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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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到一半,何宗文突然问顾舒窈:“书小姐,这件事情会有些冒险,虽然我们已经讨论了很久,但对于你而言或许会有些唐突,你可以再考虑一段时间。”
    没料到顾舒窈想也没想,痛快答应了。民国本就是纷乱的时代,她来自百年之后,知道许多这个时代的人看不到的历史,便有这段时光赋予她的使命。能有一个机会去发声,多么难能可贵!
    何宗文昨天陪顾舒窈签订过合同,见过她阅读条款时的谨慎,见她这么爽快,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笑意来。
    孔熙看了一眼顾舒窈,直言道:“我就觉得书小姐和一般的女学生不一样!”
    孔教授笑道:“你自己不就是女学生,还说起别人来了。”
    孔熙是个大大咧咧的直肠子,嗔笑着瞪了一眼孔教授,忙道:“我也不一般啊!”孔熙说完,大家都笑了。顾舒窈对孔熙和孔教授有另一重好感,她的父母其实也是外国语大学的教授,看见孔教授和孔熙,她就不自觉会想起父母和自己。
    他们在活动室谈得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外头天色晦暗,雪越下越紧了。
    殷鹤成在官邸里看了外头的天色,又看了一眼挂钟,按理说这个时间她应该回来了。
    殷鹤成想了想,将正在抽的烟掐灭,回头吩咐副官:“备车,去燕华女中。”
    副官愣了一下,下这么大雪,天寒地冻的,少帅居然要亲自去接人?殷鹤成见副官迟迟没行动,回头瞥了他一眼,副官才连忙下去吩咐。
    活动室的讨论会结束后,何宗文送顾舒窈回燕华女中。顾舒窈走到图书馆的大厅,看到挂钟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没想到误了时间,连忙往外走。可她一着急,竟把伞也忘了。
    好在何宗文还带了伞,顾舒窈一出图书馆的门,冷风夹杂着碎雪都朝他们扑来,她穿的单薄,衣上的雪花一下就把她的上衣浸湿了。
    何宗文见了,忽然自己手中的伞柄递给她,顾舒窈刚接过,才发现他已把西装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衣上。
    顾舒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便道:“谢谢你,何先生。”
    他用手摩擦了会自己的肩膀,明明有些发颤,却说:“活动室的暖气烘得我出了一身汗,出来才凉快些。”
    他居然用凉快这个词形容这样寒冷的天气,顾舒窈没忍住笑了。她此刻已经冻得头昏脑胀,想必已经感冒了。
    他看了眼她,突然低头看着地上的雪道:“书尧,你其实可以叫我恒逸,恒逸是我的字,朋友之间都这样称呼。”说着,又问顾舒窈:“我们是朋友,对么?”
    她落落大方,“当然是呀,恒逸。”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上盘旋而下,街道上除了他们差不多没有别人,在一片雪色里万籁寂静。走到燕华女中围墙快转角的地方,何宗文突然对顾舒窈道:“你等我一下。”说着就从伞下跑出去。
    顾舒窈的视线跟着他望去,才发现燕华女中的围墙底下蹲坐着一个衣衫单薄额小女孩,在她跟前摆了一大束洁白的山茶花。顾舒窈才想起自己见过她,她经常在燕华女中旁卖花,平日里用清甜的嗓音喊着花名,此刻却冻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何宗文弯腰拾起地上所有的山茶花,紧接给了小女孩一块大洋。这些花远不值这些钱,小女孩收下钱后,朝着何宗文连连鞠躬。何宗文则交代她早些回家。
    顾舒窈走过去给何宗文撑伞,他转过身来将花都送给她,绕过围墙的转角,又往前走了几步。何宗文突然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又折了一支茶花下来,别在她衣上。
    洁白的花瓣搭在月白色的衣襟上别有一番风致。她有些意外,却也笑着道了声谢,只是抬起头余光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的风雪中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一身藏蓝的戎装,站在一辆汽车旁,也在望着她。
    第27章 重回帅府
    顾舒窈没想到殷鹤成会出现在学校门口,吓了一跳,却也故作镇定。
    何宗文还是发觉了顾舒窈的神色突变,问她:“书尧,你怎么了?”说完,也往顾舒窈视线的方向看了看。
    顾舒窈知道殷鹤成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还有大男子主义。她不想连累何宗文,连忙将西服取下,对何宗文道:“恒逸,他们是来接我的,你快走。”
    “他是你家人么?”何宗文见她语气急促,甚至有些紧张,他皱了皱眉,非但没有走,反而往街对面望去。他一直对顾舒窈的身份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逼迫她要隐藏自己的才华,甚至到了改名换姓的地步,或许这正好是一个机会。
    而对面那名穿着戎装的男子已朝这边走来,他的身后还远远跟了几名卫戎。何宗文是见过世面的,却也不禁感叹那人气度不凡。
    顾舒窈正想将西服还给何宗文,却被另一双手接过。她抬头看去,殷鹤成就站在她的跟前,神色如常,脸上依旧挂着他平日在外交际时的笑意,只是他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殷鹤成解下自己的戎装大衣,披在顾舒窈身上。
    何宗文倒也镇定自若,看了一眼殷鹤成戎装上的肩章,判断出他的军衔,又看了一眼顾舒窈不情愿的脸色后,问殷鹤成:“请问你是?”
