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所以,崇文党的思想并不是错误的遗作修复本扭曲的,而是这个时代,和这百年的时间扭曲的。有些东西就是会变。
如今,两方的观点却在时代的改变下互融了许多。
那么按照这个走势分析,由这样的两批观点有互融之处的人修复出来的崇文遗作,也是不伦不类。
除非她亲自以默写的形式进行修复。可是,如月世德当初所言,那样的话,修复的成果就不是陛下想要的。陛下想要的既不是最纯粹的崇文党思想,也不是最纯粹的月氏思想,而是专属于他的,两相融合的东西。
卿如是恍惚间看透了许多东西,却对未来愈发迷茫。
那她还要继续下去吗?去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想法修复遗作?那样岂非毫无意义?
“且将要做的事情做完,其他无力更改的,只好随它去。”月陇西一顿,又轻声补充道,“想必,当年我祖上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修复遗作的。他不曾深入了解过崇文的思想,但他后来为修复遗作恶补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尽力了。无力更改的,只好随它去。”
卿如是眸光微微发亮,须臾,缓缓抬起眸,怔然凝望着他。
眼前这个人,好像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怎么就这般了解她呢。只言片语就为她指明了方向。哪怕这方向不一定正确,总归不会教她沉溺于迷惘的困境。
忽地,她朝他笑了,眉眼弯弯。
月陇西一怔,喉结滑了滑,垂下眸,执杯抿了口茶,掩住微翘起的唇角。
“你打算如何解决手札的事?”卿如是想到万华节那晚月陇西说的话,再结合方才的结论来看,陛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手札肯定也是要给陛下的。
“既然陛下留着月世德还有用,那就不能将手札的事嫁祸给他,让他被定罪。我准备把月世德关几日,等选拔结束后再放出来。少了他的参与,选拔能对崇文党更有利些。”月陇西斟酌道,“至于手札,我直接将它推给叶渠就好了。前朝旧臣留着女帝的随笔做个念想也没什么说不清的。”
卿如是狐疑:“……这么草率?”他似乎总爱用些过于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看似麻烦的事。
月陇西笑,“行之有效即可。这件事陛下暗示我的意思,就是要我放过月世德,但要查清手札的来历,我做得越简单,陛下越不容易起疑。若设局复杂,绕多了弯子,陛下反而会多想。帝王么,都是这样的,脑子有问题,什么都喜欢往复杂的想。”
“你倒是很清楚帝王的心思。”卿如是随口道。
月陇西挑眉,未言。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卿如是抬眸看他,发现他也凝视着自己,不晓得在想什么,对望须臾。月陇西先躲闪着错开了眼,低头去喝茶。
卿如是亦懵懵地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想到昨晚从他的指缝中看他眼睛的情景,心怦怦地,侧颊泛红。她压住心口,径直起身出了门,往卿母那里去。
院子里,卿母斜倚着美人榻,指挥丫鬟拾掇东西。看见卿如是走进门,她笑着招手。
“如是,来坐。”卿母给她挪了些位置,待她坐下后,跟她道,“明天晌午,跟陇西一起过来吃顿饭。”
卿如是点头应下。
“刑部尚书余大人的夫人明儿个要带着余小姐来家里做客。你记得早晨起来就穿得好看些,莫让她家闺女比下去了。”卿母打量着她的穿戴,叮嘱道。
“余大人的妻女?”卿如是微睁大眼,“为什么要来我们家里做客?”
“前几年……”卿母想了想,倒嘶了口气,更正道,“我出阁前那会,余夫人跟我也算是情同姐妹,后面我议亲的时候,不知怎么就不跟我来往了。我嫁给你爹之后才晓得,她对你爹有过那么点意思,两个人相看过,但是你爹没瞧上她,最后却娶了我。”
卿如是失笑,“还有这层关系呢。”说着,她在果篮里拿了个橘子剥着吃。
“是啊。我成亲的时候专程让人给她寄了喜酒喜糖去,却没个回信,我当时还纳闷呢。后来她嫁给余大人作续弦,自觉低人一等,就更不与我来往了。”卿母说到这,顿了下,拍着她的手,低声道,“她嫁为人妇后过了好几年才生下那么个闺女,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个月她闺女也跟世子相看过,世子没瞧上她闺女,跟别家姑娘一样,随了份礼,赠了只言片语就打发了。她为什么来做客,你懂了罢?”
