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严修筠:“这些人信了?”
“信了,不仅信了,还准备搭一下股票暴涨的顺风车。”季绍钧说,“第二天一早,当地股市开盘后,一大批不明身份的投资人涌入当地交易市场,大量买入了该股票,致使这支股票接连几天涨停板。所有人看到股票价格暴涨,都红了眼一样,觉得自己押对了宝。而吴哲茂掐着时间,低调分批抛售了自己的股票,致使股票价格下跌却没暴跌。这些举动一开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毕竟股市有风险,涨跌都正常,可等到这些人发现吴哲茂所说的两周时间将至,而这只股票的跌幅还在扩大,并且根本没有拉升的可能时,才发现异常……可是不知道该说吴哲茂运气好还是其他投资者的运气不好,总之,金融危机在这个时期悄然而至,全线股市暴跌,无数上市公司跌停至退市,无数人在这场金融危机里血本无归。当地金融监管部门处于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尴尬之中,根本查不过来各家问题,于是这次虚假交易因为缺乏证据不了了之,而吴哲茂带着巨额财富,全身而退,借此机会重回了国内。”
江晚晴瞠目结舌:“这……是运气?”
季绍钧闻言,扔过来一个名为“真单纯”,实为“真愚蠢”的眼神。
严修筠显然比季绍钧耐心很多:“这当然不是运气……如果我没猜错,这家所谓的房地产公司和吴哲茂其实是一伙的,联手做局掏空了资金,坑了投资者,又借金融危机的机会彻底销声匿迹。”
江晚晴终于找到一个翻译:“这是怎么操作的?”
“具体我也不太懂。”严修筠倒是坦率,“不过大哥之前给我讲过一些,如果这个所谓的上市房地产公司本身就是一个空壳,利用股市、上市公司和相关投资客的操作,完全可以为一些来源不明的资金洗钱,唯一的重点,就是涉及这一套运作的人员,务必要是‘自己人’——如果把吴哲茂的经历朝这个方向理解,总比‘运气’更合理一点。”
季绍钧挑眉,刚要说“没错”,却被孟采薇抢了话头。
孟采薇立刻对严修筠发出了声情并茂的夸赞:“严教授你料事如神啊!只听人这么一说,就能猜透背后猫腻!幸好您专心去搞科研了,如果您投身金融市场,某些人大概会被你挤兑的没饭吃!”
无端“没饭吃”的某些人:“……”
孟采薇却嘚瑟地把目光移开了,一边说着,十分果断地无视了“某些人”要杀人的眼神,伸手去捏果盘里的西瓜吃,结果一不小心“手滑”了,那块儿遭瘟的西瓜直奔季绍钧的西装而去……
结果可想而知。
江晚晴一家三口步调一致,纷纷露出“画面太美不忍直视”的表情。
季绍钧的脸色铁青:“……”
第38章 7.
季绍钧起身去卫生间整理仪容了, 孟采薇幸灾乐祸地跟了出去。
严天意趁人不备, 偷偷溜了出去,不一会儿自己又溜了回来。
“电闪雷鸣啊。”严天意说, 随后眨巴着眼睛看向严修筠, “爸爸,趁着季叔叔还没回来, 不如我们现在就溜吧……”
江晚晴:“……”
严天意显而易见的非常怕季绍钧, 刚才被揪住尾巴捏脸摸毛的时候,江晚晴就看出来了。
养了这么怂的一个儿子,身为老母亲,江晚晴也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要怂, 正面刚!你把我的敦敦教诲全忘了吗?严天意你的出息呢?都喂你季叔叔吃了吗?”江晚晴一脸嫌弃, “你怎么就这么怕他!”