    “你是?”殷鹤成几乎和他同时开口。
    殷鹤成敛着目不做声,何宗文只好先答:“我叫何宗文,是舒窈的英文老师。请问你是?”何宗文又问了一遍。舒窈其实只是顾舒窈在教会学校用的名字,可被何宗文这样一喊反而觉得亲近。
    殷鹤成也没管,笑了笑,“我是殷鹤成。”
    他的自我介绍向来简短,从来不告知对方其余有关他的信息,因为“殷鹤成”三个字就已经囊括了一切。说完,殷鹤成伸出手,亲昵地揽过顾舒窈的腰,低过头望向她,余光却也瞥过何宗文,似笑非笑的。
    殷鹤成的眼神盯得顾舒窈头皮发麻,她知道他想让她说什么。顾舒窈害怕牵连何宗文,不想惹怒殷鹤成,索性遂他的意,对何宗文道:“何先生,这位是我的未婚夫。”
    何宗文微微皱眉,这句话似乎比他方才听到殷鹤成的身份还要令他震惊。
    不过是一句话,却被殷鹤成逼着说出来,还要当着何宗文的面,顾舒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明明和殷鹤成没什么瓜葛,那个与他有婚约的不是她,那个往他酒中下药的也不是她!她与何宗文一直是最自由平等的朋友关系,现在倒好,反倒显得不干又不净。若是不牵扯到别人,她真想借这个机会和殷鹤成把牌摊了,正好解除婚约。
    殷鹤成笑了笑,将她手里那束山茶花也接过来,连同刚才的外套一起还给何宗文,不紧不慢地开口:“何先生好风度,谢谢你对我未婚妻的照顾,后会有期。”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顾舒窈便往汽车走。
    殷鹤成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听上去平常,可顾舒窈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她不知是否已经给何宗文招惹了麻烦,更不敢回过头去看何宗文,生怕火上浇油,因此她也没有看见何宗文此刻失落的神情。
    顾舒窈正出着神,突然从两旁街道整齐跑来两列步兵,荷枪实弹足有百来人。顾舒窈认得那是殷鹤成的近卫旅,连忙抬头问他:“殷鹤成,你想干什么?”
    他这时已收起了笑容,盯着顾舒窈略带慌张的脸看了片刻,冷冷一笑,声音却很轻:“叫他们来干什么?找我的未婚妻呀。”
    他也没骗她,看到她被找到后,卫队旅便又被副官指挥着回去了。
    上车之后,殷鹤成便一直抽烟,他虽然看上去不动声色,可顾舒能察觉出他已经生气了。
    见司机在,顾舒窈也不好与他解释,省得他误会,何况她现在本来就头晕得很,并不想说话。
    顾舒窈索性闭着眼靠在座位上,没过多久,他的身上的烟草香味突然扑鼻而来,她睁开眼,才发现他正靠过来,一手摘下刚才别在她衣上的那朵茶花。
    顾舒窈皱着眉看他,只见殷鹤成正捏着茶花的茎意兴阑珊地转着,看了片刻后,他抽了几口烟,烟头正好钻出橙红色的火星。他想也没想,直接对着茶花烫了上去。他烟瘾大,一根接一根的抽,他乐此不疲,正好拿那朵花按灭烟头,将原本洁白的花瓣烫得千疮百孔。
    顾舒窈只觉得他无聊,看了两眼又去睡了。
    夜幕降临,雪依旧在下,街道上几乎没有别的车。车开的慢,过了很好一会儿才回官邸。
    回官邸后,顾舒窈将他的戎装取下来殷鹤成,殷鹤一把接过后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坐到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上。他看了眼顾舒窈后,冷淡道:“上楼换身衣服,回帅府。”
    “现在回帅府做什么?我明天还要上学!”
