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不一般的陪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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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累,但你早已习惯了自设死线。
    办理离婚手续、签订抚养权协议,中途还下血本搞定了劫数级别的一个客户,又陪着神经病婆婆折腾完亲子鉴定事宜,你总算完成了三个月前定下的KPI:独自过个清净年。
    除夕那天,你在60平的婚前房里起个大早,打开电视,删掉所有少儿节目历史记录,连开四个年费会员,瘫在沙发里,看了一天的付费烂片。
    外卖餐盒堆满了桌子。同一个小哥送餐上楼两次,第一趟眼神还有些怨怼,第二趟看你的目光只剩怜悯。
    你本想不在意,却管不住自己的腿迈向镜子:真到独自过年很心酸的年纪了吗?而且是从外表看出来的?
    无论哪个问题的答案是“对呀”,你都会感到灰心。
    比起同龄人,因为足够自律,结婚生子并没有对你引以为傲的身材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可眼睛不会骗人,现在的你,就和斯琴高娃扮演的后现代姨妈一样,最后只剩疲惫和茫然。
    身体衰老不可逆,精神可千万别垮掉啊!
    你用冷水拍拍脸,打起精神联系健身教练,分条说明下一年的训练计划。教练的语气透露出对年假期间加班的不满,你还教育他“年轻人要把心思放在赚钱上”,爱骂就骂吧,管理层日常罢了。放下手机,你还嫌不够,又铺开积了灰的瑜伽垫,做了三十个波比跳、三十个深蹲,心理上这才好过一点。
    马上,你又看不惯那堆吃剩的餐盒,还没拉伸好就急着下楼扔垃圾。事实证明,小年轻和中年人的差距在于身体的弹性,已经很久没锻炼了,你刚走下一级,双腿认为它们再也负荷不了这个动作,就让堆积的乳酸攻击了你的关节。
    坍塌、滚落、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你躺在楼道中间,垃圾散落在不怀好意的楼梯上,每一级都留下了食物的遗体。你仿佛看到大自然中的对抗性:谁也不吃亏,且谁也别想过好这个年!
    好在你受过训练,关键时刻护住头部,剩下的除了擦伤,只有右脚不幸磕在台阶边缘上,当下又痛又涨。你艰难地抬起身子看一眼,已经肿起来了。
    手机不在身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倒在楼道中间,你深呼吸,努力让心率降下来,才能冷静地想办法。看着长长的灰色阶梯,忽如其来的失落掩盖了疼痛:你意识到,自己建设了小半生的一切,好像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仰躺在原地,除了撑着回家,你想不到别的办法。这时住在楼上的几个租户妹子结束跨年狂欢回来,见你这幅惨状,连忙开自己的车把你送去医院。
    躺在病床上,因为感受到人情的温暖,又因为医生的眼睛很帅,你恢复了一点乐观精神:大年三十遭此一劫,正是老天在告诉你不破不立。他提醒你立即甩掉包袱、痛痛快快迎来新生活。
    所以你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做不一般的事——至少是和以前不一样的事。
    诊断结果是脚踝骨折。处理好右脚之后,虽然没几个值班的医生,但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你顺便查了一下甲状腺,又看了一眼乳腺结节。拿着最新的体检报告单,你呼出一口浊气:罢了,得静养,年假多休几天吧。
    在闺蜜的建议下,你决定住进郊区某家高级疗养院。一方面好山好水有利身体健康,另一方面,可以避着人干点坏事。
    ——闺蜜是社会学专业的,常年“因公”混迹牛郎店、魔力秀之类的场合,提起国内的“行业乱象”,总是摇头,说什么明面上的会所完全不行,质量好的都在富婆手里攥着呢。比如有一种临时家政,既提供陪护服务,又可以为你做点别的事,可巧她手里有资源,如有需要,可以帮你联系联系,保证干净卫生又听话,合约到期就人间蒸发,不用你负责。
    你有点动心,嘴上推拒着:“嗨呀,当妈的人了还搞这些……”
    事实上,打从和前夫开始闹矛盾,你几乎一年没有性生活了。
    最后是闺蜜的一句话打消你的疑虑:“你都没有家庭了,赚钱不拿来自己享受还拿来干嘛!”
    那你表示确实可以试试。
    闺蜜的行动力一向惊人,马上发来几张九宫格高清鸟图供你挑选。这时前台小哥还在给你办入住,见你着急忙慌地锁屏,不快地皱起眉头。
    高档疗养院确实不一般,连前台都穿着精致的白色制服,你趁他埋头录入信息时偷偷打量他,不由得产生一个疑问:该不会连前台的长相都要把关吧?
    五分钟后,他推着轮椅送你进房间。江景房预约满了,你选的是二楼最内侧的卧室,来往的人很少,一打开窗户就能和桂花树的树冠打个照面,又隐蔽又自带香氛,不点干坏事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环境。
    安置好行李,他默默退出了房间。你心里感叹一声,这小伙子的脸是你学生时代看一眼就会喜欢上的,干前台实在有点屈才——当然这里工资可能很高就是了。
    HR和往常一样,大年初二就复工,给你发来筛过的简历。你一份一份慢慢看着,只当是娱乐活动。
    在本市的江湖传闻中,除了那些国企央企,你司是最容易钓到金龟婿的好单位——也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可能董事长的检察官老公经常上新闻吧——于是,每年都能收到很多女毕业生的简历。然而时至今日,给不给面试都不重要了,你很想把她们召集在一起开个会,拿大喇叭循环播放:“姑娘们!千万不要跟本地男结婚!睡完就跑!睡完就跑!”
    没等看几张简历,主治医师带着几个年轻护工走进来——你惊讶地发现前台小哥也在其列——细细问过你的身体状况、饮食和作息习惯等,侧身介绍身后的实习生们,让你挑一个主要陪护员,24小时为你待命。
    你打定主意要干坏事的,一眼相中了那个话很少的女孩子,这时前台小哥走出来毛遂自荐。
    “我马上就考试了,骨科这块还不熟悉。”他瞥一眼你ipad里的模板简历,说道,“刚好复习一下知识,可以吗?”
    医师小声骂他“怎么说话的”,你倒愿意做个人情,理所当然地给了他机会。
    其余人离开后,前台小哥独自拿了午餐进来。你暂时没胃口,终于有机会细细审视他。
    他穿着护工的制服,一尘不染的白色双排扣衬衫,应该是好好熨烫过了,几乎说得上挺括。头上标志性的帽子和女孩们没什么两样,只是女孩习惯用各色发卡把它固定在发髻上,当做工作服上的小巧思,他则是选择了墨黑的发夹,使其隐入同样的发色中。
    “叫什么名字?”
    “我姓梅,大家都叫我阿梅。”
    “好,阿梅,我不喜欢吵闹,生活基本能自理,没事不会叫你的。你就专心复习功课,不用主动管我的事,明白吗?”
    “明白。”
    谁又能想到,这个口头承诺到晚上就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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