可怜严天意不仅正面刚不过季叔叔, 也刚不过他亲爱的妈,于是这位天才儿童通过博弈论原理选择了果断认怂, 一头扎进严修筠背后,不出来了。
江晚晴:“……”
严修筠被江晚晴眼风扫过, 依然能八面不动,也没管严天意的鸵鸟姿势,而是笑了一笑, 直接朝门外招手:“买单。”
服务生应声而入, 江晚晴也不好意思训儿子了,严天意也不好意思耍赖了,等到服务生收了钱含笑而去, 一家三口已经恢复了勉强维持的其乐融融。
江晚晴撑着下巴等季绍钧和孟采薇归来,然而这两人踪影全无,江晚晴无事可做,只好和严修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实话,季绍钧来得挺突然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跟他这么熟,而且他居然还是天意的教父……你还信教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有宗教信仰。”严修筠摇摇头,“但是我妈妈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季绍钧的父母也是,他们在教会里就是朋友,又是住得很近的邻居,所以我们两家人关系一直不错。”
提到严书音女士江晚晴,总是敬畏居多,就这个文题也不多问了,点点头继续问起了季绍钧:“那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连我们婚礼他都没来参加。”
“那段时间,他受人所托,在查几年前一件侵吞上市企业资产案件的内幕。”严修筠倒是知无不言,“侵吞的资产不会在金融市场正常流通,肯定要通过洗钱才能重见天日,如果是境内事件,洗钱渠道无非那么几种,消息又基本处于小范围公开的范畴,在国内留心打听就是了。可惜,他要查的这件事是境外事件,境外洗钱的范围很广,手段五花八门,想要把消息网打入这个渠道的内部……需要花点时间。”
江晚晴也是个聪明人,严修筠这么一说,她就能懂个七七八八——季绍钧受人所托做这件事,显然不是需要花点时间那么简单,洗钱的人多数涉及不怎么合法的利益输送,洗钱的场所,也经常设在赌场、地下钱庄这一类听起来就不是平头百姓随意出入的地方。
沾染大笔资金的事情从来都是扎眼的,季绍钧低调行事,大概也出于安全考量,严修筠不提不说,无论对严修筠而言还是对自己家人而言,都是一种保护。
现在这个场合,虽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但难说隔墙有耳,江晚晴虽然看季绍钧不怎么顺眼,但是这点儿幼稚的小打小闹,也并没有上升到要憋着弄死他的意思。
她问到这里就心知肚明,干脆的放弃了这一话题,转而聊起其他。
“你刚才说,吴哲茂就是利用洗钱发家。”江晚晴先是压低了声音,看严修筠点了点头,才恢复正常音量,“那你说,他准备入资‘华方’……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严修筠那种“聪明的江博士”的赞扬表情又回来了,江晚晴有点莫名。
“先说‘华方’。”严修筠道,“‘华方’隶属平城大学,咱们学校的领导你也是了解的,在面子上面一向不落人后……”
“就像跟申城大学相爱相杀……”江晚晴接过话头,了然一笑,明眸闪闪,“感受到了。”
“在校办企业方面也一样。”严修筠道,“平城大学一向自诩一流高校,又占了平城的区位优势,所以一直想搞出一个和‘清北集团’媲美的校办企业,但是因为起步晚了,清北集团现在旗下六家公司上市,‘华方’这边追不上,就曲线救国了——先拼数量,再拼质量。”
江晚晴一挑眉:“这怎么拼?”
“简而言之,清北集团那边有什么产业,华方就要跟着搞什么产业,我刚才查了一下,清北集团的产业包括it、证券、投资、房地产、大宗商品交易……以及医疗卫生。”
“你原来查的是这个。”她说着,不由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医疗卫生?”
“对。”严修筠见她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所以,华方也有医疗卫生产业,你知道华方旗下,医疗卫生这一块儿内容的原本挂名负责人是谁吗?”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江晚晴脱口而出:“朱和峰?!”
严修筠点了点头。
江晚晴顿时毛骨悚然。
“这就是我也觉得,无论如何你都要离校办企业这件事远一点的原因。”
江晚晴点头,现在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严修筠按了按江晚晴的手以示安抚,看到她深以为然的表情,笑了一笑,半晌又道:“再说洗钱的事。洗钱具体怎么操作还是要问季绍钧,我不太懂,但是我能理解其中一点——洗钱这一套操作中,务必保证重要环节都要是‘自己人’。”
江晚晴似懂非懂。
严修筠便继续道:“举个例子……你是我夫人,我可以说‘你是自己人’;倘若再加上一个天意,你们是我的爱人和孩子,我也能说‘你们是我的自己人’……但是如果我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我就是我自己,那么我就无法和任何其他人构成‘自己人’这样一个概念。”
江晚晴一愣,终于道:“你想说……吴哲茂只是一个浮现在表面的人,在他这一系列操作之下,还有一个人……或者准确的说,是一个群体,隐藏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在支持他这一系列活动。”
“就是这个意思。”严修筠点点头,“这个‘自己人’也不可能是随便找了谁就算数的。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中,有很多不合理不合法的成分,所以一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比如我要干坏事,就一定会找你……”
严修筠话音未落,孟采薇却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闻言,这位八卦届的资深人士瞬间抛出了一个名为“我们都懂”的表情明知故问:“人家好尴尬哦~~严教授,趁我们不在的时候,你想干什么坏事?”