    “上学?”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轻轻玩味这两个字。顾舒窈突然意识到他有不让她上学的打算,连忙辩解:“殷鹤成,我想你是误会了……”她为了不让他反感,刻意不紧不慢地开口,想与他好好谈谈。
    哪知她刚说了两句,殷鹤成突然抬起头,“叫你上去换衣服!没听见么?”他这一声短促有力,语气就像军官在教训下士。赵副官站在客厅的门边,刚准备进来,也被殷鹤成这一声惊着了,旋即退了出去。
    顾舒窈第一次见他动怒,有些后怕,知道现在不是时机,不能和他硬碰。顾舒窈本就脑袋发晕,也不想跟他争执,冷着脸直接往楼上走。
    顾舒窈并不甘心,她与何宗文清清白白,而她对何宗文不过是感激和欣赏,并没有存别的心思。退一万步,就算她真的动了情又怎样?她和他一没成婚二没多少感情,就被这样一纸可笑的婚约牵扯着。再说了,他在外头就一定洁身自好么?就没有别的女人么?又和她们做了些什么事呢?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顾舒窈回自己的卧室,换下校服和皮鞋,才发现它们都快湿透了,而自己身上发着热,难怪一直觉得晕,恐怕是感冒了。
    因为回帅府会看见老夫人,她来燕华女中上学是瞒着老夫人的,而且她知道殷鹤成喜欢看她穿洋装,索性就换了一身樱桃红的袄裙,然后将顾家的房契、地契以及新买的许可证、转让合同都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幸好开药店的那些准备工作她已经提前做完了,即使再回到帅府,总归也多了一条出路。
    雪天汽车开的极慢,顾舒窈本来就不舒服,坐久了更觉得晕车,只想呕吐。到帅府时,已是晚上九点钟,老夫人知道他们要回来,特意让厨房又做了饭。
    殷鹤成在人前总是极有风度的,一回到帅府又极其自然地搂过她的腰,脸上可见笑意。
    殷鹤成和顾舒窈在餐厅用晚餐,老夫人和三位姨太太虽然已经用过了饭,许是她们太久没见顾舒窈,回帅府第一顿饭也坐在餐厅里陪他们吃,还总打量她。
    她其实隐约可见病容,可她们只当她是坐车坐久了,也都没去管。
    上菜前倒是六姨太走过来,拉着顾舒窈上下看了看,笑道:“我瞧着你稍微胖了些,脸色也红润,看来雁亭没亏待你。”
    她脸红明明是因为有些发烧,殷鹤成却没说什么,也跟着笑了笑。
    不一会儿,佣人端上来一桌子菜,顾舒窈虽然没有胃口,却也不好推却。四姨太在一旁给顾舒窈布菜,她给顾舒窈盛了一小碗酸鱼汤,“这鱼是特意差人从冰洞吊的,肉比一般的要鲜嫩。”
    老夫人才说了一句,“还是老四最会吃。”哪知顾舒窈刚喝了一口,胃里头便是翻江倒海,没忍住干呕了起来,然后跑去洗手间呕吐去了。
    隔着好几扇门,还能听见顾舒窈呕吐的声音,老夫人和几位姨太太却并未当回事,反倒眉眼间生了笑意。顾舒窈刚回到餐厅,六姨太匆匆走过来,问她:“舒窈,你还好吧?要不要请个医生过来瞧瞧。”
    顾舒窈还没说话,老夫人便已经吩咐了下去,“记得请个郎中过来,不用洋大夫。”
    顾舒窈察觉到这餐厅的氛围有些反常,她们几个都冲着她暧昧笑着,唯有殷鹤成脸色稍有些难看,瞧着这情形突然意识到她们应该是误会了。
    顾舒窈连忙解释:“我应该是今天下雪受了寒,奶奶、姨娘不用担心。”
    可她们对她的这番说辞置若罔闻,五姨太依旧在老夫人身侧笑嘻嘻地耳语。五姨太是个大嗓门,自以为说的轻,在场的却几乎都听见了,“当初一次就怀上了,现在两个如胶似漆,睡一起都好几个月了,雁亭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舒窈肯定是又怀了。”
    话一挑明,便更尴尬了。他和殷鹤成都心知肚明,他们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过关系,哪来的孩子?可这又不好说破,都只能吃哑巴亏。
    可偏偏还有更糟的,下午殷鹤成才撞上她和何宗文,现在倒好来这一出,他若是也跟着她们以为……
    顾舒窈看了一眼殷鹤成,他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他一向自恃有风度,很少在人前绷着脸的。
