不是想要股票玩吗?”
    前面都在孙泽跟前念叨几回,说什么要有门路买到股票就好。他还以为多稀罕的东西,原来跟国库券长得差不多,就是张盖章的纸。
    嗐,早说嘛,他早点儿买给她就是了。这玩意儿黑市上肯定有,说不定一张外汇券就能换好几张。还要她成天挂在嘴上叨叨个没完。
    林蕊捂着胸口难以置信。
    妈呀,千金买一笑,这妥妥的霸道总裁范儿。
    嘿,小子,你还说你没暗恋我妈!你这是爱惨了她,时刻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吧。
    苏木羞愤难当。
    蕊蕊实在太不纯洁,老是说莫名其妙的怪话。
    她想要股票,他手上有钱,那就买给她好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林蕊激动难耐,少年,你知道你此刻有多秒人吗?天啦!比承包整个鱼塘的霸道总裁还总裁。
    男人重要的不是有多少钱,而是愿意为了女人花多少钱。就连那一米四的小个子都闪现出两米八的高大既视感。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没能追到我妈呢。”林蕊生怕叫其他人听见,拽着苏木胳膊,坚持要跟人家咬耳朵。
    可怜少年郎已经面红耳赤到快要爆炸,说话都咬舌头:“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林蕊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她妈当初跟她亲爸是相亲认识的。
    那个年代女孩子二十三岁,又已经工作七八年还不找对象,组织都要当成老大难。在这种情况下,两边看得差不多了也就直接领证办婚礼过日子了。
    要说她妈有多爱她亲爸,她上辈子还真没感受到。
    这种典型相亲模式的婚姻感情多半需要婚后慢慢培养,可她妈婚后生活并不幸福。
    先是她的出生导致父亲“绝后”。然后1998年国企下岗潮,她爸被厂子扫地出门,父亲那一头的人更加视她们母女为丧门星,认为是她们给他家带来了霉运。
    后来实在过不下去,她妈离婚带着五岁的她净身出户。
    这么长时间里,苏木去哪儿了呢。
    十年的时间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妈的少年竟然漠视自己深爱的女人遭遇的一切不幸。
    苏木差点儿没被少女给逼疯。蕊蕊什么都好,就老是爱讲怪话。明明没有的事情,却被她当成真的一样。
    林蕊觉得不能逼人太狠,少年郎也是要面子的。
    “好,咱们不说这些。你就说说看,你跑哪儿去了?”
    即使没有爱情,这么多年的亲情友情终归还在吧。那一家子往死里头欺负她妈,他居然袖手旁观?
    苏木立刻捋袖子,愤怒道:“怎么可能,我不揍死他才怪。”
    林母在屋里头等得不耐烦,伸脑袋出来看动静,闻声立刻剑眉倒竖:“你要揍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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