江晚晴恨不得冲上去把孟采薇就地正法。
然而严修筠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尾随孟采薇进来的季绍钧,勾了勾唇角,和江晚晴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而江晚晴顺着严修筠的目光看了看,一点就炸的冲动瞬间没了,反而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夫妻俩自成一体,眼风缠绵地让人起鸡皮疙瘩,反倒弄得孟采薇莫名其妙。
她在原地杵了两秒,后面的季绍钧嫌她碍事儿一手把她挡了进来。
他一手挽着脏了的西装,一边皱着眉,没好气地斜了孟采薇一眼:“还不走!不是天天抱怨我不让你休息?”
孟采薇难得没跟他计较,挑挑眉:“得,小的在这儿谢主隆恩了,季总!”
反正账已经结完了,由于孟采薇的插科打诨,这一行人终于散场。
江晚晴和孟采薇是开车来的,两人结伴去停车场找车了。
严天意的心愿是“天下无季”,眼看严修筠和季绍钧在路边站定,各自等着来接,脚下抹油火速溜了。
晚风吹过灯火照耀的平城,车水马龙之中自有喧嚣与升平。
街边高大的树木被风扫过,落叶簌簌声中,是一种独特的静谧。
严修筠和季绍钧并肩站在街边,两个男人一个清俊,一个英朗,在萧萧窗下一站,引得路人都要多回头看两眼。
两人无声沉默了几秒,才同时笑了。
季绍钧在外套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颗,又抖了一根出来,递给严修筠,却被严修筠婉拒了。
“不了,戒了。”严修筠说,“她不喜欢二手烟。”
季绍钧也不强求,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你所托的事,我终于摸到一点眉目,也算不负所托吧。”
“在平城?”
季绍钧挑了挑眉。
严修筠一点就透:“怪不得你要在晚晴面前说吴哲茂。”
季绍钧转过身来看着街边川流不息的车,打量着昏黄路灯下暖黄色的街景。
“算是给你那不知道该说聪明还是该说傻的媳妇打个预防针吧。”季绍钧说,“世界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凑巧’,一次能叫偶然,如果次次都找上她,那就说明这是必然了——vincent,你不会也跟着以为,吴哲茂刚提出要投资‘华方’,你们学校这边就传出‘江晚晴能力超然是个好人手’的消息,是个巧合吧?”
“当然不是巧合。”严修筠说,“有人在故意引导风向,想把晚晴拉到这个局中来,但是晚晴没那么容易上当。”
季绍钧嗤笑一声:“你们高校这种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家这位真能扛得住吗?”
严修筠倒是顺着季绍钧的质疑一点头:“扛得住。”
他倒是对江晚晴有信心。
季绍钧被他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儿,假装被烟呛得“咳”了一声,随后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五年,连严天意这个只会哭的崽子都快五岁了……你也是,真学会修身养性了,难得。”
严修筠也笑。
“虽然chtherine 一直希望你继承她的衣钵,做个没有野心的学者,但是以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真的就肯一头扎进实验室里,和一群永远精力旺盛的小屁孩儿们一起度过余生了。”
chtherine是严书音女士的英文名,季绍钧和严家关系亲近,在英国的时候也入乡随俗,即使是长辈也称呼名字。
严修筠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旁人看去,却总是觉得那一点笑意像是会被朦胧的夜色和喧嚣的尘世随时抹去一样清浅。
他就这么站了一两秒,突然道:“我们的一生,总会被寄予很多厚望,有些是我们自己希望去达到,从而获得满足的;而有一些,是我们自己原本不想去达到,却仍然希望那些寄予我们厚望的人依然能获得满足的。”
季绍钧看了他一眼。
“也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离开会让人忍不住去思考,为什么当初我们在塑造自己的时候,没有把他们那些无伤大雅的期望,当做是一个选项——哪怕是一个备选的选项。”严修筠站在晚风里,被风吹起了衣摆也没有动作,仿佛一尊遗世独立的肖像,“我们总要在愿望之间做选择,什么都要是贪心,什么都不要是愚蠢,而我肯置身于那个中间地带,不是我迫于无奈的妥协,而是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更重要。”
严修筠说完,季绍钧难得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越来越像chtherine了,说服一个人之前总要有一大段道理……想说‘为了她你不后悔’就直说,我又不会笑你。”
“我不后悔。”严修筠说,“甘之如饴,至死不渝。”
季绍钧理所当然地笑了起来,十分不给面子:“家长里短的男人真可怕。”
严修筠却已经不看他了,不远处,车的灯光由远及近,开在前面的这辆还刻意闪了一闪,晃得季绍钧抬手去挡。
“孟采薇!”
严修筠却在这一束灯光里加深了笑意,并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对一前一后两辆车,既是告别,也是迎接。
“回头重寻当年路的过程并不轻松,有些机会,该抓住的时候就要抓住——这是我作为朋友的忠告。”
季绍钧故意装听不懂,开门上车前,故意吊儿郎当地笑了一笑:“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