卿如是剥橘子的动作一滞,慢吞吞地看向卿母:“不会是因为我和月陇西……”
“对呀。”卿母欣然道,“你瞧这是什么缘分。当年她相中的人娶了我,而今她闺女相中的人又要娶我的闺女。她心底不痛快,可不得上门来见见我,瞧瞧你,再膈应膈应么。”
“难怪你要我收拾打扮。”卿如是吃了一瓣橘子,囫囵道,“娘你放心罢,这场子我给你压定了。”
卿母抚着她的头发,笑眯眯道,“好孩子。”
母女两人拉着说了好一会话。入夜后卿如是非缠着要和卿母一起睡,卿母惯着她,遣人去竹院说了声,收拾出她早几日睡的那间房,又吩咐丫鬟多抱了床被褥来。
晨起时,卿母干脆唤来贴身婢女和嬷嬷,一道为她收拾打扮。
一身茜红石榴籽纹绉纱裙,袭一件浅芙蓉色金丝披帛,并蒂牡丹纹样的白底靴。松松的凌虚髻插上沉星坠月簪,下边垂至肩头的水滴子状红玉珠流苏与耳边佩戴的明月珰摇来晃去,煞是喜人。
浅红的胭脂晕在两颊。卿如是想到昨晚月陇西说的石榴红色的口脂,便挑了这颜色。她肌肤雪白,茜红恰将她的清致衍出几分媚。色。
今日是八选的日子,下了软绵绵的雨,算不得冷,倒觉得清新。她收拾好后,撑了把檀色的伞赶去七室。
考生已坐定,她来得最慢。进门后便往最前边看去,月陇西正低头看书,不晓得是什么书,看得他时而露出浅笑,时而蹙起长眉,却不像是烦恼,只是有些纠结。
听到她的脚步声,月陇西抬起头来。片刻怔愣后,愕然打量着她。
那一刻,他仿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打扮自己了?是个好兆头。
他尚未回神,卿如是已走至身前,似乎不觉得反常,坦然问他,“你在看什么书呢?”
月陇西敛眸,握拳在唇畔低咳了声,一顿后,回道,“一起看罢,反正是给你选。”
“嗯?”卿如是好奇地凑过去,带起一阵隐隐的暗香,似是桃花的清甜气。
月陇西下意识吸了口气。
然后开启了一整天的魂不守舍。
一个月才完婚未免也太折磨人了,他现在就想洞房可怎么办呢。
“你今日打扮又是为什么?”月陇西忍不住问。心底隐隐期待是为了他。
卿如是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我娘说她的一位结过些怨的旧识要带着她女儿来家里做客,她女儿恰好是与你相看过的一位小姐,所以我娘让我既要赢人,也要赢阵。”
果不其然就不是为了他。
月陇西问,“哪家的小姐?”
卿如是没注意收声,随口回,“刑部尚书余大人家的。”
正朝他们走来,准备交东西给月陇西的萧殷步子一滞,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走来,施礼道,“世子,这是你让我写的东西。”
月陇西微不可察地扫过他,轻颔首,萧殷便自觉要退下。
卿如是却立刻喊住他,“萧殷,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还有些话得跟你说。一会考完你记得等等我。”
“……”萧殷几不可见地看了月陇西一眼,又稍抬眸看向卿如是,好片刻没有回应。
月陇西盯着萧殷,和善地道:“回话啊。”
月陇西:回,你回,我看你敢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1.月狗: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就没主动送过我什么东西。你回,你倒是回。
小樱:那……好嘞。
2.注意,从这章开始,前面你们的一些认知会慢慢被颠覆,许多东西都会改变,可能随着我的揭露,你们会发现这本书里的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固有设定,西爷那句“思想没有对错,人不分好坏”,你们就记着这句话继续看下去~我讲的就是一个“在岁月的长河里,信念信仰、思想认知,什么都会改变,任何东西都会被颠覆,唯有我爱你这件事,一成不变,永远纯粹”的沙雕爱情故事。
3.下章!月狗和二卿看书,挑选婚后用品(想歪的面壁)!二卿盘算如何如何布置月狗的院子和房间!
二卿送萧殷东西,月狗站在池塘对岸看着(气爆狗头)!
月狗二卿在卿父院子里吃饭,月狗得知余夫人是上门去找茬的会怎么做呢?!