    殷老太太亲自握了顾舒窈的手去客厅,一屋子人各怀心思,殷鹤成在一旁坐不下去了,索性说他先去楼上看望殷司令。殷老太太闻言瞪了他一眼,但这段时日殷司令的病情的确有加重的趋势,想必殷鹤成时刻挂念着,也就由他去了。
    爷们走了,剩下全是女人便更好拉家常,许是都念着生孩子这档事,说的也都是这些。
    五姨太一时没留心顾舒窈同陈夫人的关系,随口道:“陈公馆那位西楼太太算日子怕是要生了,我上回见着了,那肚子大的哟,怕是怀的双胞胎。”
    老太太啧了几声,“双胞胎好哟,那是人家的福气,希望老天庇佑我们殷家也有呀。”说着含笑看了眼顾舒窈,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顾舒窈正好出了神,陈公馆怀孕的那位不是大姨太太么?怎么又叫她西楼太太了?
    顾舒窈刚想问,请的郎中便来了。帅府的佣人都是人精,刚才顾舒窈呕吐都见着了,所以请的特意请的诊身孕的郎中,还提前与他打好了招呼。
    那郎中本还以为彩头钱已经到了手,那知一顿望闻问切之后,却发现那脉象跟喜脉没有半分关系,仅仅是着了凉。殷老夫人不甘心,让他诊了好几遍,结果却都一样。
    殷鹤成下楼的时候,佣人已给顾舒窈煎好药并服下了,顾舒窈喝完药后更困,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半睡半醒。老夫人刚准备喊佣人将顾舒窈扶上去,正好看见殷鹤成下来,僵着脸道:“雁亭,还不把你媳妇扶上去,身子养不好,其他的都是后话。”
    殷鹤成点了点头,走过去扶起顾舒窈,可他扶之前连一句问询都没有,更像是强行将她拉起来的。
    她在外面冻了大半天,大夫也说她寒气侵了太多,所以这场病也得的重。她神志不太清楚,平地上还好,一上楼梯她膝下一软,差点扶着殷鹤成的手摔下去。
    殷鹤成看了她一眼,不太耐烦,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五姨太瞧见了,连忙指给老夫人看,老夫人摇了摇头,却也笑了。
    殷鹤成进了卧室后,直接用脚将门关上,走到床边,几乎是把顾舒窈扔到床上的。过了好几个钟头,他非但没有觉得缓和,反倒越想越生气,当着人不好发作,窝了一晚上的火!
    顾舒窈被他这么一扔,瞬间清醒了不少,只见他走过来,一只手撑在她头顶,一只手紧紧捏住她下巴,逼问她:“今天下午去哪了?”
    她当然不能说去燕北大学的事,胡乱编造更是让他生疑,索性道:“你如果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还不如与我解除婚约!”
    他最厌恶她提解除婚约的事,非但没有罢休,反而没给她留颜面,直截了当问她:“你只要告诉我,他碰过你没有?”
    第28章 病中探望
    他碰过你没有?顾舒窈才知道殷鹤成居然是这样想的,怪不得他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可这个问题,无论是回答有或没有,特别是还要她做出一大段解释的话,顾舒窈觉得这都是对她人格的一种侮辱,也是对何宗文的侮辱。
    殷鹤成原以为顾舒窈会同他解释,却不料被她突然抬手朝他脸上扇来,“碰过我没有?殷鹤成,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是军官,正经军校出来的毕业生,反应自然要比常人要快得多,她的手还没够着他的脸,他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按在了她的头顶。
    他其实已经生气了,没有对她动手,仅仅是因为他从来不打女人。他紧紧蹙着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可她并不害怕,用一种极其镇定的眼神与他对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磊落且坦荡,和她苍白的脸色对比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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