余小姐上线,初步交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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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吃起醋来好生幼稚
萧殷通透, 自是打月陇西的眼里读出了深意, 不敢多言。
卿如是恍然不觉, 见他不吭声,便做主决定,“既然你不说话,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你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她说完, 萧殷似是松了口气, 朝她稍颔首后径自回到座位。
月陇西更气了。
看向若无其事地接着翻书看的卿如是。她侧对着窗, 天光泄来将她的轮廓一笔勾勒,好似被风拂开的涟漪, 步摇的水珠链子垂下来,在她侧颊边晃来晃去,冰凉珠子时而拂过她的粉颊,弹润白皙的肌肤便给予他视觉上极为美妙的享受。
她向来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气质如此,教他如何瞧都欢喜。
瞧着瞧着,气就消了些。月陇西伏案过去,偏要与她一道看。
提笔铃响, 考生顾不得去看他们两人会如何卿卿我我, 只得埋头作文。
他俩看的是坊间常见的《女子物什荟萃图鉴》。顾名思义,就是收录女子常用的物件, 比如珠钗妆奁,衣裳佩饰, 胭脂水粉,甚至秋千书桌等物,并为每种不同的东西写个小传,说明城中哪处这物什卖得最好,哪处的样式最全,哪处做工精致等。
虽说这类书在而今已成为风尚,但百年前那会,是没有谁会闲到记录女子物什的。因此卿如是对这本书感到十分新奇。
书中的图都绘得甚为精致,随意瞧一件,就教人生出买下的欲。望。
卿如是一手捧着腮,难得露出女儿情态,笑指着一方书桌,轻声道,“这书桌不错,圈椅上的纹路也好看。你院子里除了花草就空荡荡地,不如在□□处放置一张桌子,正巧后边就是引溪水的竹渠,你想那牡丹芍药开满院时,听着水声泠泠,独坐在花央中晒晒陈书,打个瞌睡,多有意思。盛夏夜里教仆人寻些萤火虫来藏在灯罩里,把灯摆在桌上,读些闲书。你觉得如何,我这安排可以吗?”
月陇西的脸上浮出些淡笑,“可以,买。”
卿如是欣然拿笔在书桌下边撇过一道墨。继而翻到另一页,一颗巧夺天工的九转玲珑球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九转玲珑球俗称鬼工球,一般是由匠人用象牙石或者玉石雕刻而成,因为工艺复杂,流程繁琐,雕刻过程中不得有任何差错,因此对匠人的手艺要求极高。成品也就取鬼斧神工之意,命名为鬼工球。
卿如是记得以前家里有颗拳头大小的,得来不易,被父亲挂在正厅里,风吹时有鸣响,不绝于耳,且被手指或是风拂转后,里边的内核转动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停,煞是好看。
书上边绘制的鬼工球连着它的托架,整体约莫有半人高。托架雕刻成海浪,托住球体。这件工艺被称为鲛人垂泪。
卿如是十分喜欢,但买回去好像没什么用。
不等她开口,月陇西先凑到她耳畔,轻道,“我院子后筑有浴池,长期都是热水腾腾地。旁边正缺个合适的摆件,你若是喜欢这鬼工球,不妨摆到那里去。热气氤氲,鲛珠玲珑,再有意境不过了。”
卿如是点点头,高兴地在下边撇了道墨。目光再落到一些花样不同的屏风绣图,以及珠帘上。
“我记得你住的西阁那里有间房是专程拿来沐浴的,就是我上回去的那间。”卿如是蹙眉,“素净了些,不如在墙上挂一幅四时令花绣图。屏风后的雕花浴桶边,再种些颜色鲜艳的花,可以拿来入浴,就算不拿来入浴,沐浴的时候闻着也算不错。窗户最好常年打透气,若是担忧被人瞧见不好,就再在窗内打一道珠帘,风来时相击相鸣。”
月陇西颔首浅笑,“好,买就是了。”
他有求必应,不求也要帮她琢磨个理由应。于是,半柱香看下来,光是摆件就选定七八件,书桌躺椅、秋千花架……数不胜数。
待翻到胭脂水粉篇时,落笔铃响了。一炷香的时间未免太短,月陇西意犹未尽。给她买东西的感觉真舒坦。
卿如是心底惦记着要去拦萧殷,合上书便主动去收卷,眼看着萧殷走出七室,她匆匆跟月陇西说了声,便追了出去。月陇西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神色不虞地抿紧唇,思忖片刻,吩咐小厮收好卷就自己交去给二审的人,随即亦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七室门外,斟隐等着跟月陇西禀报公务,见他出来,赶忙施礼。月陇西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边走边说。
最后,看见萧殷停在池塘的榕树下,转过身看向追上来的卿如是。不远不近的距离,疏近有度。而月陇西就站在池塘对岸,不再紧跟。状似赏花弄柳,偏头时余光却都落在那边两人身上。
卿如是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块貔貅玉坠来,递给他道,“我今日就要回家去了。那日的事我还不曾向你道谢,听人说道谢致歉都得要备个礼方是真心,我诚心向你道谢,所以想着特意挑选个东西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